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當真。”齊文鳶秀眉一挑,嘴角有了堅決的意味。
清月的身子微微一顫,這會才反應過來,齊文鳶執意來慈寧殿的用意。
太后呆愣了半晌,仿似心不在焉,良久,才繼續說道:“你的要求我可以答應,不過,這件事需得瞞着王爺。”
眼下,若能悄悄的送走了齊文鳶,未嘗不是件極大的幸事,但若是辛鬱得知了訊息,必然會想盡辦法阻攔。
辛鬱的性子,她這個做孃親,心知肚明。
“民女謹記在心。”齊文鳶復又將頭深深埋下去,語氣恭敬而誠摯。
若不是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也慣不會尋了太后來,上次,表兄來王府中,已經提出了一番計策。
只不過,眼見過去了兩三日,仍是沒有半分消息,想必是其中又發生了變故。
聽聞師兄被立爲太子的消息,她的一顆心臟說什麼也平靜不下來。急切的想從王府中脫身,去尋了師兄,問明瞭一切。
慈寧殿中,靜然無聲。周圍幾個宮女,冷眼旁觀着一切,盯着齊文鳶的眼中,生起了幾分疑惑。一朝被王爺看中,來日縱然成爲不了王后,成爲妃子,也算是件幸事。
太后喜香,平素最好這味檀香,所以,慈寧殿中長年累月充斥的永遠是檀香的氣味。
濃郁的氣味,讓人難以適應。
齊文鳶屏住了呼吸,腹腔中洶涌而來一陣噁心之意,連忙向太后作了別,任由清月攙扶着往殿外走去。
花色的油紙傘,一撐開,在白茫茫的雪中迅即的綻放成一朵花。
長長的吸了一口門外的清冷空氣,齊文鳶方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含笑挽了清月的手臂,往風雪中走去。
路面上初來之時留下的腳印,此刻已被風雪重新掩蓋上,只留下一個淺淺的痕跡。
清月仍是走在前面,用身子替她擋去迎面而來的大雪。漆黑的眼珠中,卻陡然有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雖然明白齊文鳶在王府中,定然留得不長久,但此時,她的心中仍是不禁的涌起一股濃重的悲傷來。
她的眼眶微紅,啞着嗓子,問道:“娘子,若是要走,可否帶上清月?”
聲音清細而低沉,被冷風吹得散了。
她自小父母雙亡,五歲的時候,便被人販子賣進了這深深的王府中。從此之後,小心翼翼,舉目無親。
“清月。”齊文鳶輕呼出聲,腳步位滯,眼睛裡射出幾分不可思議的光芒。
清月聞話,轉過身子,咬了咬脣角,有幾分的懊悔,“娘子,方纔是奴婢糊塗了,您就權當沒聽過那些話吧。”
她的臉蛋紅撲撲的,長長的睫毛之下,撲動着幾滴淚珠。
齊文鳶伸手握緊了清月執着傘柄的右手,一股寒意,從手心滲透進來,席捲了全身。
她雖有心帶清月離開,但眼下離府的事情,她只有九成的把握,所以,一時並不敢輕易應允下來。
兩人一路默默無言,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雪白的路面上,留下成串的腳印。
辛鬱早已到了清月殿,齊文鳶回來之時,他正低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動着通紅的炭火。
擡眸看見齊文鳶,他清澈的眸子中,一閃而過,幾分的驚喜。
…
“王爺。”齊文鳶禮貌的福了福身子,上前了幾步。
額前的長髮上,掛着幾滴溼漉漉的水珠,面頰因爲陡然遇熱的緣故,紅撲撲的,像是熟透的櫻桃。
辛鬱心頭一動,面上卻是一貫的波瀾不驚,伸手喚了她過去,指着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來。
一想到,與眼前的人,可能從此便沒了見面機會。齊文鳶心中忽然升騰起一股憂傷的情愫,面上的笑意,不由得絢爛了幾分。
“你方纔是去了哪裡?”辛鬱的眼睛裡亮晶晶的,閃動着一抹疑慮。
到明月殿之後,見齊文鳶不在,問過殿中的宮女,她去了何處。
幾個宮女,俱是搖搖頭,說是隻見人出去了,具體的目的地,卻是不知。
他擡眼望了望殿外紛飛的大雪,心中不禁擔憂。太醫明明交代過,她受不得風寒。
真是不聽話,他在心中輕笑,嘴角上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由此,他便想起初遇她的那天,喧譁的賭坊之中,陡然走來一個面目清俊的公子。他一眼便瞧得出來,她是女扮男裝。
