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兔脣面相上竟是露出了柔情,嘴脣儘管在翕動,但在禁星看來,卻像是在低吟淺嘆,說着無言無語般的情話。
面相露出悲憫色的一瞬間,那屬於高氏族長的面相便轉了過來,一雙白眉迎風招展,好看的丹鳳眸子中射出陰冷的光芒。
只見那張俊逸之極的面相上露出一抹猙獰,浮現的剎那,他的人便動了,只一瞬,便衝到了老嫗霓霞的身前,狂風所至,摧枯拉朽。
所過之地,已是一片瘡痍,那老嫗的身軀開始躬曲如蝦,倒飛成流光,啪的一聲砸在了後方五十丈處。
“轟——”
高氏族長猛地一踏地面,人影消失。
黑色匹練形成,瞬間斬至匍匐在地不住吐血的老嫗,一掌拍下。
勁氣激射,狂暴炸響,一股遠超煉神境的威壓猛烈噴涌而出,威勢無匹。
老嫗霓霞雖然自我沉醉在緬懷悔恨中,但當下的大局還是在的,聽着背後的狂暴之音,她微微側了身子,以此來躲避攻擊,可不曾想,那一掌如影隨行,如何都掙脫不開。
最後拼着吐出本命精血,硬生生捱了半掌,這才堪堪躲過去,不過她原本血肉模糊的右肩碎裂,手臂脫離了身體。
血水噴涌如泉水,地上瞬間彙集成一條小河,猩紅無比,奪人眼球。
而先前,高氏族長站立的地方發出驚天爆響,石塊飛濺,煙塵四起,可見高氏族長速度之快。
老嫗左手一招,那斑斕柺杖飛躍到手,一掄卷,柺杖尖頭敲打在了右肩,正中那傷口處。
而她軀體上之前散發出的五色氣體瞬間開始蠕動,進而凝結其上,如結痂一般,爬上了斷口處,止住了鮮血噴涌。
在她緩慢支起身軀大口踹息時,那高氏族長便再度落井下石,化作黑色流光,死纏亂打般攻上,招式凌冽,出手狠辣,音爆炸響。
“不好!”禁星大呼一聲,眼球幾欲奪眶而出,一張本是虛弱慘白的臉上立馬潮紅,頭頂上還有絲絲薄霧蒸騰而出。
此時的老嫗心中翻滾如巨浪,她一直以爲就算這個高氏族長口中的合體術凝聚成功,頂了天也只是煉神境巔峰,至於打破兩地三族上面的禁錮想必不太現實。
可先前那恐怖如淵的一掌真正來臨時,她才恍然震驚,只是這代價未免太大,一條手臂,對於修者來說可是催人魂斷人魄。
現如今,那高氏族長再度攻來,她再也沒有力量躲閃了,她看着那如黑光的匹練,眼中露出遺憾。
她從沒想過她自己會交代在這裡,哪怕先前在禁氏主峰旁邊的小土丘,那可恨可惱至極的禁八也只是懇求她幫忙照顧他孫子禁星禁壯一二。
對於這點,兩人都心知肚明,因爲煉神境的修者在兩地三族要隕落可不是小事,更何況如今情勢詭譎的族戰。
三族會議和三族測試同時召開,本就昭示着不同尋常,如今交戰到此刻,斷然不是他們可以收尾的。
而且目前戰力最強之人禁八要守着族內八角塔封印的蠢物,斷然是不會出現在這裡,她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
卻再也沒有流出血淚。
她喟然長嘆:“可惜了,一甲子!高遠,原諒我,地府再會!”
她話語儘管在高氏族長凌冽狂霸的招式聲響中不值一提,但還是猶自盤旋浮空,述說着自己心中最濃厚的歉意。
死亡,是一切的終結。
那炸響的匹練在射到老嫗身前一丈遠時便停駐了下來,匹練彷彿被一股大力禁錮,浪紋疊加,層層迴旋。
“高遠,你敢?”高氏族長憤怒大吼響徹當空,只見他那張俊逸的面相上開始擺動,唰的一下,那後面的兔脣面相轉了過來。
轉過來的瞬間,他身上的氣息便開始溫和起來。
那兔脣面相悲鳴更重,他眼中別無他物,看着闔眸睫毛顫動的老嫗,他笑道:“呵呵,你我初次見面的那一刻開始,我便從沒有對你抱怨,因爲你可是我最在意的人啊。”
話落,那霞衣老嫗眉毛抖動,唰的一下睜開了眼眸,定定地看着高遠,看着那張先前哪怕他捨生救她也不肯讓她看見的醜陋面龐。
他就是這麼的好,如此的潤物細無聲。
他嘆息一聲,再道:“跑吧,我們目前還沒有完全融合,對於這具軀體我還有點控制權,快跑!”
微轉頭顱,他又道:“哥,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了,也是我第一次對你發出反坑。”
高遠頓了頓,嘆息了一聲:“我以爲我們兄弟這一輩子都是兄弟,不曾想到最後一刻,竟是我放棄了。”
“我不怪你!”
聲音悲愴,情緒濃烈。
愛一個人,生死無阻!
