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婉琳提出要見倚秋時,楊亮有些莫名其妙,他覺得自己和倚秋的世界裡,劉婉琳根本就是個外人。但劉婉琳帶着悽然的表情,對他說:“我沒別的意思,如果你在我面前說清楚了你喜歡她,我也會死心的。”說到這,劉婉琳的聲調竟有些哽咽了。
楊亮更感到不可思議了,不是跟她說清楚了嗎,何必又這樣,對誰都沒有好處。可面對劉婉琳欲哭未哭的樣子,他又感到爲難。他詘詘地說:“婉琳,我們是好朋友,你明白的,你又何必固執呢。”
“我只是求個明白。”劉婉琳堅決地說,“我這人就這性子。弄個一清二楚,決沒二話。”
求個明白。這倒讓楊亮心中一動。是啊,他自認爲自已對倚秋的感情已是清清楚楚的。他願意去追求這份感情,爲這份感情負起責任,這又有什麼可以遮遮掩掩的,乾脆就依劉婉琳所說的,弄個明白,他要讓倚秋知道自己的誠意。但他決不會傻到正式地安排倚秋和劉婉琳見面。倚秋對這樣所謂的見面肯定不屑一顧。何況,劉婉根本就不是他倆之間的障礙。
夜自修前,楊亮便帶着劉婉琳到學生會辦公室,按習慣,倚秋應該在那兒,並且只有一個人。倚秋果然在裡面看書了。
見楊亮和劉婉琳進來,倚秋點了點頭,又繼續看書。她並不認識劉婉琳。劉婉琳表情複雜地久久盯着她,不知不覺咬起了嘴脣。倚秋似乎感覺到異樣,擡起眼睛看劉婉琳,像在說,有事嗎?劉婉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移開了目光。
楊亮因爲上次和倚秋表白過,未得到認可,還有些不自然,站在那兒竟有些慌亂。劉婉琳還沒見過一向從容的楊亮居然也會扭怩成這樣子,但不是爲了她。她心裡不禁又來氣了,推推楊亮的胳膊,低聲催促着:“說呀。”楊亮本來就有些慌,被劉婉琳這麼一催,剛纔的勇氣頓時化作泡影,竟低下頭不說話了。
劉婉琳見他這樣子,更來氣了,越發急切地碰碰他:“你倒說呀,難道你跟我說的都是假的?”
“什麼假的。”楊亮忍不住辯解着,同時下意識地站開一些。
這一推一捅引起倚秋的注意了,她看着楊亮和劉婉琳,不知他們在搞什麼名堂,不會是他們有什麼事,我妨礙了他們吧。想到這,她合起書,站起來說:“你們聊,我先走了。”
“啊,等等。”楊亮一急,猛地跳過去攔住她。他的緊張倒嚇了倚秋一跳,有些呆愣地站住了。
“我們是有話要說。”楊亮呼了口氣,放鬆下來。乾脆地說。他想,再這樣扭怩作態下去,倒弄得被倚秋誤會他和劉婉琳有什麼事了。他一向討厭事情複雜化,乾脆挑明瞭說。這樣想着,他的勇氣頓時增加了。
“對我說?”倚秋站住了。
“倚秋,上次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楊亮竟含情脈脈的,彷彿劉婉琳根本就不存在,“我喜歡你,是認真的。婉琳,你可以幫我們作證的。雖然,我不相信什麼證不證的,可是,我的感覺是明朗的,可以公諸於人的。”楊亮說着,指了指劉婉琳。
劉婉琳咬着嘴脣,拼命忍住將要滴下來的淚水。她愣住了,根本沒想到楊亮真的會當着她的面說。看來,他是認真的,爲什麼那個女孩那個女孩偏不是她,她又妒忌又羨慕。
倚秋也愣住了,甚至有些奇怪,看看楊亮,又看看劉婉琳,好像不知他們到底在幹什麼。她低下頭,閃過面前的楊亮,匆匆走出去了。她的心卻不平靜了,楊亮是第二次向她提起這問題了,她不得不承認,楊亮在她的印象中是個不錯的男孩。她相信他不那種輕浮的男孩,她無法像對待別的男孩那樣輕率而斷然地拒絕他。楊亮在她一看多來的大學生活中,是個重要的角色。然而,僅此而已。要說再深的,她早就對自己說不可能,她從不認爲自己會對任何一個男孩有特別的感覺。上一次,楊亮向她提出來後,她雖有些驚訝,但並沒有放在心上,以爲時間長了,楊亮自己也會淡忘,因爲他似乎說得很輕鬆。沒想到這次更離奇了,竟拉上一個人說什麼做證,在別人面前竟直言不諱。是電影看多了吧,似乎把感情當作可以商量的東西。她再一次覺得楊亮其實不真正懂得感情。這樣想着,她就有些輕鬆。但這一次倒也使她注意了,認爲還是少和楊亮接觸爲好,她一向習慣一個人的世界。
