百里瀧不語,只垂眸望着跪在地上的呂子誠。
呂子誠的身子顫抖的愈發厲害,漸漸有鮮血順着他的脣角、鼻孔留下,一張慘白的臉上掛滿了豆大的汗珠,整個人抖得仿若冬日裡樹枝上的枯葉一般。
可儘管如此,他依舊跪得筆直。
“你,可還要娶她?”百里瀧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娶!除、非、我、死!”字,緩緩的一個個從呂子誠的牙縫中擠出。
如雨的汗珠從額頭吧嗒吧嗒的跌落,已然迷離了呂子誠的雙眼。他艱難的望向沐琳,她今日穿的也是一件蔥綠色的錦裙,就猶如那晚朝陽殿上她跳舞時的穿着一般。
他清楚的記得,那一日,她纖腰慢轉,身姿婀娜,卻在那寬袖揮舞間勾去了他的魂。
他又想到那一日,她一件件褪去衣衫,義無反顧的躺到他身下的情形。心,竟然有些痛。他不後悔他要了她的身子,卻有些後悔強迫了她。
呂子誠的脣角艱難的翹起,混雜着汗珠和血跡的臉上浮出一抹蒼白的笑容。
沐琳,我要死了,你會高興嗎?以後的漫長歲月中,你可還會記得這世上曾經有個人叫呂子誠?我知道那一天與你來說是恥辱,是不願提及的傷痛,可對我來說,卻是我此生最快樂的一天。
呂子誠的眼簾漸漸垂下。
“呂公子!”沐琳聲音哽咽着撲向搖搖欲墜的呂子誠。
百里瀧忙收了威壓,呂子誠蒼白的臉色瞬間漲的血紅,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良久才望向沐琳澀澀道,“你心裡,也是在意我的,對不對?”
沐琳自己心中如何想,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只知道她不能看着呂子誠就這樣死在她的面前,可此刻,聽呂子誠說這些話,她心裡又是惱恨的。
她在意他嗎?她不知道。
“你這又是何苦?”沐琳的聲音也有些滯澀。
“不苦,沒有經歷過錯,又怎麼知道什麼是對?”呂子誠低聲道。倘若不是他用強得到沐琳,他又怎會知道這種報復並不是他想要的?“琳兒,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你好好養傷吧!”沐琳突然丟下呂子誠,起身向殿外跑去。她的心,已亂如麻,根本就理不出個頭緒。
“琳兒!”眼見沐琳跑出了殿外,司徒赫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已癱倒在地的呂子成,大步追了出去。
“送他去枯木神醫那裡!”百里瀧掃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呂子誠,向秋子初道。
片刻功夫,殿中便只餘百里瀧和沐阿梨兩人。
“呂子誠對沐琳,是真的嗎?”沐阿梨有些困惑的望向百里瀧。最初,呂子誠提出想要娶沐琳,她認爲他是爲了替呂馨兒報仇才如此做的,可剛纔在百里瀧的威壓下,他幾乎丟了性命,卻依舊不改口。
這讓她有些看不清了。
在她的記憶中,呂子誠並不是這麼勇敢的人。往日裡,只要百里瀧的神色冷下來,呂子誠便什麼話也不敢再說了。
百里瀧雙臂從沐阿梨身後繞過,把她摟在懷中,將頭埋在她的脖頸道,“應該是真的。”
“那琳兒……”
“這種事情,誰也幫不了她。感情的事,猶如飲水,冷暖自知。”百里瀧在她耳邊低語,“多些時間,她就會想清什麼纔是她想要的。”
沐阿梨頷首,百里瀧所言不差,感情的事情,誰也幫不了誰。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着沐琳做選擇,然後支持她的選擇。
“走,本王帶你去看樣東西。”百里瀧長臂向下一滑,腰身一傾,將沐阿梨打橫抱起,大步向殿外而去。
“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沐阿梨有些羞窘。
“你不是有孕了嗎?要好好休息。”
“走路不礙事的。”沐阿梨扭來扭去的掙扎。
百里瀧雙臂卻箍的更緊,垂首道,“你要是再扭,本王說不定就等不到滿三個月了。估計這早幾日也是無礙的。”
沐阿梨一怔,瞬間老實了,將頭埋在百里瀧的胸口,一動不動。
百里瀧瀲灩的鳳眸中蕩起層層笑意,腳步也輕快起來。
“你要給我看什麼?”沐阿梨有些奇怪百里瀧帶她來了書房。
“這個,”他將她輕輕放下,轉身從紫楠木書架上抽了一卷有些變色的畫卷展開,“還記得這幅畫嗎?”
