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小樓西屋客廳裡的氣氛很是詭異,紅木圓桌上簡單擺放着幾式菜餚,桌邊坐着三人,下人們並沒有在跟前伺候,而是規規矩矩守在門外。
盧智坐在遺玉身邊,先盛了一碗熱湯放在她眼前,輕聲道:“先喝點湯,都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遺玉將碗端起,小口地喝着溫熱的湯品,這一天地斷斷續續地睡了三覺,凌晨那會兒是昏睡過去的, 沐浴後是稀裡糊塗地睡去,最後乾脆在盧智面前歇斯底里地哭暈過去。
一覺醒來正趕上吃晚飯的時候,被丫鬟們收給妥當送到客廳,見着一南一北坐在飯桌邊上的兩尊大神,雖有些尷尬之感,考慮之後還是挨着盧智坐下。
李泰坐在兩兄妹對面,目光看向屋門外,手中的酒杯輕輕轉動,盧智在遺玉喝完小半碗湯後,又開始 給她夾菜,桌上不多的幾道菜都是他先前吩咐秘宅的廚子特意做的,都是她平日最喜歡的。
遺玉拿銀箸撥弄着碗裡堆滿的飯菜,擡頭分別看了盧智和李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盧智見她不專心吃飯,眉頭剛要皺起,腦中一閃而過她下午窩在牀上那副蒼白的樣子,於是便哄道:“小玉,先吃飯,有話咱們兄妹飯後再說。”有些話李泰就算知道,盧智是不會當着他的面難遺玉解釋。
聽了盧智的話,遺玉才老老實實地扒拉了幾口飯,許是因爲休息夠,又發泄了情緒,她心中壓抑的感覺已經舒緩大半,好歹是看見吃的沒有反胃的感覺。
從凌晨暈倒到盧智突然出現,她的思緒全部都被昨晚那恐怖和驚險的經歷所充斥,根本沒有閒心去想個中原因,這會兒醒過來後,才品出些怪味兒來。
盧智那裡倒是好猜,無非是她大哥根本沒有料到,李泰會在預知險境的情況下,讓秘宅遭此屠戮,連帶着她也經歷了一場噩夢。 但李泰那裡的疑團就多了,他究竟是什麼時候醒來的,他以身涉險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一個是尊貴的王爺,一個是她親愛的大哥,前者她怨恨不起,後者她又捨不得怨恨,更何況比起昨夜那些死去的下人,她算是夠幸運了,至少這條小命還在不是。
她味同嚼蠟一般吃着平日最喜歡的飯菜,微垂的小臉上多少帶了些自嘲。
“吃飽了。”遺玉將剩了小半的飯碗朝前一推,盧智和李泰同時放下手中的酒杯。
盧智正準備出聲請走從下午就坐在這裡的李泰,好讓兩兄妹能單獨說些話,李泰卻率先張口對遺玉道:“昨夜的事情無法向你說明,但本王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
遺玉心中正有疑問,先前只當李泰出現在飯桌上,是爲問她些什麼,萬沒有想到他竟是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只能問一個,問什麼好,是問最想問的,還是問......
坐在她身邊的盧智眉心微跳,他同李泰在客廳坐了一下午,互相都沒有套出對方什麼話來,對於李泰昨夜的行爲他的確是費解的很,想破了腦袋也猜不透他究竟想要幹什麼。
從盧耀的敘述中,他可以得知,吳王和太子派來的人的確都是府上的精英死士,在禁兵止戈的長安城,少了這些人,對吳王和太子的打擊無異於斷臂折腕,又能借此揪住兩方的把柄。
李泰將住在秘宅養病的消息走漏,引他們前來將其剿滅,順便也揪出府上的暗樁,可盧智卻總覺得,魏王昨夜的目的不止於此,似乎有什麼後續的計劃,卻被從中打斷。
而李泰被打斷的這個計劃,絕對隱藏着驚人的東西!
遺玉和盧智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倆,就連想問題也都撞倒了一處,同時懷疑起了被李泰被打斷 和隱藏起來的目的。
盧智心知眼下是個好機會,李泰這人雖心思難測,可他只要張口絕對會說到做到,眼下這個問題,只要遺玉的問題稍微挨着點邊,他就能順藤摸瓜,若是探得了李泰的秘密,那麼日後――
心跳加速的盧智,扭頭正對上遺玉思索的眼神,相視之後,他先前腦中的渴望和急切,卻在瞬間冷卻下去,這是他的妹妹,是他現在以及將來所作所爲的原因之一,而不是那些可以讓他隨意拿來當棋子利用的人,不是。
盧智避開了遺玉帶着問詢的目光,他的這種表現讓她神色一鬆,放在膝上抓緊了裙裳的雙手慢慢鬆開 ,回頭迎上李泰那雙陰晴莫測的碧眼,緩緩張口問道:“殿下爲何要替我擋那一劍?”
