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矇矇亮,牆角的荒草上掛着薄薄的一層霜,像是冬季飄然的大雪。
雞還未鳴,庭院裡隱約已有了腳步聲,窸窸窣窣的匆匆而過。
廚房的上空飄出嫋嫋的炊煙,這樣寧靜的清晨裡,總有一羣比螞蟻還要勤勞的人,正開始一天的勞作。
新鬱心事重重的躺在李府地下室,整夜整夜的不能閤眼。
沒有窗子,沒有燈火,四周一片黑暗。
在地下室中蝸居了三日,辛鬱對日晝晨昏的判斷,只能單純的憑藉生物鐘。
前天夜裡,在卻要調虎離山計謀下,辛鬱避開二皇子的耳目,夜探了王府。
自小在府中長大,府中的一草一木,他了然於胸。
大概是二皇子怕登基大典出什麼故障,王府中的守衛前所未有的多,以防有人前來偷襲。
辛鬱雖心有怒氣,卻也深諳寡不敵衆的道理,是以,他盡挑揀些偏僻小路走。
一路上,竟也暢通無阻。
懷着複雜的心情,利索的處理了在孃親住所前徘徊的侍衛,辛鬱推門而入。
孃親的安危是他這幾個月來,最牽腸掛肚的事情。雖然李大人一再告訴他,王妃安然無恙,他依然是難以安心。
已經失去父親,他真的不願再嘗失去至親的滋味。
藉着房中的燭火,新鬱一眼瞧見靜臥在牀的孃親。她的面色蒼白,眼神空洞的望着一閃一閃的燭火。
一夜華髮衰,寸草無顏色。
“你別再來了,郡王他走的時候,什麼都沒留下。”
聽見腳步聲,王妃連頭也懶得擡,冷冷的道。
“孃親。”辛鬱走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中含淚。
才分別數月,昔日雍容華貴,端莊賢惠的孃親,就變成此刻病態的老婦。
新鬱鼻中泛酸,不住的自責。後悔自己沒早點回來,救孃親於水深火熱之中。
聽見喊聲,王妃不敢置信的擡起頭,見自己的兒子好端端的出現在視線中。
驚喜之下,她的喉頭微動。想說什麼,卻終究是沒說出口,眼淚嘩嘩的流下來,像是止不住的水龍頭。
“孃親,孩兒來晚了。”
辛鬱俯在地上,淚水連連。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王妃輕撫着他額頭,佈滿血色的眸子中,難得的生出一絲暖意:“鬱兒,娘就知道你沒事。可你二弟偏說你……”
辛鬱緊抓着孃親的手,從他有記憶以來,孃親一直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王妃。
誰知,世事太難料,一朝風雲起,淪爲階下囚。
沒有太多的時間噓寒問暖,王妃強壓着心中的難過,從枕頭芯中抽出一個卷軸,遞給辛鬱。
辛鬱好奇的打開,卻赫然是聖旨。上面白紙黑字寫着,他冼易之是王位的繼承人。
原來,郡王早早便察覺到二皇子有異心,就提前擬下了遺詔。
郡王的本意是找尋個合適的機會,剪除二皇子的羽翼。然後,再把王位順理成章的傳給辛鬱。
誰曾想,那日在去狩獵場的打獵的時候,二皇子突然發難,率軍隊包圍了郡王的營帳。
強行被灌下毒藥,郡王勉力支持到回宮,派人告訴王妃遺詔的放置地方,便一命歸西。
受打擊之下,王妃一病不起。爲了掩人耳目,二皇子每日過來噓寒問暖,命御醫悉心治療。
之所以在門口布置了侍衛,便是有軟禁王妃之意。
恰好那時,辛鬱不在宮中。二皇子便派人到處散佈謠言,說大皇子客死異鄉。
暗地裡卻幾次派出殺手,各處打聽辛鬱下落,狠下殺手。
幸得辛鬱小心謹慎,又加上整日帶着面具度日,倒也躲過了二皇子的耳目。
四五皇子對父王的突然去世,心中疑惑雖多,但並未加以詳查。
畢竟,若是父王活着,王位遲早都輪不到他們。
王位一空虛,幾個皇子都是蠢蠢欲動,但論實力,二皇子顯然更勝一籌。
在公然對抗了幾個月之後,四五皇子敗下陣來,四皇子當場自刎,五皇子則被終身監禁。
後來,二皇子道聽途說,父王留下遺詔的事情,便每日前來椒房宮當面質問。
王妃寧死不屈,一口咬定沒這回事,二皇子一時倒也沒辦法。
是以,辛鬱進來之時,王妃還以爲是二皇子,這才冷眼相待。
孃親娓娓講來,辛鬱直覺心中一寒,驚心動魄的彷彿親身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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弒父犯上,二弟何時竟懷有這般的狼子野心,實在出乎辛鬱的意料之外。
記得兒時,不管做什麼事情,二弟永遠是最乖巧懂事那個。
即使到後來,各自封了爵位。每次見到他,二弟總是遠遠的迎上去,滿臉笑容拉着他的手臂噓寒問暖一番。