倚秋出去後,房間內一時顯得很安靜,劉婉琳和楊亮呆呆地對望了一眼。劉婉琳的眼淚終於止不住瀉下來,她後悔了,後悔自己怎麼這麼傻,竟會要當面看着楊亮對倚秋表白。本以爲楊亮絕對做不到,自己畢竟還有點癡心。或者他表白了,自己便了無牽掛,誰知這一刺激,自己更加心疼。她甚至有些屈辱,自己這樣子到底算什麼,想要挽回什麼呢?她一步步走出學生會。
楊亮坐下來,頭腦一片混亂,彷彿記不起自己剛纔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倚秋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她藏得太深了。
學生會又是空無一人,楊亮一陣失望和不安,連續兩個週末了,自從上次在劉婉琳面前對倚秋說了那些話後,倚秋在星期六、星期天就沒再來學生會。倚秋不在這,這兒對楊亮就根本沒有吸引力。他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就走了。最令他難受的是,倚秋是因爲他而避開的。他知道,倚秋喜歡沉靜,學生會給她提供了絕妙的環境。這兩個週末不知她找什麼地方去幹她自己的事,她肯定很不習慣。
倚秋的確很不習慣。入大學以來,她就幸運地有了這個權利,週末可以在學生會時自由聽音樂、畫畫、練字,完全不受別人打擾。她特別珍惜週末這難得不的完全屬於個人的時間和環境,就算楊亮一直在那兒,也感覺不到有一絲不自在,他總是讓她感到輕鬆,自如。可是,現在不行了,她不會再那樣無拘無束跟他在一起,只好忍痛放棄了學生會那塊“寶地”。然而,這兩個星期,她過得極不愉快,雜在宿舍裡,總是鬧哄哄的,更沒有大的桌子可以盡情寫寫畫畫。到學校草地上,樹下,只能倚着樹幹看書,根本不可能安安靜靜聽她鍾愛的小提琴曲,更別說像在學生會時那樣,痛快淋漓地揮毫了。她在學校裡逛了一圈又一圈,煩躁極了,彷彿找不到自己的窩了。
楊亮決定無論如何得讓倚秋重新擁有學生會辦公室這個自由的空間,他不會再來打擾她。只是很遺憾不能像以前那樣,和倚秋靜靜聽着《梁祝》的小提琴協奏曲,看她瀟灑揮毫了。那種情景是他呆不膩也看不厭的。自己認爲感情粗糙的他居然也在其中感到一點浪漫的寧靜。
黃昏款款而來,夏日的風這時已變得柔軟,溫溫存存地拂着臉龐,帶着一種溫溫吞吞的舒適。楊亮在這樹下站了好一會兒了,這個時候,這片草地上,這片樹陰下很有人到來。所以楊亮等得不急。當夏日最後一縷桔紅的陽光將要收去的時候,小道那邊悠悠閒閒過來一個身影,果然是倚秋。
見楊亮在這兒,倚秋略有些驚訝,但覺得迴避倒大可不必,迎上去,打聲招呼:“楊師兄。”
楊亮見倚秋來了,高興地笑着:“你的生活規律可比鬧鐘還準,我是在這等你的,就知道你一定會來這。”楊亮本來還稍微有點不好意思,見倚秋大大方方的,便也輕鬆自然起來。
“找我?有事嗎?是不是學生會又有什麼任務?”倚秋一心希望是正經事。
“你總是放不開工作。倚秋,說真的,這兩個星期你爲什麼不到學生會去了?是不是我妨礙你了?”楊亮直看着倚秋說。
倚秋微微笑了:“妨礙,你說得太嚴重了,學生會是辦公地方,我週末去不過有點公爲私用罷了。這兩個星期我有別的事。”說完,倚秋就要走。