畫卷上是杏花微雨下的一架鞦韆,鞦韆上坐着一個白衣女子,散着三千青絲、赤足。鞦韆高高蕩起,女子的衣裙飄飄,可惜這女子卻沒有五官,整幅畫給人的感覺也不是歡快,而是悲傷、惆悵。
“這不是從蒼朮在城西的地下密室中找到的畫卷嗎?”沐阿梨有些疑惑的擡眸望向百里瀧。不明白他爲何又將這個翻出來。
“你再看看這個!”說話間,百里瀧又將一幅畫卷展開,鋪在之前畫卷的旁邊。
沐阿梨驚詫的瞪圓了眼睛,這一幅畫卷與適才那一卷一模一樣。
不對!不是一模一樣,這新展開畫卷上的女子被添上了五官,狹長的眼眸,高挺的瓊鼻,“是清揚!”
話一出口,沐阿梨就發現畫卷上的女子與清揚還是有些不同的,“好像比清揚稍稍年長些,也稍稍穩重些,是,是……“
沐阿梨不可置信的望向百里瀧。
百里瀧頷首,“若我們所料不錯,這畫中的人正是簡夫人!”
簡夫人?沐阿梨的眉頭微蹙。儘管她之前曾經在簡府生活過一段時間,但見簡夫人的次數卻屈指可數。在她的印象中,簡夫人整日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吃齋唸佛,不理世事。
只是如今,簡夫人的畫像在蒼朮珍藏書籍、藥物的密室中發現,又在北戎發現,這一切都說明,這簡夫人的身份必定不簡單。
“簡世鳴可知道清揚的存在?”沐阿梨擡眸望向百里瀧。
“應該不知道。”百里瀧鳳眸中閃過一抹不解,“昨日本王闖慈寧宮的時候,紅葉帶着清揚與簡世鳴照過面,可看簡世鳴當時的反應,他只是震驚與清揚的相貌,並沒有什麼擔心的情緒流露。”
“所以,”沐阿梨惴惴的望着那畫卷,“簡夫人和北戎有關,或者說,她曾經去過北戎?”
“問一問就清楚了。紫葉,將拓跋青帶來。”百里瀧揚聲道。
拓跋青?沐阿梨稍怔,瞬間想起,昨日她去慈寧宮時,簡世鳴說拓跋青出了些事,原來是不見了。
“本王發現這畫卷之後,便傳信給秋子初,讓他請拓跋青來府上做幾日客。他不遠千里從北戎到金陵,本王怎麼着也該盡一盡地主之誼,對吧?”百里瀧臉不紅、氣不喘的解釋着他暗中扣押拓跋青的行爲。
沐阿梨莞爾,清冽的眼眸亮閃閃的望向百里瀧,“的確是該好好盡一盡地主之誼。”
“瀧大人!蘭梨郡主!”片刻後,拓跋青便被紫葉一個推搡,從書房門外跌了進來,“這便是你們天璃的待客之道?”明明是將他一棍子打昏拖到了千歲府的地牢,竟然還好意思說是請他做客?
“三殿下何須動怒?”百里瀧掃了一眼衣衫狼狽、面容憔悴的拓跋青,“你這不是還好好的活着嗎?”
拓跋青呼吸一滯,滿腹的抱怨乖乖嚥了回去,“本皇子要回去,還勞煩瀧大人差人送本皇子回驛館。”
“好!”百里瀧掃了一眼拓跋青爽快道。之後,他牽着沐阿梨的手在長案後的紫楠木交椅上坐下,又將沐阿梨抱起坐在腿上,這才又望向眼眸中露出欣喜之色的拓跋青道,“不過,你得老實交代,你來天璃究竟有何目的?”
“本皇子是前來和親……”
“呵!”不待拓跋青的話說完,百里瀧已然冷笑一聲打斷,“和親?這種騙人的鬼話,三殿下去哄哄外人倒也罷了,怎麼敢拿到本王面前來說?”
拓跋青一滯,的確,這和親的藉口越來越不可信了。他來天璃幾乎有半年的時間,若是和親,早就應該着手安排了。“瀧大人也知道,如今天璃的北疆有戰事,所以這和親的事宜就耽擱了下去。”
百里瀧不語,低垂着眼眸望着懷中的沐阿梨,挑起她的一縷髮絲繞在手上打着轉的把玩。
“如果三殿下願意講故事,我與瀧大人正好無事。三殿下可以慢慢講!”沐阿梨似笑非笑的瞥了眼拓跋青道。
拓跋青的一張臉瞬間漲紅,感情他說了半天,這兩人是一個字都不信,“瀧大人,本皇子是北戎的皇子,你將本皇子這般私下囚禁,就不怕……”
“你覺得本王會怕嗎?”百里瀧毫不客氣截斷拓跋青的話,“北戎要戰,本王就滅了北戎!至於你的生死,你覺得,這世上有人在意嗎?是北戎的大皇子會在意,還是四皇子會在意?還是與你合作的簡王爺會在意?”
拓跋青原本漲紅的臉頰瞬間沒了血色。百里瀧的話恰恰戳到他的痛處。
百里瀧根本就不怕北戎,所以,他拿北戎與天璃的戰事做威脅,與百里瀧而言,不過是一句笑話。至於他的生死,誠如百里瀧所言,的確沒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