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有兩個冰娃,傅母當然清楚二十五歲意味着什麼。
一個運動員的黃金時間已經過去了,已經到了該退場的時間了。
如果不是傅江沅一直想要拿到奧運會的獎牌,她現在本來應該退役了。
她並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千辛萬苦培養出來的優秀的女兒退役,但爲什麼是以這樣荒謬的方式?她只是覺得自己女兒的夢想被打破了,被本不該發生的這麼一場意外打破了。
她的優秀受寵的女兒,她的驕傲的女兒,她的從小嬌生慣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女兒,怎麼就要因爲這麼荒謬的理由而被迫放棄自己的夢想呢?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終於聽到自己 帶着哭腔的聲音從喉嚨裡傳出來。
“媽媽知道了。”她說道,“如果你下定決心了,那就這樣做吧。”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她的同意太快了,傅江沅此刻倒是又猶豫起來。她輕輕的“嗯”了一聲,然後回道:“好,我會好好考慮的。”
傅江沅倒是沒有當場下定決心,但明顯她提出來的這件事還是讓她媽媽大吃一驚,她很快就收拾東西退了場。
偌大的病房裡,此刻只剩下傅江沅和傅江由兩個人。
傅江沅手裡拿着一張報紙,眼睛卻看向窗外,傅江由卻定定地看着她。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纔有護士進來打破這陣沉默。護士推來了一個小推車,上面都是紗布酒精之類的東西,是來給傅江沅換藥的。
傅江由沒有迴避的打算,傅江沅也沒叫他走,倒是小護士盡職盡責的一把拉上了簾子,將他和傅江沅隔絕開來。
傅江由看不到裡面的場景,但也知道換藥應該也不會輕鬆到哪裡去。肉長得慢,他聽到裡面不時傳來一聲痛哼,再拉開簾子時,小推車上就多了一塊顏色難以恭維的紗布。
那上面沾着紅褐色的血漬和有點發棕的藥物的顏色,傅江沅的臉色也一改不久前的紅潤,變得蒼白難看了起來。
他心裡有一點不忍和一點難過,但又覺得活該。他甚至覺得眼眶有些發酸,但內心又不知道爲什麼對這個場面由衷的厭惡。
但他還是嚥了口唾沫,放平了自己的語氣問道:“很疼嗎?”
傅江沅沒有像在外人面前那樣裝模作樣,甚至連表情都不調整,就硬是蒼白僵硬着一張臉,咬着牙回他:“你這問的什麼話?不疼你試試?”
他於是不吭聲了。
他並不是完全不關心傅江沅,就像媽媽說的,這個人畢竟是他的姐姐,所以他還是耐着性子每天都來看她了。
哪怕他已經發現了一絲端倪——哪怕他覺得造成眼前這種情況的人就是她自己,她是活該。
但他還是來了。
兩個人就這個坐着,對峙般的看着對方。直到傅江由無所謂的偏過了臉去:“何必呢?我又不是沒傷過,你心裡又不是不清楚,是吧?”
傅江沅白了他一眼。
她總覺得傅江由話裡有話,就連這句“是吧”都帶着一千一萬層意思,但她最終還是沒跟傅江由吵下去。
傅江沅看着他坐在那裡,逐漸失去了耐心:“還有事?事說完了、探病也探完了,差不多就回去吧。”
“不,”傅江由卻坐在椅子上沒有動。
“你是真的準備退役嗎?”傅江由問道。
“不然我在跟你開玩笑?”傅江沅回。
“所以,爲什麼?爲什麼突然要考慮退役?”傅江由又問道。
她看向傅江由,像是不明白他爲什麼問出這種話,但她還是很快就拿出了糊弄他媽的那套話:“我已經二十五歲了,本來就到了該退役的年紀。”
傅江由沒耐心的看了她一眼:“說實話。”
傅江沅咬了咬自己的嘴脣,偏過頭去。
她跟這個弟弟的關係算不上親近,但他們彼此之間卻瞭解的過了頭,尤其是傅江由,他幾乎稱得上敏銳,總是刻薄而一針見血地指出她的壞心眼,給她難堪——儘管還算是給她留了一絲顏面,並沒有在外人面前做這樣的事情。
“我這兩年的狀態你也知道,一直停在這裡不動彈,沒有什麼進步,而且我自己已經很清晰的感受到我的體力和腳腕的承載力下降,我沒法再更進一步了。我目前的成績並不差,我現在就這樣退場,並不丟臉。”
“我現在如果是因傷退役,那就不會有人說我沒能力,說我江郎才盡自視甚高,不會有人拿我跟一些人去比——因爲我是因傷退役,我並不是主觀意願上不再願意滑下去了。那麼我就還是那個冰上芭蕾公主。”
“怎麼樣?滿意了嗎?”
傅江沅終於說完了。
她每次做了壞事而被傅江由看到的時候,都會被狠狠的傷一次自尊心,因爲他完全不在乎她到底找了什麼冠冕堂皇的藉口和理由,他什麼都知道。
她停下嘴,在報紙的遮掩下,偷偷看了一眼傅江由,可沒想到傅江由也在看她。兩個人剛好對上眼光,傅江沅立馬受驚了似的將自己的頭偏了過去。
“就這樣而已嗎?”傅江由問道。
他的口吻實在是太平淡了,平淡的人根本無法從他的語氣裡判斷出他到底是有什麼情緒。
傅江沅有些心虛,但她還是硬着頭皮,放大了自己的聲音,好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有底氣一些:“不然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麼其他原因嗎?”
傅江由不吭聲了。
傅江沅沒有再偏過頭去看傅江由,她沒法保證在看到傅江由懷疑的眼神的時候還保持冷靜,還能讓自己不要破功,這樣才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心虛。
“好吧。”傅江由說話了,“如果你說是這樣,那就當是這樣吧。”
傅江沅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可他話音剛落,還沒等她一口氣徹底放下去,他就話鋒一轉:“那麼,你知道你在這個時候宣佈退役,對阮空星來說,意味着什麼嗎?”
“跟阮空星有什麼關係?”她揣着明白裝糊塗,“是我自己決定退役的,和阮空星能扯上什麼關係?這倆明明八竿子打不着好嗎?”
像是爲了更加強調什麼似的,她全程用了反問的口吻。
傅江由很難控制自己不用嘲諷的眼神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