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裡已經播了種,還有些閒雜之事也用不着盧氏整天守着,一家四口這會兒全在家裡忙着別的事情。
遺玉盤了小腿兒坐在院子裡看盧俊削竹籤,這是從後山砍來的老竹,他正在小心把劈開的竹片削的平滑,用作串糖葫蘆用。讓遺玉感到十分好奇的是他手裡那把看起來就很鋒利的巴掌大的小刀,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他使用這東西,這把小刀看質地類鐵,刀鋒薄而光滑,刀柄上還刻着細密的花紋,一看就知道是好東西,不過這東西哪來的?
“爹給的。”正低頭認真削木棍的盧俊是這樣順嘴回答她的,不過話剛落就被一旁盧智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小眼神甚至比那精緻小刀還要鋒利上兩分。
盧俊立馬感覺到一股寒氣衝着自己而來,擡頭就看見自己大哥那凌厲的眼神,這才察覺自己剛纔說了什麼,臉上唰地一下變白後連忙回頭去看裡屋,直到確定盧氏還在竈房裡面洗山楂後才鬆了一口氣,但回頭又對上了自家小妹一對亮晶晶的眼珠子,不由張了張嘴,結結巴巴地說:“啊、這...這是...這是別人爹給的,對、這是別人爹給的!”
事實證明腦袋和力氣成反比的盧俊確實不是一個會撒謊的小孩子,遺玉要想裝成相信他話的樣子實在是項技術活,在這個一把菜刀普通人家都買不起的年代,誰的爹會送給別人兒子這麼一把做工精美的鑲紋小刀?這個爹不是太有錢就是腦袋被門給夾了。
遺玉糾結了一下,還是放過了她可憐的二哥,到不是因爲她不好奇,她實在是好奇死了,但表達自己好奇心的前提是能夠經得起對面盧家大哥冷到極點的眼刀削片的,雖是針對盧俊,卻難免殃及了她這條池魚。
“二弟,不要對小妹說些奇怪的話,知道嗎?”盧智終於停止了對自己弟弟的精神壓迫,淡淡開口說道。
“知道了。”盧俊得到特赦,連忙點頭。
遺玉心中有些遺憾,還是沒能打聽出一點兒她死去那個爹的事情。這個家對於他們三兄妹的那個死去的老爹是有一種禁忌存在的,照理說,作爲孃親的盧氏應該經常對孩子們回憶講述他們父親生前的事情纔對,可是盧氏從來都沒有提過她前夫的事情,就連她偶爾旁敲側擊一下腦袋比較直的盧俊卻都是以對方守口如瓶告終。
雖然就她的情況來說,這麼大點的孩子不提爹很不正常,以前腦袋癡呆的時候也就算了,可是現在清醒了也從來不鬧着問爹的事就有些不合常理了,但她還是不準備在盧氏面前提起那個大概早就投胎轉世的有緣無份的爹爹,因爲從各種推斷上來看,對於盧氏來說和那個爹有關的事絕對不算是什麼快樂的回憶,甚至是痛苦的,她一點都不想因爲自己一時的好奇讓這個疼她愛她的女人傷心。
在她出神的功夫,盧智卻用一種晦澀難懂的眼神悄悄地觀察她,在他心裡,小妹神智清醒後家裡真的不一樣了,在過去的幾年一家人都籠罩在她先天不足的陰雲下,直到她變好之後他們纔不用暗自傷心,娘也總算不用強顏歡笑。等到再過幾年他考過院試、鄉試之後家中的條件就會更好,他一定要讓孃親和弟妹都過上好日子。
盧俊削好了整整三十根長短粗細類似的竹棍,盧智拿到竈房仔細洗了幾人就開始串那些洗的紅豔豔的山楂。
等到把它們都串好,盧氏才起竈燒火準備熬糖,這糖是她昨天專程又跑了一趟集市買的,整整一罐子的麥芽糖塊倒了一半進鍋裡,隨着溫度的上升慢慢化開變成琥珀色的黏稠汁液,直到糖面開始起鼓泡她纔拿大勺子舀了,轉身均勻地撒在一面兩尺見長一尺見寬的木板上。
這木板是託村上一個木匠給做的,用的是密度較大的樺木,表面打磨的十分光滑,昨晚還用河水泡了一晚上。木板上並排放着六根山楂串,盧氏一手將糖漿從左到右自上而下淋在它們身上,一手轉動着給這些盈紅色的飽滿果實裹上一層細密晶瑩的外衣。
盧俊在一旁嚥了咽口水,雖然他這兩天沒少吃盧氏試做的糖葫蘆,但只要一看到還是覺得口水直流。遺玉則滿足地看着那層糖衣漸漸凝固,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雖然是偷師前人之技,但她總算能憑自己幫這個家做點事了,這和她用第一次用賺來的錢給孤兒院買了一批新文具用品的感覺是一樣。