二弟的眉角含笑,面若冠玉,溫文爾雅,儼然是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
果然人不可貌相,辛鬱輕嘆了一聲,憂鬱的面龐隱沒在無盡的黑暗中。
卻要早已醒來,靜靜的守在少主身旁。自打從王府回來,少主便一直沉默不語,像是受了沉重的打擊。
自己的手足兄弟,親手殺了父親,不管換做是誰,一時半會都接受不了。
“主公,咱們這就該出發了。”
李大人掀開擋在地道上的木板,俯下身來,輕輕的喚着。
陡然的一道亮光照進來,驅走了黑暗,辛鬱有些不適應的拿手擋住眼睛。
確認眼睛適應了周圍的光亮,辛鬱放下手來,面色沉重的走上臺階。
短短的十幾個臺階,辛鬱走得緩慢的卻像一個世紀。
成敗在此一舉。
他眯着眼睛看着屋外的景色,晨光靜好,林鳥鳴叫,又是明朗而美好的一天。
只是,高涼郡中暗流涌動,卻要發生一件大事情。
“主公,要委屈你一下,姑且扮成隨從。”
李大人侷促不安的說着,要逃過二皇子的耳目,他眼下也只有這一個計策。
辛鬱點點頭,接過李大人手中的僕人衣服,徑直去到房間中換掉。
李大人的一番佈置,相當的花心思,倒也省去辛鬱不少的麻煩。
車轔轔,馬蕭蕭。
早晨的高涼郡,已是一片的喧鬧鼓舞,兩側的店鋪,無一例外的張燈結綵。
民衆一臉的興奮,小聲議論着登基的二皇子是否能像之前的郡王,造福人民。
在平頭百姓眼中,誰登基誰當王爺並不重要,他們要的只是一方的寧靜,一家人的樂業安居。
“李大人,感激之言,無從說起。”
辛鬱雙手抱拳向李大人鞠了一禮,即便是換上僕人的衣服,依然掩飾不住他身上的貴氣。
爲謹慎起見,他戴上面具,額前一撮長髮掉下來,遮擋住半邊的眼睛。
眼下,他就是站在二皇子面前,估計也不會被認出來。
見辛鬱拘禮,李大人十分惶恐,連忙垂下頭,拱手還了一禮:“主公,這可折煞老身了。您是主,老身是僕,談何感激。”
短短接觸幾天,見辛鬱態度謙和,心思敏捷,行事謹慎,李大人越發確定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怪不得郡王那時便說,大皇子會成爲一代好郡王。二皇子太過暴虐,行徑毒辣。四五皇子,空有野心,卻無謀略,不是治國之才。
李府離王府距離並不太遠,才行的一會,車便停下來。
今日是登基大典,許多官員早早的來到王府,去給新郡王道賀。是以,辛鬱到的時候,門口已經停了不少的馬車。
郡王府,辛鬱擡頭看向那匾額。幾個月不見,那字體依然的蒼勁,只是,人卻不似昔日。
辛鬱從未想到,有一天他會是以這樣的面貌,這樣的身份,重新踏進這扇硃紅色的大門之內。
這便是所謂的物是人非麼,辛鬱的心中浮現出幾分淒涼。
“這是我的兩個侍從,聽聞二皇子今日登基,特地來獻寶的。”
李大人說着話,從袖子中掏出幾兩銀子,塞給那兩個侍衛。
那兩個侍衛素日對李大人十分敬重,對他的話倒也不敢拂逆,當下,笑嘻嘻的收下銀子。
簡單的對他們進行了搜身,確認沒攜帶刀具之類的利器,便放他們進去了。
王府內張燈結綵,到處懸掛着通紅的燈籠,下人們往來其間,面露喜色。
這種光景之下,甚少有人記得,幾個月之前他們的郡王溘然長逝,全城縞素時的悲痛。
新舊交替,在他們眼中不過是慣例的公事。
而對於辛鬱,卻是喪失親人的刻骨銘心的傷痛。此刻,雙腳踩上故土,往事歷歷在目。
剪不斷,理還亂,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王府的朝堂設在乾坤殿,從高涼郡由冼家接管那刻起,每日的朝拜都在這座大殿中進行。
乾坤殿古色古香,大紅的柱子上雕琢着各式的圖案,栩栩如生,十分精緻。
金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照耀下燦爛奪目,別有一番王者風範。
殿前是青石磚鋪成的寬闊大道,正門口幾步遠的地方砌着白玉的欄杆,氣派絲毫不輸於皇宮。
辛鬱打小的時候,經常偷偷躲在殿外,遙遙的往大殿裡偷看。
父親高高在上,指點江山的威嚴,紮根在他幼小的心中,到現在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就算是爲了父親,他也要爭得這個王位,他暗暗的下着決心。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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