“倚秋,你別急。”楊亮留住倚秋,“我知道你很需要一個空間練字、畫畫。而對我來說,就可有可無了。說實話吧,以前我是因爲你在那兒才每個週末守在那兒找事做的。爲了這事,我的籃球兄弟跟我反目了,這個星期我要去打球。”楊亮說得真誠,倚秋不禁停下來,倒覺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氣了。她對楊亮燦爛地笑了:“打球也不邀我去捧場,別忘了我也是個球迷。”這樣一說,楊亮頓時眉開眼笑,連連說:“歡迎,歡迎。到時我也許還能教你投投球,別的方面我不敢誇口,這方面我可不讓人。”氣氛一下子輕鬆愉快。
週末,倚秋依然到學生會過她的一人世界,音樂輕輕流淌,伴着她的靈感,順着毛筆鼾暢淋漓地流瀉到紙上。倚秋沉浸在這沉靜美好的境界裡。一個上午過去,她實實在在體會到那種充實愉悅的感覺。倚秋心裡暗暗感激楊亮的善解人意。可當她放下筆,又習慣性地伸出手想端茶,才發現今天楊亮沒在這,沒人事先幫她沏好一杯濃香的茶。她只好自己站起來,獨自沏茶。這時,她心裡竟涌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和不慣。楊亮不在這,竟像是少了點什麼。但倚秋很快甩甩頭,趕走這感覺。中了邪了,她自己感到有些可笑,很快又投入到她的畫境地中去。
星期天,校隊果然私下和外校組織了聯誼賽。倚秋背了畫架到球場去。球賽打得難分難解,讓球迷們歡喜一陣又緊張一陣。倚秋也像注入了興奮劑,拋卻了往日的憂鬱和沉靜,忘我地狂呼和助威。楊亮又一次暗暗驚奇。
球賽結束後,倚秋背起畫架就要走。楊亮顧不得喝水和擦汗,跑過來問:“倚秋,今天打得怎樣?對了,要去寫生?”他指指倚秋的畫架。
倚秋點點頭:“你剛纔那幾個三分球,還有在衆人包圍中躍身扣籃真精彩。不過,這一次隊的配合可沒有上次那麼好。今天天氣不錯,我到公園湖前寫生。”
楊亮不禁佩服倚秋的眼力:“如果你是男孩,籃球肯定打得不錯。對了,到公園還有一段路,你揹着畫架騎車不方便。要不,我借輛車帶你一程。”楊亮說完,就要去借車。
“不必了,我就當散步。也不是沒走過。除了特別還我寫都散步去。”倚秋連忙攔住,“好了,我該走了。”說完背起畫架轉身走了。
楊亮看着倚秋的背影遠去,冷不了肩膀被人重重一拍,他嚇了一跳,轉過頭原來是阿鋒。阿鋒遞給他一瓶水:“人家都走遠了,還發什麼呆。看你全身都溼了,再不補充水份就該皺巴了。”
楊亮接過水,捶了阿鋒一拳:“臭小子,不許咒我。”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公園裡,除了遊樂場和涼亭熱鬧些,其它地方還算清靜。倚秋在湖邊小樹林裡選個地方安下畫架。在樹陰處,向處望去,小湖雖然不大,但在陽光下也波光粼粼的,配上藍天、白雲,一片清朗,也讓人感覺空闊。加上湖中九曲十八彎的石橋,對岸湖邊綠茵茵的草地,偶爾掠湖而過的白鷺,儼然是一副色彩明豔,天然妙趣的圖畫。倚秋在樹陰處不禁細細觀賞,一陣微風吹來,似乎夾帶了樹葉的新鮮和湖水的清涼,讓人心曠神怡。倚秋的心情豁然開朗,靈感雖然即將瀉出,又感到此情此景難以一一描出,一邊調顏料一邊暗暗感慨着。
倚秋畫畫停停,忽而急急揮毫,忽而凝神欣賞湖光山色,忽而半閉着雙眼享受清風徐拂的舒適,不知不覺幾個小時過去了。倚秋毫無倦意,正入神地想着該如何調出藍天的顏色。今天的藍天太美了,在陽光反射下,顯出一種清澈的半透明的藍,彷彿一塊巨大的藍水晶。
誰知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不知什麼時候,飛來的一片烏雲遮住了太陽,湖面頓時暗淡下來,一切景物似乎都被染上一層灰色,風也漸漸變急,還帶着些涼意。一些遊客開始慢慢散去。可是倚秋不但不感到煩惱,反而覺得沒有了陽光,眼前又變了另一番景緻。湖面有些迷濛起來。翻着細浪,倚秋這時倒有些唐詩宋詞的意境。立即又詩興大發,重新拿了張宣紙。這時來張淡淡的水墨畫最適合不過了。