這個問題並不是她最疑惑的,而是她潛意識裡,最想問出口的,說來可笑,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問題有什麼意義。
此刻,李泰眼中的遺玉,一張小臉上仍沒多少血色,往常總是粉嫩的嘴脣還帶着些許的幹皮,但她的表情卻是認真無比的,帶着迷茫,帶着疑惑,帶着不解,還有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李泰的嘴脣在輕輕張合之後,他便從桌邊站起身來,轉身朝着門外走去,走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兄妹兩人的視線中,遺玉才一臉迷茫地扭頭對盧智問道: “大哥,他剛纔說什麼?”
盧智嘴角一抽,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李泰給遺玉的答案就是這三個字。完全不同於當時遺玉在高陽生辰宴會上替他擋了一匕那個有些可笑的原因,李泰給出的是一個基本上算不上回答的回答,可她卻清楚地知道,他並不是敷衍她。
沒容遺玉再深想下去,盧智就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一下,打斷了她的思路,“小玉,昨夜的事情我也不好再對你講,但我絕對不是故意讓你身臨險境,沒有保護好你,是我的錯,原諒大哥行嗎?”
不用他多說,遺玉在冷靜下來後,也可以想到,就算李泰不顧她生死,盧智又怎麼會拿她的生命安全去開玩笑,這期間顯然是出了什麼岔子。
這會兒的遺玉並不知道,若不是她昨夜服用了一粒鎮魂殘次品,消去睡前喝下茶水中的安眠藥物,會一覺睡到天亮,當然其中還有趙和的摻合。
倒不是趙和有什麼異心,今天上午阿生詢問了從昏迷中醒過來的他,說來可笑,沒人會想到這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下人,之所以會那麼做,全是因爲“高估”了遺玉在李泰心中的重要性。
面對盧智的道歉,遺玉沒有繼續埋怨他的考慮不周,也沒有虛僞地說她並不怪他,而是很正式地接受了。
盧智臉上這才又有了笑容,兩人都沒有再提及昨晚發生的事情。
“今晚我也會在這裡住下,直到魏王的毒解。”
聽到他要住下,遺玉先是面露喜色,然後卻猛地站起身來,嘴裡叫着糟糕,轉身就要朝外面跑,盧智一把拉着她的胳膊,問道:“怎麼了?”
遺玉焦急地解釋道:“早上我昏過去,沒有給王爺梳洗。”
盧智眉頭一挑,聽後並沒有放開手,而是道:“這麼重要的事情,王爺如何會忘記。”
遺玉微愣之後臉上纔有些窘迫,她這是一時慌亂,也沒多想,那按壓的手法並不十分複雜,她幫李泰梳洗那麼多次,他怎麼可能不記得步驟,藥都是現成的,想來他也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盧智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揉,道:“我去問問,你剛纔只用了那麼點飯,再吃些。”
將遺玉重新按在椅子上後,盧智才走出客廳,沒多大會兒就又回來,在她疑問的目光中,笑着說:“在書房門外遇上阿生,他說魏王早上沐浴時自己已經梳洗過,小玉,既然魏王已經記得那些按摩手法,看來以後你早上就不用動手了。”
遺玉在鬆口氣的同時剛想點頭,面色一怪,又道:“那樣好嗎?他畢竟是――”畢竟是堂堂一位王爺,每日自己梳洗,像話嗎?
盧智臉上笑容更深,“小玉,你還不知道吧,魏王向來不喜人近身,據大哥所知,他以往在王府時候梳洗也都是不假他人之手的,若不是爲了解毒,怎麼會屈尊讓你那般親近,想來他心裡也是彆扭的,依大哥看,你只用負責配藥,在他睡前用藥一次即可。”
他這話說的是半真半假,關於李泰不喜外人近身一說是魏王伺候王爺的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可關於李泰爲了解毒屈尊讓遺玉親近的話,就純屬他在瞎掰了,爲的就是減少他妹妹同魏王的接觸。
遺玉自從那夜發現李泰對她的些許不同之後,就有了遠着他的想法,無奈在小樓中,擡頭不見低頭購買,每日又要爲他梳洗上藥,眼下也就沒懷疑盧智的說話,而是覺得挺有道理,便對他道: “好,待會兒爲王爺上藥時候,我會同他講。”
盧智的目的達到,便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吃飽了嗎,這湯有些涼,我叫人來給你熱熱。”
比起先前剛睡醒那會兒,遺玉此刻的確有了胃口,就點頭讓盧智叫來門外的平彤,把那湯品又拿下去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