這便是高遠擁護的道義和柔情,所以他毅然決然選擇了救老嫗霓霞的性命。
最後一刻,高遠的腦海中浮現的是那次六十年前的慶祝大會,大會上的她正在一顰一笑,嬌蠻登場,風姿無雙……
話落,他的面相開始散發出黑氣,兩個面相不住轉換,爭奪控制權,老嫗霓霞傷心欲絕看了好幾眼才肯挪開目光。
也對三人之前的愛情和親情做出一份完美的答卷,他的這個行爲雖然還是酸腐依舊,卻是有一點小調皮了。
對於他的哥哥,他心中儘管很憤怒其言行,但心目中還是認可的,他知道這種情感被稱爲溺愛,也一直以來發生在年長者的身上。
他知道不合理,他明曉不講究,但他心中還是可以接受,誰要他是哥哥?!
夾在最愛的親人,最愛的女人中間,還要取捨,這種滋味不好受,所以他逃離一甲子未嘗沒有避世之嫌。
如今,他選擇救老嫗霓霞,屈服於他老哥,在他看來,這便是最好的取捨了,今生如此,又有何求!
她持杖的左手一招,不遠處的斷臂飛躍而來,手一翻光芒一閃便被收到了儲物袋中,不見蹤影。
做完這些,她強忍着心中跌宕不平的氣血翻滾,飛躍而出。
來到了禁星所在的大坑中,一把撈起抗在肩上,在折返遠去的剎那,順帶着將禁壯和黑妹撈起。
五彩氣體化作的大手固定住這幾個小娃娃,身化流光,向遠處逃去。
可剛剛奔躍至百丈遠,屬於高氏族長的猖狂大笑便狂妄發出,震耳欲聾,很顯然竟是他搶奪了控制權。
而至於那高遠,想必也做完了他生命中最後的搏鬥。
老嫗血淚再次滑落,寒風咆哮。
她仍然在保持着前衝的勢頭,竭盡全力逃尋,她當然不是想遠離,再說逃出如今境界詭異的黑袍之手,淡何容易!
她左手一揚,三個小娃娃被她拋飛,丟在了身前五丈遠的小山坳上。
爾後,她猛地調轉身子,身軀躬下,雙腿繃緊再彎曲,一踏地面,身體激飛而出,她在此時選擇了出手。
五彩流光砰砰作響,呼哧哼哈,兩人僅僅交戰了十來息的時間,最後以老嫗口吐鮮血敗退。
禁星痛得呲牙咧嘴,光着的身軀上面剛剛準備癒合的瘡口再度裂開,只是沒有鮮血流出,可見他已經虛弱到了極致。
他費力轉頭轉身,用盡了身體上積蓄已久的力量,搬動身邊他最在意的兩個人,讓禁壯和黑妹以一種最爲舒適的方式趴臥在地上。
做完這些他才擡起頭看向前方的戰場,打鬥至今,他何嘗不想早點結束,可如今這般戰況,早已是屬於梳理不盡的恩怨了。
入眼的竟是那敗退吐血的老嫗,禁星雙拳無力握緊,無所作爲的他只好投去祝福的眼神,一如先前交戰投去眼神的老嫗。
“呲吟——”
長劍出鞘,黑龍濃霧翻滾咆哮,寒光四射,嗜血無比。
這一次,三番兩次被阻擋攻擊的高氏族長不再嬉笑,神情嚴肅,顯然是想早早結束這場焦灼戰,速戰了解,以絕後患。
劍氣嘶啞爆響,音爆裂空時,禁星不認爲老嫗能躲過這一擊,無力感侵襲而來,在禁星五臟六腑間來回穿梭迴旋,很不是滋味。
張嘴祝福,說與山鬼聽。
老嫗慘笑,聲音不絕望,竟是有了點釋懷的感覺。
對於此刻的她來講,世界欺騙了她,她活在紅塵中,哪怕此刻戰死,她也不會去怨懟誰,只是放心不小她那個視若己出的黑妹。
最後看了一眼山坳,落寞蕭索。
在禁星悲痛欲絕的無助大吼中,那道裹挾滔天劍氣的黑劍已欺到了老嫗身前一尺。
事已至此,似乎一切都無法挽留。
劍氣臨近,老嫗身上殘破的霞衣被撕扯成碎片,露出了裡面包裹身軀的金色軟甲,微微閃爍着金色的光芒,彷彿以這種方式來進行無聲的反坑。
終於,軟甲抖動發響,瞬間上面便被強猛的劍氣割出了甲片,露出了線頭,潰敗之勢無可阻擋。
寒風嗚咽,如泣如訴。
徒然,寒風傳出一聲尖銳的嘶鳴,那潰敗的勢頭瞬間被止住。
場間只有衣袍鼓盪飄飛如旌旗的轟鳴聲。
老嫗感覺身旁那森寒的劍氣一輕,進而絲毫感受不到割裂之痛,衣袍聲入耳,一股熟悉的味道入鼻。
心中寂滅的心還是止不住跳動,她聽到了砰砰作響的聲音。
睜開眼,赫然便是那位可惱可恨的男人。
“爺爺!”
徒然,禁星興奮嘶吼,音調喜人。
這個跨越一甲子故事中的關鍵人物,也是最後一個人,在最關鍵的時候入場。
六十年情,還命。
六十年守,還禮。
這纔是一甲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