等到糖漿完全凝結成晶體,盧氏才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從水板上揭了下來,轉手插到了事先準備好的糖葫蘆架上。說起來也巧,昨天盧氏讓兄妹三人給這小吃起名字,盧俊給起的什麼糖紅串、赤爪串、糖赤爪之類的都被盧氏否決了,最後還是盧智的話被盧氏採納。
“這吃食外裹的糖衣類似冬季冰晶,六顆一串到像是幾個首尾相連的葫蘆,不如就叫冰糖葫蘆吧。”盧智淡定地開口後,正拿着一串冰糖葫蘆啃咬的遺玉差點被噎死,再看到盧氏點頭表示贊同後,她不得不懷疑這是否也算是歷史糾錯能力的功勞,於是雖然被提前製作了出來,但冰糖葫蘆還是使用了它原先的名字。
這糖葫蘆架子到是和以前的有所不同,乃是盧氏拿植物的藤莖密密編制起來又折成四指寬,外貌像是一個臉盆大的倒扣鳥巢,裡面填了一些破舊的衣物,外面裹了一層白色的布。把糖葫蘆的尾端從表面插入,交纏的植物藤莖可以保持它們直立不倒。
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傍晚做好的糖葫蘆可以放上一夜也不怕壞,第二天寅時不到盧氏就起了牀,喊上了盧俊收拾好東西就套着車就出了門,到了傍晚時候兩人才回來。
縣城雖然路遠,但是購買力強大,大人和小孩子見了這吃食都覺得稀罕,嘗過之後更是讚不絕口,因此三十串糖葫蘆半下午的時候就賣完了。後山林子裡的野山渣還有不少,盧氏就這麼連着賣了整整七日的糖葫蘆才把後山給摘空,價錢也從一開始的五文漲到了二十文,到最後竟然淨賺了三貫餘錢,可把一家子人給樂壞了。
盧氏賺了這麼一筆橫財,也就毫不吝嗇的又給家中三個孩子各添了一套新衣,就連她自己也做了一身。遺玉的繡活也已有模有樣,兩個哥哥的腰帶都是她親手繡的,雖然花樣簡單,但還是讓兩兄弟高興不已,直誇自己妹子手巧。
遺玉也爲自己總算能稍微幫到這個家庭一點而感到高興,如果不是有什麼天災人禍,後山的山楂明年正常產出,那麼他們家每年就能多出來三貫錢的收入,盧氏是個精打細算的,改善生活的同時也會注意存儲,只是幾年之後盧俊要參加科考的話,這點錢顯然就不夠了。
遺玉心裡盤算着如何再找些其他的水果代替山楂繼續做糖葫蘆,於是在秋後的一天就喊上了從武館回來的盧俊又跑到了後山,準備好好探查一番。
深秋的溫度較低,盧氏也給孩子們換上了比較厚的衣服,遺玉上輩子就不是個怕冷的主,到了這輩子也是極易發熱的,等到了目的地的時候她額頭已經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山間又有風吹過,本想稍解衣服涼快一下的她最後還是老老實實拿袖口擦了汗,省的到時候生病還要盧氏到鎮上去買藥,話說回來,自從她穿越到了這裡,到還真從來沒有生過一次病。
盧俊這會兒正在攀爬一棵樹葉發黃的老樹,大概是想摸幾顆鳥蛋回去加餐。遺玉則站在那已經被摘完了的山楂叢前,一手輕捏着自己肉肉的小下巴望着眼前僅餘幾顆乾瘦山楂的樹叢,一手輕輕揉搓着身前一叢樹枝上的棱狀綠葉,思考着怎麼在來年讓這野山楂多產一些果子。
“嘶——”小孩子的皮膚是很嫩的,遺玉不小心就被山楂枝上細小尖利的倒刺扎破了手指,瞬間食指尖上便滲出一顆緋紅的血珠,她雖然因爲學習女紅之前手指起過一陣子薄繭,但入夏以後就開始恢復,現在更是不見一絲粗糙,白白嫩嫩的小手讓盧氏驚奇了好一陣子。
遺玉拇指壓在傷口下端輕輕一擠,那滴血珠字就順勢滾落到了一簇山楂枝上面,她把有些輕微刺痛感的指頭輕輕含在了嘴裡,吮了兩下只覺得微微的甜腥味兒在齒間泛開,她略微一愣,心裡奇怪這血味兒竟然還帶股子香甜,難道是小孩特有的?
沒等她想明白自己血味兒的奇怪,眼前的一幕使她陡然瞪大了雙眼——手臂長短的山楂枝綠意漸濃,原本被摘的光禿的結果實部位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冒出了一顆顆山楂果來,三兩呼吸的功夫,值麼一簇枝葉上竟然結出了十幾顆龍眼大小圓潤飽滿又鮮紅欲滴的山楂。
遺玉深吸一口氣,略微使勁咬了一下仍然含在口中的食指,刺痛的感覺讓她清楚地知道這並不是自己眼花。隨後她小心翼翼地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摘了一顆山楂放到嘴邊咬了下去——酸酸甜甜的味道不是做夢,上好的山楂味在她脣齒間縈繞,眼前幾串火紅的山楂似乎是在嘲笑她的呆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