直到碩大的雨點穿過樹葉濺在宣紙上,倚秋才驚覺外面的雨點已是又密又硬了,這才慌手慌腳地收拾起畫架和調色盤。等她收拾完畢,樹葉已不能再擋住嘩嘩下落的大雨。倚秋只好急急奔進最近的一個小亭子。衣服和頭髮已有些微溼了。幸虧她彎腰拼命護着她的畫和書。
倚秋在亭子裡坐下來,向四周一望,才驚訝地發現公園不知什麼時候變得寂廖起來,竟看不到人影,天地間彷彿只有巨大的水簾。天色也昏暗得很,倚秋還以爲是下雨的緣故,但一看手錶就嚇了一跳,這時要是在學校已是晚餐時間了。她暗暗埋怨自己的大意,卻也無可奈何,盼望着這夏天的陣雨能快一點結束。
沒想到天公不作美,雨越下越大,還夾着閃電和雷鳴。眼看着夜幕隨着雨簾緩緩拉下來,周圍再沒有一個人影,更別說載客的小三輪了,連剛纔清涼適意的小樹林此時也變得有些陰森。一陣急風吹來,直透過倚秋半溼的的衣衫刺入肌膚,她不禁微微發起顫來。
倚秋依着柱子,望着大雨木木地發呆,愁眉不展的,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眼看着天灰暗起來,她的心也灰沉下去。漸漸的,她感到難言的害怕和孤單。此刻,她強烈地想起爸來,要是爸知道她現在的情形,不知會怎樣心疼。記得,小時候和爸出去玩,也遇上這樣料想不到的大雨,爸把她抱在懷裡,用名貴的西裝將她裹住,又彎下腰來爲她擋雨。回到家裡時,爸全身溼透了,她卻覺得暖乎乎的,還覺得躺在爸的懷裡聽着外面噼哩啪啦的大雨好玩得很呢。現在,一切都搖遠了,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跟爸說過話了。想到這,她心裡面又是一陣酸楚,爲什麼爸這樣的人也會有那樣的事?
倚秋正灰心地落淚,不遠處突然有人人影慢慢向這邊走過來。估秋一陣驚喜,正想叫喊,突然轉念一想,不看不清來人,不知是來幹什麼的。這樣想着倒感到有些恐懼,縮了回來。她下意識地抓緊了畫架,靠着柱子,半驚半喜地看着那個人走近來。一顆心怦怦地亂跳。
越來越近了,倚秋已看出來人是個高大的男孩,漸漸的,她覺得有點熟悉,心頓時變得喜悅的起伏,但又不敢過於肯定,因爲來人撐着雨傘,爲了擋風遮雨把雨傘壓得很低。此時,天又快要黑了,再加上朦朦的雨簾,更看不真切。
可以聽見來人的腳步聲了,果然是他。倚秋本來默默垂淚,此時一高興差點失聲痛哭,有種撲過去投入對方懷中的衝動。彷彿在絕望中見到親人的踏實和狂喜。但當楊亮走到面前時,她掩飾地擦乾淚水,深吸了一口氣,掩飾着變調的嗓子。她走到楊亮面前,半低着淚眼問:“楊師兄,你怎麼來了?”語調裡的欣喜卻似乎在說,你終於來,來得太好了。楊亮卻毫不掩飾:“倚秋,你在這,我終於找到你了。”
楊亮大腿以下的褲管全溼透了,粘乎乎地貼在腿了,臉上也濺滿了雨珠。他邊收下雨傘邊說:“公園不小啊,我逛了一大圈才找到你。”原來,從天開始黑下來,楊亮就想起倚秋獨自一人到公園裡寫生,也沒帶什麼雨具,拿了東西就匆匆忙忙趕來了。可公園那麼大,他不知道倚秋的具體位置,在公園裡找了很久,所以才拖到現在。
倚秋很想說點表示自己感謝和激動的話,卻始終說不出口。她默默地接過楊亮手中的東西,甩着上面的水。
楊亮跺着腳上的水,說:“快準備,天就要黑了。這雨衣是襯衫式的,先穿在身上,再撐上這把雨傘,雙重保護,又能保暖。用這些塑料袋把你的畫和畫具裝起來。”楊亮邊說着,邊幫着倚秋把畫具裝好。
等倚秋穿戴好了,楊亮幫她拿好畫具,就在前面引路。此時,天已黑下來,遠處的燈火在雨中顯得微弱。楊亮把手伸到、倚秋傘下,拉着她小心地走過坑窪的地方。倚秋看見他的袖子又全溼了,說:“我自己慢慢來吧。”楊亮沒聽見似的,也不答話,只管拉了她慢慢前行,倚秋也不再固執。
