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塵,今天我陪你一醉方休。”晏甘泊拎着幾罈子酒走了回來,故作開朗的說道。
“好,……甘泊,以後別叫我危陌塵了,叫我雲輕,師雲輕。”師雲輕淡淡的笑了起來。
“怎麼了?”晏甘泊敏銳的感覺到危陌塵整個人又變得和剛剛不同了,此時此刻好像恢復到平日裡的樣子了,但是說是平時的狀態又好像也不太對。這樣的危陌塵有些讓他感到陌生,他說的話更是有些讓晏甘泊無所適從,“你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了?”他想問的問題有很多,但是到嘴邊說出來的只有這一個。
難道今天他的不同不是因爲華庭是因爲身世?
“對。”師雲輕從容不迫的接過晏甘泊手中的酒罈,然後坐好,“我本姓師,得家父賜名爲雲輕。你當時說得對,我確實不姓危,也不是所謂叛教者的兒子。”說着他示意呆愣站着的晏甘泊也坐下。
晏甘泊幾次想開口多問幾句,卻又忍不住嚥了下去。此刻的危陌塵,不,師雲輕讓他感到有些不敢接近,以前的危陌塵他會不由自主的想要保護他,雖然單論武功危陌塵比他還強上些許,而現在的師雲輕明明修爲未變,他卻反過來有一種不能與之爲敵的感覺。
“甘泊沒什麼想問我的嗎?”師雲輕拍開一罈酒,遞給晏甘泊。
晏甘泊沉默了一會說道:“想問的有很多,但是該知道的,你自然會告訴我。我不想沒輕沒重的問到你不想說的東西,徒惹你難做。”
師雲輕的笑容溫暖起來,看起來就像是他還是危陌塵那樣,他輕輕地嘆道:“還是甘泊你最爲我考慮。”
師雲輕抿了一口酒,放下酒罈,正了正身子開口說道:“甘泊,我與華庭有血海深仇。”
“我的父親與我的母親皆是被華庭親手殺死,當着我的面。可是被強制失憶的我卻像一條狗一樣對着華庭搖了十年的尾巴,丟儘先人臉面。如今我恢復記憶,是無論如何都要找華庭報仇的,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他說到自己時用詞極狠,聽得本就爲事實所震驚的晏甘泊心臟一陣陣收縮的疼。
晏甘泊恍然間想起,十年前初見的時候,危陌塵,不,師雲輕身上就有現在這樣冷淡的氣質。
華庭,這個名字此刻在晏甘泊心裡已經骯髒不堪了。
原本的恨意已經轉化爲怒火。
“甘泊,我不瞞你,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以後我會對行雲教動很多手腳,會有很多小動作,一切作爲的目的都是手刃華庭。這有些風險,一旦被華庭發現我必然要死,我不想連累你,從今往後,你不必來找我,我也不會再去找你,這樣在衆人眼中我們的情誼漸漸淡去……”
“你把我們相識十年積累起來的朋友情誼稱作連累?”不等師雲輕說完,晏甘泊就握緊了拳頭質問道。
他從未對師雲輕如此疾言厲色,是以饒是以師雲輕料想到他或許會有反對,也被他激烈的反應堵了一下。
“並不是……”
“不是的話,就在你的計劃里加上我。我身爲刑堂之主,這個身份也算是有點用處。”
“甘泊。”師雲輕皺起了眉,低聲喝道。
“我心已決。陌……雲輕,你就算不允我,我也絕不會坐視不理,必然要私下相助的,這和現在又有什麼區別呢不若現在說好,將來更爲便利。”晏甘泊神情執拗。
原來他最怕的是雲輕離開行雲教再也不能相見,現在他最怕的卻是自己對雲輕不能有任何幫助,失去價值。
他看的出來,此時此刻,沒有什麼對師雲輕來說比報仇更重要。
他願傾盡全力助他。
氣氛凝滯了許久,直到師雲輕忽然一笑。
“也好,不負你我情義一場”他像是想通了什麼,“如此,多謝甘泊大義了。”師雲輕站起身子,整了整衣物,雙手揚袖平放在十年前,就要彎下身給晏甘泊行一個大禮。
晏甘泊驚慌的站起來止住師雲輕的動作,因爲急忙,他甚至沒能站穩,差點跌倒在地。“你這是做什麼!雲輕!”
