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兒從母親處得不到解釋和安慰,氣呼呼地一跺腳,粉雕玉琢地小臉兒皺成一團。豆大的淚珠撲簌簌地落下來,好不惹人憐愛。
“阿姐。”阿滿擰起眉頭來,擔心地看着面含憂傷的母親。他扯扯姐姐,嚴肅地搖頭。“你一哭,阿孃也難過,妹妹在阿孃肚子裡也要難過的。”
說着,阿滿又伸手拉起弟弟平安。他力氣不大,好在平安生得瘦弱,素來又肯聽哥哥的話,順着也從母親膝頭站直起來。
平安用袖口抹一把小臉,吸吸鼻子把眼淚忍回去,嗓音還哭唧唧的。“阿姐不哭,弟弟也不哭,阿孃不難過。”
他擔心地看着母親,乖乖地牽着哥哥的手,想再靠上去又不敢。
臻兒被弟弟訓了話,頓時覺得十分不好意思。她扁扁嘴,虛掩着淚眼,不由羞惱地扭身嬌哼。“就怪阿爹不好。我再也不理他了!”
酸楚的感覺才冒出個頭來,被女兒一番嬌嗔驅個煙飛雲散。孟窅哭笑不得的。
阿滿一手牽着抽噎的弟弟,另一隻手去握姐姐的手。他像個以身作則的哥哥,懂事地爲父母排憂解難。
“好孩子。”孟窅心中觸動,張開手將三個孩子都攬進懷裡。明禮雖然不在,所幸孩子們還在她身邊,否則真是度日如年。
徐燕見狀,也走上來撫着她的背開解。“小主子們一片孝心,奴婢瞧着心都要化了。王爺一切安好,又有小主子們承歡膝下,主子原該放寬心好好養胎纔是。”
孟窅點頭應是,拾起帕子給女兒和小兒子依次擦乾淨眼淚,又拉過懂事的大兒子,彎腰親親他的眉心。
阿滿的心一抖,耳根一下就泛起豔麗的紅暈。他自豪地挺起胸膛,鼓起勇氣向母親擔保。
“阿孃別擔心,有我在呢!”
平安似懂非懂地,用力點頭。
臻兒撇撇嘴,因爲被弟弟搶了風頭,心頭有些小別扭。小姑娘心道,自己是做姐姐的,應該比弟弟更堅強。她纔不承認剛纔因爲錯過父親哭鼻子的那個是自己,都怪阿爹不聽話。本來她帶着兩個弟弟玩得好好地。這麼想着,一時連對父親的思念都揭過去,反而埋怨起父親不該來,更不該來了又不告而別。
孟窅心疼孩子們,便許諾今晚讓湯正孝做他們喜歡的冬瓜盅。這個季節吃鮮美爽口,又有解毒排溼的功效。
晴雨聽了一耳朵,悄悄向徐姑姑說一聲,先往前面找張懂。這回只有湯正孝和他徒弟小德寶跟出來伺候飲食,和張懂一起住在前面。洗竹軒臨時要加個菜,得及時吩咐下去。
湯正孝樂呵呵地道:“可巧。老奴原想着晚膳就送這一道,食材都是現成的。”
晴雨嘴甜地道謝。出門在外,銀錢帶得不多,晴雨只好擡出孟窅的名號,承諾說等回府後一定好好犒勞。
湯正孝自是一番謙恭推辭。“都是本分內的差事,榮主子和小主子們愛吃老奴做的菜,便是最好的犒勞。”
小德寶機靈得很,見師傅高興,也大膽搭話。“榮主子有什麼愛吃的,惦記的,姑娘只管來吩咐。雖則沒有龍肝鳳髓,瓜果鮮蔬雞鴨魚肉是樣樣兒不缺的。”
從前多是喜雨和膳房裡打交道,晴雨還是頭一回和小德寶說話。這次,孟窅委派齊姜回孟府做監管,把陪嫁的兩個丫鬟也指給她。
晴雨被小德寶逗得直樂,笑盈盈地對湯正孝豎起大拇指。“果然湯管事會調教人。”