一路上,楊亮放慢放小了已走慣的大踏步,緊緊跟在倚秋旁邊,不時提醒她注意腳下的路和過往車輛濺起來的水。過公路時,甚至要扯緊她的衣袖。因爲倚秋過公路時總是有些莽莽撞撞的,加上下雨,她更顯得有點慌亂。楊亮說:“讓你一個人過路還真叫人不放心。”一路上,倚秋出奇地柔順,全不似平日的冷傲。不知爲什麼,倚秋有種靠近楊亮的慾望,彷彿那樣才感到踏實。此時,她竟願意聽從楊亮的指揮。
好容易到了宿舍大門口,楊亮把畫具往倚秋手裡一塞:“在這等我一下,我就來。”不等倚秋反應過來。楊亮已如飛地跑向自己的宿舍。不多久,他提了兩個熱水瓶,有些氣喘地跑龍套到倚秋面前:“走吧。”
在倚秋宿舍門口,楊亮把熱水瓶放下來:“現在早沒水了,這兩瓶開水是我去公園之前先準備好的。你得趕快洗澡,不然,很容易着涼。”倚秋驚訝地盯着他,沒想到他連這個也想到了。
“你自己用吧,我洗耳恭聽冷水洗慣了的。”倚秋實在有些不安,不願再接受楊亮的好意。
“好了,別哆嗦了。”楊亮居然蠻橫起來,“我自己辦法多的是,別來這客氣的一套。”說完轉身走了。
倚秋只好把熱水瓶提進去。半溼和衣服貼在身上,的確不是那麼舒服,她要痛痛快快洗個熱水澡驅驅寒冷和疲勞。
等倚秋擦着頭髮走出來,才發現舍友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笑眯眯地盯着她,看得莫名其妙的。一個舍友向窗前那張小桌子眨了眨眼睛:“你的。”是一盒快餐,還有一小盒湯。
“我的?”倚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雖然她已餓得肚子咕咕亂叫,但剛纔還沒時間買飯,也沒來得及託人買。
“哎呀,別裝傻了。”又一個舍友說,“剛纔那個多情王子送來的。嘖,他可是赫赫有名的楊亮楊大哥。倚秋,你好大的面子。”
倚秋髮起呆來,說不清是什麼感覺,該感激還是不滿。她不想再受如此盛情,沾他什麼名氣的光,又忍不住感動。可這樣一來欠了他太多,竟有點無可奈何了。
見倚秋半皺着眉頭沉吟不語,下鋪一向跟她不錯的阿蘭站起來,在她耳邊低語着:“倚秋,說句內心話,這個楊亮跟那些只會給你送花、點歌的傢伙可不一樣。我看他是真心的,值得珍惜呢。”倚秋心裡突然一動,有點慌亂。她看了阿蘭一眼,端起飯默默地吃起來。
值得珍惜。倚秋腦海裡反覆掂量着這幾個字。上大學以來,有關楊亮的一切一幕幕涌上心頭。她驚奇地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的生活里居然到處有楊亮的身影。如果剪去有關楊亮的那些片段,剩下的那些生活片段竟是殘缺不全和空虛的。對突然發現楊亮如此重要,倚秋有些吃驚,又有些說不出口的溫馨與甜蜜。她不禁微微笑了,覺得今晚的快餐味道很不錯。
“我這一輩子就算完了,全爲了他!”猛然間,媽帶着哭腔的那句絕望的話憑空響起,彷彿有什麼東西重重擊中限倚秋的胸膛。她驟然一驚,手中的湯匙“鐺”地一聲掉在地上。
“你不會吧,倚秋。感動成這樣子,連小小的湯匙也拿不穩了。”一個舍友調笑道。
倚秋雙眼發直,爸媽吵吵鬧鬧的情景彷彿雜亂無章老電影片段,一時間爭先恐後地涌進腦子,塞得她六神無主,剛纔那一片刻的溫馨與浪漫早已煙消雲散。不行,明天不去學生會了,她在心裡斷然對自己說。飯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匆匆包起來扔掉,便躺在牀上悶悶地發呆。
對倚秋多變而奇怪的情緒,舍友都習慣了,這回也沒在意。
楊亮很奇怪,自從那天到公園把倚秋接回來後,就再也沒見過她。她這幾天也不曾踏進學生會一步。自己可以說是大部分時間泡在學生會裡等她,也沒見着面。連到草地上也遇不上她。楊亮擔心起來,不會是那天淋雨生病了吧,得去看看。
