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三藏道:“悟空,今日怎生區處?”行者道:“你先歇着,我去化些早飯來再說。”說着縱雲向直北飛去,不一會,飯至。師徒們吃了,又挑擔牽馬,來在流沙河岸邊。大聖道:“賢弟還要辛苦一趟。”八戒道:“哥哥,你要圖乾淨,只作成我下水。”行者道:“兄弟,這番再不急性了。只讓你引他上來,我攔住河沿,不讓他回去,務要將他擒了。”八戒道:“你再不能站在岸上,要變個小鳥什麼的,在岸邊等着,他看不到你,或許就上岸了。”大聖笑道:“好!好!你去,我變鳥兒在岸邊攔他。”好八戒,抹抹臉,抖擻精神,雙手拿鈀到河沿,分開水路,依然又下至窩巢。那怪方纔睡醒,忽聽推得水響,急回頭睜睛看看,見八戒執鈀下至。他跳出來,當頭阻住,喝道:“慢來!慢來!看杖!”八戒舉鈀架住道:“你是個什麼哭喪杖,叫我老豬看杖。”那怪道:“你這廝甚不曉得哩!我這
寶杖原來名譽大,本是月裡梭羅派。
吳剛伐下一枝來,魯班製造工夫蓋。
裡邊一條金趁心,外邊萬道珠絲玠。
名稱寶杖善降妖,永鎮靈霄能伏怪。
只因官拜大將軍,玉皇賜我隨身帶。
或長或短任吾心,要細要粗憑意態。
也曾護駕宴蟠桃,也曾隨朝居上界。
值殿曾經衆聖參,捲簾曾見諸仙拜。
着成靈性一神兵,不是人間凡器械。
自從遭貶下天門,任意縱橫遊海外。
不當大膽自稱誇,天下槍刀難比賽。
看你那個繡釘鈀,只好鋤田與築菜。”
八戒笑道:“我把你少打的潑物,且莫管什麼築菜,只怕蕩了一下兒,教你沒處貼膏藥。九個眼子一齊流血,縱然不死,也是個到老的破傷風。”那怪丟開架子,在那水底下,與八戒依然打出水面。這一番鬥,比前果不同,你看他:
寶杖輪,釘鈀築,言語不通非眷屬。只因木母克刀圭,致令兩下相
戰觸。沒輸贏,無反覆,翻波淘浪不和睦。這個怒氣怎含容?那個傷心
難忍辱。鈀來杖架逞英雄,水滾流沙能惡毒。氣昂昂,勞碌碌,多因三
藏往西都。釘鈀老大凶,寶杖十分熟。這個揪住要往岸上拖,那個抓來
就將水裡擩。聲如霹靂動魚龍,雲暗天昏神鬼伏。
這一場,來來往往,鬥經三十回合,不見強弱。八戒又使個佯輸計,拖了鈀走,那怪隨後趕來,擁波捉浪,趕至岸邊。八戒罵道:“我把你這個潑怪!你上來,這高處,腳踏實地好打。”那怪見他的幫手不在岸上,便膽大道:“上來就上來,誰怕誰。”說着便趕往高處去的八戒。二人來在離岸十丈遠近的高地上,又戰了七八個回合。冷不丁,一隻翠鳥用尖嘴啄了那怪的耳根兩下。那怪罵道:“你們這幫化緣的和尚,竟然帶了鳥兒行兇。”八戒笑道:“鳥兒不曾行兇,他是我師兄哩!”那怪道:“你師兄在哪?”八戒指了指又站在岸邊石上的鳥兒道:“他不是!”那怪道:“去你的!把鳥兒認作師兄,想是想師兄想瘋了。”說着,躲過八戒的鈀,掄杖去打那鳥兒。八戒怕那怪再鑽入水中,急忙叫道:“師兄快攔住他!”那怪還沒到大石邊,鳥兒樸棱棱變作一個大活人,手拿金箍棒,立在那裡。那怪認得是幫手,急忙收住道:“你們兩個打一個算什麼英雄?”八戒道:“師兄隻立在那裡,又沒打你,怎說二打一?好!咱兩個在那高阜再戰五十回合,看誰輸誰贏。”那怪道:“只要那雷公臉不幫手,我與你戰一天就行。”說着二人退到高處,又戰將起來。