湯正孝笑眯眯地擺手,連聲說哪裡哪裡,臉上的笑實實在在的。
這邊,崇儀一路快馬加鞭,再度與徽羽衛的隊伍合流。兵士們已經清掃了戰場,擋道的貨車被簡單修理後,正好用來運送被當場正法的亂黨屍首。爲首的大漢負隅頑抗,被槍兵捅成刺蝟一般,身上都是血窟窿。另有四五個被俘獲的,用粗繩捆綁起來,串成一列押解回城。
崇德的骨子裡有戰將的血性,一直不甘被束縛在高牆之中。此時的他跨在馬上指揮自如,直面逆黨暴徒,親手鎮壓的成就給他帶來莫大的快感。他興致高昂地與崇儀描繪了戰鬥的場面,還惋惜地感慨。“那是條好漢,奈何爲賊。”
宮門外,他們遇上正與侍衛僵持不下的五郡王。崇儀驅馬上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臉色鐵青的五郡王。他似笑非笑,泰然自若地與崇仁對視。
崇仁正與禁衛交涉,忽然被籠進陰影裡,不由自主地擡起頭來,就看見崇儀一身禁衛的裝束,安然無恙地騎在馬上。不久前,守衛宮門的禁衛鐵面無私地攔下王府馬車。崇仁遞出王府的令牌,卻被小侍衛義正詞嚴地阻攔。
“大王命五郡王在府中靜養,無召不得入宮。”
崇仁忍者一口氣,親自下車來斡旋。“事急從權,如今太子遇險,爾等安敢拖延耽誤!”
那侍衛的臉色才露出一絲動搖,卻在向他身後飛快眺望後,硬氣地一口回絕。
崇仁向後仰起頭來,似乎牽扯到背上的傷,隱隱作疼。他睜大眼看向衣冠齊整,沒有絲毫狼狽的太子,兩道洞悉一切的視線直射入他眼底,讓他的算計無所遁形。
年輕的侍衛嘀咕一聲晦氣。五郡王上回來報樑王遇刺,今天又來報太子遇襲。他一張口就沒好事,可分明太子意氣奮發,好得很!
崇儀好脾氣地讓崇仁跟着他一同進宮,篤定的語氣落在崇仁的耳中,無異於刺耳的譏諷。崇儀平安歸來,他還進宮幹嘛去?可沒有法子,他只有尾隨崇儀的隊伍,訕訕地往裡走。
崇德馭馬經過他身邊時,低聲冷笑。馬蹄揚起的塵土拂過崇仁僵硬的臉。
除了太子和恪郡王,其餘人盡數下馬步行,一手警戒地按在腰間的佩刀上,壓着俘虜成隊直行向前,把五郡王落在最後面。
崇仁心中不快,但也未露出慌張神色。這些人都不是他直接聯繫,甚至不是郡王府的人出面張羅,他們不可能立時供出幕後主使。老頭子本就不信他,一壁折辱磋磨自己,一壁又沒有手刃親子的果敢。只是這會兒跟進去,免不了再聽老頭子一通奚落諷刺,他心中厭惡極了。
桓康王很快召見他們入內,就在暄室的明堂裡。他首先親近地喚太子坐到身邊來,接着褒獎恪郡王的護衛得力,許諾賜他一把私藏的寶刀。最後,老人嘴角一垮,抖動着鬆垮的麪皮,張口又罵了五郡王假仁假義。
崇仁有口難言,潦草地解釋說:“兒臣聽說消息後,擔心太子的安危,才急忙來求救。只是身上有傷,行動慢了些。所幸太子吉人天相,正巧在宮門上遇見了,倒顯得兒臣多餘。”
他的傷還是大王下令打的,此刻說出來,大抵還是因爲心中怨懟難平的關係。只是他自己沒有察覺,而大王也根本不在意。
桓康王聽了半個字不信,只覺得不耐煩。他甚至諷刺五郡王。“太子安好,可叫你失望了。快滾吧!”