上夜自修時,楊亮對當晚的紀檢員主動說:“今晚的人數、紀律我幫你去查吧。”直喜得對方高呼楊亮不愧爲大好人,使得平日慣爲好人的楊亮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要知道,他這次是有點私心的。
查人數、紀律查到倚秋班級時,楊亮仔細往裡看了看。倚秋好好地坐在裡面,正埋頭做題,看來挺精神的。楊亮鬆了口氣,心裡歡暢起來,覺得今晚這樣一間間教室走着清點人數竟也是件趣事,一點也不累。
清楚倚秋沒什麼大礙,楊亮心裡也輕鬆。可倚秋爲什麼連幾天都不到學生會,不會又是對避而不見吧。想到這,楊亮不禁又有些懊惱。那天送她回去,還感覺不錯,這兩天爲什麼對他又生疏起來了?
今天又是星期天,楊亮一早就騎着自行車,等在教學樓前。倚秋揹着她的揹包來了。她等到今天才要進學生會,前兩天分明是故意躲着我的,楊亮想,腳在地上一撐,自行車就輕盈地飛出去,打了個旋,靜靜停在倚秋前面。他微笑着看着倚秋:“早啊,好久不見了。”
倚秋正想着心事,不防楊亮出現在面前,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是點了點頭。
“上車吧。”楊亮拍拍自行車的後架,“我帶你。”
倚秋退了兩步:“幹什麼?不必了,你自己去吧。”說罷轉身要走。
“自己去?跟你開個玩笑,你就認真成這樣。”楊亮連忙嚴肅起來,“好了,不圈子了,今天可是正經工作。你忘啦?今天該去報社校版了,下個星期校刊就得趕發出去,這一期拖的時間夠長了。”
“哎呀,我差點忘了。”倚秋不禁笑起來,自己怎麼糊塗成這樣,這麼大的事情也忘。
原來,倚秋是校刊藝術版的編輯。楊亮自嘲自己無才無能,只能幫着乾乾校版和發行的工作。前個星期,校刊已編好,送往報社輸入電腦,今天該是去校版了。
“想起來啦,那走吧。其它人已經在校口等着了。”楊亮又拍拍車架子。
“不必了。”倚秋仍固執地說,“我自己去借車,很快就來,還要把東西放回宿舍。”
“你真是固執到家了,剛纔阿鋒死賴着要我帶,我都沒答應。”楊亮無可奈何,不禁有點失望。
一路上,楊亮不緊不慢地跟着倚秋。他想公然和她並肩騎着,又怕倚秋反感。表面上,他邊騎着車邊和別人說說笑笑,心裡卻在暗暗我留意着倚秋。她騎車的姿勢有點怪,車頭總有些歪,雙手緊緊抓住車把,精神似乎過於集中,過公路時又有點慌張,遠遠沒有她在畫畫或跳舞時那種行雲流水般地自如。倚秋的騎車技術實在不怎麼樣,楊亮一直擔心她會突然摔倒。幸好,有驚無險地到了報社。車停下來時,楊亮還特意觀察了倚秋的車,是輛性能不錯,挺輕巧的車。
一投入工作,時間便過飛快。除了校版以外,各版的編輯又精益求精對版面設計一些不滿意之處不厭其煩地改了又改。直到報社的人陸續下班了,他們才最後又進行了一次總的校對。確認無誤後,終於滿意地出了報社大門。
大家這時才紛紛捂着肚子,說裡面早響雷般地抗議了。楊亮望了四周一圈,盡是**部門和豪華賓館、大型市場。全沒有適合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的小飯店或大排檔。他大手一揮說:“看來學校纔是咱們的地盤,各位同志,堅持就是勝利。”
衆人只好無精打采地去開車。倚秋感到兩腿發軟,雙手發顫。她身體虛弱,餓過了頭便有這個**病。今天從陰涼的報社出來,猛見到烈日,一陣發暈,就有些站不住了。她重新閉上眼睛,握了握拳頭,以使手有力氣些,勉勉強強拉了車出來。
楊亮見她落在後面,便推着車走過去:“倚秋,沒事吧,怎麼臉色這麼難看。要不,你這車讓阿鋒騎,我帶你。”