他就是見不得雲輕對別人行禮,或者說對別人放低姿態,不管是誰都不行。原來是面對華庭不可避免自己已經爲他感到不值,現在向着自己就更不可以。
更何況雲輕這樣做,讓他感覺他們彷彿疏離了許多。
“幫你是我自己做得決定,最後是生是死都是我的選擇。而且這何談大義,明明是本分。”無奈之下,晏甘泊脫口而出。
師雲輕笑笑,知道他的固執終於不再反駁。只是捧起酒罈,敬了晏甘泊一下。
兩個人商議好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後,時間也已接近清晨,這又是一個不眠夜,師雲輕卻一切正常,眉眼清透,毫無倦色。
他和晏甘泊掩蓋好昨天在此地留下的痕跡。整了整衣衫,故意弄得亂一點,就好像經過了一夜的奔波。兩個人是分頭返回的,晏甘泊回了刑堂,師雲輕則回了華庭的院落請罪。
“屬下追蹤不力,還請教主降罪!”師雲輕一見到華庭就直接單膝跪地請罪,自然的讓原本一直擔心他面對華庭會露出破綻的舒牧目瞪口呆。
這個演技是質的飛躍啊?他疑惑的看了眼從歌,如果不是明確的知道系統不會給自己捷徑可走,他都要以爲是系統看不下去師雲輕的苦悶給了他金手指幫助自己完成任務了。
華庭冷冷的看了一眼師雲輕,揮袖走人。
這是讓師雲輕罰跪的意思了。
可就算如此,師雲輕也沒有表露出任何異常,甚至他連以原本危陌塵的心態會有的黯然都生動的表現了出來。
舒牧默默的給現在的師雲輕點了一萬個贊。
一切如常,待到下午處理教務的時候,師雲輕特意把與三長老有關的教務分到一邊,其餘的照常處理。
行雲教長老原本共有三位,然而自從大長老和二長老去世以來,已經好多年沒有人再上位了,只剩下原本排位最末的三長老在這裡耀武揚威。三長老是與從前的危陌塵最不對付的一個,起初是因爲看不慣危陌塵身份低下卻掌管教務,後來卻是因爲碧毒教。
師雲輕未恢復記憶以前一心向着華庭,是以堅決要和將來明顯會對本教造成不利影響的碧毒教劃清界限。而三長老則因爲收取碧毒教大量上貢,處處爲碧毒教說好話。
危陌塵雖然地位不高卻掌管教務,反觀三長老雖然地位超然卻沒有實際權力,兩個人就這麼僵持不下。事實上舒牧第一次見到危陌塵進地牢就是因爲三長老在華庭面前給危陌塵上眼藥了。
至於現在嘛,明面上“危陌塵”依然是忠心爲主,默默的打壓着三長老的實力,私下裡師雲輕卻是運用莫沙白留給他的暗探,根據三長老的動向,爲三長老的小動作推波助瀾,加上一把火。
華庭最大的依仗一是自己的武功,二就是行雲教。對於華庭的武功,師雲輕除了勤練武增強自身以外別無他法,畢竟華庭年長他許多,行走江湖的經驗更是豐富,像是下毒一類的小伎倆根本不會奏效不說肯定還會被發覺。
他目前所能做的就是搞垮行雲教,而要從外面壞了行雲教的名聲,三長老是一個多麼好的突破口,碧毒教是一個多麼好的引子,而他沒有恢復記憶之前居然還與之苦苦對抗。
與此同時,師雲輕還不爲人所覺的努力削弱華庭的聲望。華庭本就萬事不管,很多底層教衆終其一生也不見得能見到華庭一面。而教中事務大多經由師雲輕的手,這個位子實在是太值得考量了,這也是以前他對華庭太過忠心別無他意的緣故,事事爲華庭着想爲他造勢,要不然倘若以前他有貳心的話,潛移默化的改改風向,幾年下來,華庭這個教主的風評如何可真的不好說。
教主是要凝聚一教忠心的人物,如果連他的威望也散了,那麼這個教派也就離分崩離析不遠了。
而晏甘泊那邊也沒有閒着,刑堂對於每一個教派來說都是不光鮮卻無比重要的一環。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刑堂就是維持整個教派秩序的地方,刑法嚴苛,纔不會生亂。
原本的晏甘泊把這一切做得很好。然而現如今他也在不動聲色的動些手腳,普通的教衆照常處理,而高層的,尤其是爲人精明心思不純又對華庭心有不滿的,晏甘泊總是會不動聲色的放他一馬。
兩個人同時發力,極有默契。
這些天來師雲輕的變化,舒牧是看的最明顯的。他在華庭的面前表現的毫無異常,就對什麼都好像一無所知一樣,這份隱忍讓原本擔心的舒牧對他刮目相看。而他對付華庭計劃縝密,冷靜睿智,這份鎮定和聰慧更讓舒牧驚奇不已。
恢復了記憶的師雲輕,就像是退去了身上的陳年老鏽,整個人都變得鮮活不同起來。
然而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環境造就性格。作爲危陌塵,他所接受的教育不過爾爾,全憑華庭的想法來,對心性和氣質的打磨尤甚,在這樣的環境下,危陌塵自然會是那樣的性格。而作爲師雲輕,他出身富貴,父親是“玉笛公子”師清越,母親則是有名的大家閨秀,詩書武功皆有傳承,薰陶下來自然處處比同齡人要優秀很多。
人生充滿了壓抑與被動的危陌塵性格隱忍堅毅,沉默寡言,而身爲天之驕子的師雲輕即便還只是個孩子卻已經果斷冷靜,思緒敏捷,當兩者相融合的時候,就造就了站在舒牧眼前的這個人。
當忍則忍,然而該展現的時候也絕不藏拙,收放自如,進退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