賭坊裡,向來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都有。一個女子,孤身前往,膽子着實大了幾分。
他心中燃起了一抹興趣,後來,見她有幾分功力,好奇心不由得又多了幾分。
再後來,便是那次藥性毒發的時候,在巷子中見到她。
他回憶着,隨手捧着齊文鳶留在案頭的書,胡亂看了一會。纔看不得半晌,便有些倦了。
垂頭看見地上通紅的火盆,他不由的童心大起,拿了銀質的火鉗,來回翻動着。
炭火的光芒,映在他的臉上,紅彤彤一片,溫暖的感覺,讓人舒心。
“回王爺,民女去向那些紅梅請了罪。”齊文鳶的嘴角彎了一下,漾起一抹恬淡的笑來。
一雙清澈的眼睛,煙波瀲灩,黑白分明,隱隱寒霜。
“請罪?”辛鬱迷惑不解,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
齊文鳶輕笑了一聲,點點頭,“那些梅花原是極好的,清香益人。民女卻浪費了上好的原料,沒能煮出讓王爺滿意的茶水,自然是該去賠罪的。”
她的眉毛彎彎,笑聲爽朗,加上額前的一抹溼氣,愈發的明豔動人。
聽聞她這樣一說,辛鬱起了興致,眼角難得的帶了幾分笑意。氣氛忽然就鬆快起來,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倒說了不少的話。
轉眼間,暮色來臨,漫漫的雪花在暗黑的霧色中,辨不清模樣。
掌燈時分,倆人一道用了晚膳,齊文鳶不時的給辛鬱夾着菜,口中喃喃自語,說是多吃些對身子好。
辛鬱面上微笑着,沉默着望着她的一舉一動,心卻疏忽一下沉下去。
剛用過晚膳,卻要便來尋了新鬱去,說只有重要的事情彙報。辛鬱無奈,只得先行回了養心殿中。
齊文鳶目送着他遠去,直到夜色吞沒了他的影子,方纔放下簾子,回到殿中。
椅子上,還殘留着辛鬱的餘溫。齊文鳶的嘴角微微上勾,凝望着桌上的殘羹冷炙,愣愣的出了神。
良久,她從懷中掏出先前的那支髮簪,摩挲了一小會。信步走到牀前,掀開朱紗帳,將髮簪小心翼翼的放在玉枕之下。
…
然後,喚來了清月,拿來了紙筆。藉着昏黃的燭火,筆法生硬的寫下幾個大字,與君一別,後會無期。
黑色的字,如潑墨般的,渲染了整張白淨的紙張。
窗外的大雪紛紛,無休無止。清冷的白光,映在窗前,忽然有了幾分的冷意。
她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陡然分別,難免有幾分於心不忍。辛鬱的爲人,她太明白,外面冷峻,內心單純的像個孩童。如此不留餘地的傷害個孩子,並非她所願。只是,所有的相遇,不過是一場錯誤,終於到了不得不糾正的時刻。
清月的眼中騰起一股霧氣,擡手放在了她的肩頭,硬生生的將臉別了過去。
齊文鳶咬着脣角,面上保持着一片平靜。待墨跡一干,伸手摺了,吩咐清月一同放在玉枕之下。
她有預感,她離開的時間,所剩無幾。
果然,又停的不過一刻鐘,外面漸漸傳來了人聲。殿門口的簾子,被重重的掀起來。
人影重重疊疊,映在殿內的地面上。
一個太監打扮的人走了進來,向齊文鳶福了福身子,白淨的臉上,難以分辨出任何的情緒。
“太后有旨,讓奴才護送了娘子出府。”他低垂着頭,聲音尖細,冷冷清清。
“公公,我這就走。你且等上一等。”
齊文鳶柔聲回答着,轉身,抓緊了清月的手,眼中盪漾着幾分不捨。
清月早已哭紅了眼睛,淚眼婆娑,珍珠似的的淚水,一顆一顆,落下來,滾落在齊文鳶的手背上。
“清月,替我保守秘密。”她直起身子,俯在清月耳畔,低聲的說了話。
其實,這一點是爲清月好,在深宮之中,知道的秘密越多,下場便越慘。
“清月殿中的其他人,聽仔細了。若是王爺問起,你們便說是我自己逃出去的,切不可泄露了公公來明月殿中一事。”
齊文鳶朗聲說着,目光掃過每一個宮女的臉龐。
“是。”幾個宮女異口同聲。
那太監聞話,面露感激之色,上前了兩步,拱手作了個揖,“多謝娘子了。”
齊文鳶抿起嘴角,衝那太監淡然一笑,低聲的道:“公公,不必客氣。趁着天色沉重,我們即刻出發吧。”
說完話,她擡腳便向殿外走去,清月擦了眼淚,匆忙跑過去,拿了披風披在她身上。
“娘子,路上保重。”握着齊文鳶的手,清月的話中滿是依依不捨。
人間四月天,不知不覺,四月已過去大半,有許多計劃好的事情,一再擱淺。這幾日下雨,渾身痠痛,懷疑自己老了。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