倚秋搖搖頭:“不用了,我沒事,你看這時候誰的臉色好看得起來。”楊亮只好依舊跟在好後面。十字路口的交叉處,車輛、行人混作一處熱鬧得很。楊亮提醒着大家注意一點。倚秋無心聽他,正眼也不眨地盯着路面。她最怕碰到這種又鬧又崎嶇的路了。突然,側面斜插過一輛車,倚秋沒防備急忙轉彎,誰知肚中飢餓,手竟不聽使喚,一緊張,眼前一黑,整個人就歪斜下來。等她反應過來時,人和車都已倒在地上,她一下子羞得滿面臉通紅,速地站起來。也顧不得膝蓋火辣辣地疼,無力地要把車扶起來。
倚秋摔倒那一刻,楊亮下意識地驚叫了一聲,猛地衝過去。看到倚秋會自己站了起來,還要去扶自行車,一時又扶不起來,估計她沒事,放下心的同時又覺得好笑。他邊幫着倚秋扶起車,邊忍不住哈哈笑起來:“倚秋,你一個大學生,騎這麼一小輛玩具一樣的車還摔倒。”倚秋疼得直皺眉頭,又羞又愧地接過車,也不說話,一瘸一拐地就要上路。
楊亮這才發現倚秋的膝蓋受傷,後悔不及,忙追上去:“對不起,倚秋。我不是有意的,你的腳怎麼啦。”倚秋也不回答,想掩飾。楊亮已發現她的膝蓋處磨破了一個不小的洞,周圍已被血染得殷紅。楊亮吃驚不小,忙接過倚秋的車:“哎,你怎麼也不說,得趕快去包紮。”
倚秋還黑着臉,擡腳就邁步。楊亮着急地攔住她:“好了,有氣以後再發,這可不是玩的,要是感染了就難辦了。這段路面上脆得很,而且盡是細沙。”說罷,不由分說地牽過倚秋的自行車,交給阿鋒:“你們先回去吃飯吧。我帶倚秋去包紮。”
倚秋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阿鋒他們已經走了。楊亮再次拍拍車架子:“快坐上來,附近有門診部。”見倚秋還在猶豫,又說,“路上的行人都看着呢,何況你的褲子還破着個洞。”倚秋低下頭,破洞處還有一片破布在飄揚着,的確顯得有點滑稽。她瞪了楊亮一眼,無奈地坐上自行車。
膝蓋處擦去了不小的一片皮,肉也爛了,還藏着沙子。醫生說這地方不能縫,只能包紮後讓它自動癒合。包紮之前得先把隱在肉裡的細沙洗出來。倚秋痛得直吸冷氣,在楊亮面前又不好表現出來,只好咬緊牙關,緊鎖着眉頭,忍着。
楊亮不禁又暗笑起來。
包紮完了,楊亮又讓醫生配些藥,交代倚秋注意換藥,不方便可讓舍友幫忙。臨走,醫生又叮囑着,膝處關節活肉,受傷期間儘量少運動。
帶着倚秋回去時,楊亮在車上半轉過頭來說:“倚秋,有些地方你是多才多藝,聰明絕頂。可我得說,你在生活的某些方面還是低能兒。”所以,你需要人很好地照顧,我願意也希望自己就是那個人。最後這句話楊亮吞進自己心裡。
倚秋不言不語的,她還在懊惱着自己的沒用。
“倚秋,水在這兒。”楊亮在宿舍門前招呼着。倚秋膝蓋受傷,又不能多運動。楊亮決定近兩個星期幫倚秋提水。
舍友又朝倚秋暖昧地丟眼色了,倚秋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真像處處要依賴楊亮照顧似的,欠債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又無可奈何。這複雜的情緒化作氣惱,她竟毫不客氣地說:“我都說過了,不用你幫我提,我自己有手。就算不行,也會讓舍友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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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楊亮的口氣也硬了起來:“好了,你逞強也夠了吧。別人幫忙和我幫忙有什麼兩樣嗎?”
伶俐的倚秋竟啞口無言。楊亮彷彿變霸道了,一切由他安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