崇仁確實不如意,便也省了做戲的功夫,口中告罪後倒退着出去。近來,他在京城舉步維艱,好在京城外還是有好消息的。
馬車回府後,崇仁被人攔在門房上。來人風塵僕僕,衣襬劃破了一個大口子,可崇仁看着他兩眼放光,一個箭步衝上去。
童俊抱拳,雖是一身狼狽,一雙眼睛炯炯發亮。他得意地與五郡王報功。“幸不辱命。”
崇仁飛快拉着他的手,帶他往自己的書房走。他心中雀躍,按耐着纔沒有在路上問話。
童俊帶來的好消息,正與樑王有關。樑王不但活着,之前的傷勢也已痊癒無礙。他之所以沒有聽從五郡王的吩咐繼續留在樑王身邊遊說,有兩層緣故,也想與五郡王詳談自己的計劃。
進了屋,他也不着急,先是爲五郡王抱不平,痛訴大王的不公。別看新太子的生母出自童家,當年童明臻待字閨中時,與三房便不對付。他的母親至今還唸叨被小姑子爲難的往事,每每說起靖王被過繼她人,都要痛快笑一場。長房的姑娘嫁給恭王后,老太太又偏心孫女,與靖王府的日常往來就更少。到了三房這一支,更是一概聯繫全無。
崇仁簡單地謝過他的關心,還是更關注樑王的動態。
童俊於是告罪,請五郡王寬恕他在外專權獨斷先斬後奏的過失。
“郡王的計策極妙,那朝陽大公主聽說靖王被立爲太子,當時就跳起來。還有周家那小娘子也闖進來,一通軟硬兼施,想要樑王即刻發兵。”童俊說得眉飛色舞,俄而話音一轉,扼腕道:“可惜樑王不迴應。我瞧着,他很是猶豫難決,竟一點沒有素日的殺伐決斷。”
崇儀也肅穆斂眉。他從前投在樑王陣營,沒有少做挑唆的勾當。樑王一向高傲,鬥垮寧王后,簡直視東宮爲囊中之物。他也奇怪,樑王爲何能容忍老三沾染他的太子寶座。
二人各自琢磨片刻,皆不得要領。童俊便揭過去,又說起自己的對策。
“我看那周氏比大公主還激進,不必我費時挑撥,她恨不能立刻壓着樑王回京。我想,我留在當地也未必有機會接近樑王,索性星夜兼程趕回來,好助郡王一臂之力。”
崇仁拍拍他的肩,口中感激不盡。這一趟全賴童俊爲他奔走,眼前人似乎也比從前在京城時成熟幹練不少。崇仁手下不多,此刻不免更器重起童俊來。
童俊得到了鼓舞,再接再厲。
“說來也巧,大公主當日與樑王不歡而散,只帶了幾個輕騎負氣上路。我一路奔馳,果然又追上大公主的隊伍。他們人少,起初也不把我放在眼裡,到讓我撿了個便宜。我想,樑王既然優柔寡斷,不妨逼他一逼。”
崇仁聽到此處,激動地直起身子,豎起耳朵。
童俊得意地露齒一笑。“如今大公主在我們手裡,只要稍作運籌,樑王必會自投羅網。到時候,樑王殺回望京拿下宮城,郡王再以清除亂黨的名義揭竿而起,未嘗不能一搏。”
他的話正中崇仁下懷,他當即按捺不住,從座上跳起來。崇仁快步在屋裡兜圈子,心思飛快轉動,口中唸唸有詞。
這一下,他胸中鬱悶紓解大半,眼前彷彿浮現出光華萬丈的通天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