三藏看着八戒和妖怪相戰,只沒個輸贏,便高聲對行者道:“悟空,他兩個戰到何時是了?你不如幫幫八戒,逮住那水怪,叫他想辦法送咱過這流沙河。”悟空道:“八戒,你閃閃,我來給這怪過兩招。”八戒真的閃在一邊道:“我師兄要跟你過兩招呢,不知你敢不敢?”那怪道:“誰怕誰,過就過。”大聖藏了金箍棒,空手來在高阜上;八戒慌忙退回岸邊,唯恐水怪逃往水府。那怪道:“拿兵器來,我與你大戰三十回合。”大聖笑道:“我不用兵器,照與你大戰三十回合。”水怪道:“別說我欺負你。”大聖道:“咱兩個打個賭如何?”那怪道:“打什麼賭?”大聖道:“三十回之內,我若勝不了你,我算輸。我每天送你一隻野狼享用;三十合之內,我若勝了你,你便弄船送我師父過河。”那怪笑道:“此話當真?”大聖道:“有假包換。”那怪向着八戒道:“大耳朵,你來作個證。他要送我吃狼肉哩!”八戒笑道:“我給你兩個作保。只是他的狼肉不中吃。”他兩個便在那高阜上,一來一往,就燃起了戰火:
流沙水浪急,高阜惡風亂。水怪掄寶杖,行者空手還。寶杖比鐵硬,
雙手似鋼堅。杖去刺大聖,拳來砸怪臉。來來又往往,精神不敢散。曾
是天庭將,苦戰在人間。一個要摘三藏頭,一個要保僧過關。大聖越戰
越精神,水怪來往粗氣喘。
那水怪與大聖戰有二十個回合,已被大聖的騰、閃、跳、挪弄得暈頭轉向,不分東西南北,晚一點,就捱了大聖的拳頭。戰不得,就往水邊躲,大聖卻賣個破綻,低頭猛追。水怪看是機會,轉身擡杖便砸,大聖蹲閃一邊,水怪往前砸了個空。被大聖拽着他的後腿一擡,站立不住,就要用寶杖撐地,卻又被大聖順手奪了過來,眼看就要倒下,大聖的另一隻手扶住了他。那怪滿面通紅,慚愧道:“我輸給了你,情願送你師父過河。”八戒跑來道:“紅毛怪,你不要光許願不上供,你的船呢?”水怪便把項上的骷髏項鍊取下,又從腰上解下幾圈皮索,在骷髏與骷髏之間,皮索盤繞皮索,結作九宮,託着把他放在了水裡。迴轉道:“請你的師父上我的九宮船,我推他過河。”八戒道:“這人頭船能坐嗎?”水怪道:“不信你試試。”那八戒真的下了岸,跳上了骷髏船,用釘鈀點了點水,那船便穩穩的離了岸。八戒大喜道:“師父快來看,這船能過河。”三藏坐在那裡只是不動。大聖道:“師父何不站起,看看這船,若行,你就能坐上過河了。”三藏道:“這水怪可惡。問着他,爲何非把取經人的頭骨串在一起作耍?我也是取經人,能坐在前輩取經人的頭骨上嗎?就是坐在上邊,行到河當中,保不準把我拉下水去,吃了我的皮肉,不幾天,九個頭骨就變成了十個。這妖怪可恨!”說罷,便低頭唸經去了。
八戒攏船上岸,徑直來到三藏跟前,道:“那九個人頭又不是師父的,何必認這個真!”三藏罵道:“你這個傻呆子,師父能有十個頭?”八戒笑道:“師父保定那九個取經人是取如來的經?說不定是取天毒經呢!”三藏道:“不管取誰的經,這些取經人都是有一顆堅定的心,都是可敬的人。”八戒道:“若取了不能度鬼的假經,這些取經人不就好心幹壞事了。”三藏猶未答言,那怪撲通一聲跪在了唐僧面前,道:“長老說的對,這些人都是歷了艱辛才走到這裡的。我往後不但不吃取經人,連和尚、道士也不吃了。”三藏道:“爲何把取經人的頭骨串在一起,掛在脖子上?”那怪道:“不是我特意串上骷髏的。因是其他頭骨都沉了下去,只有這取經人的頭骨不沉入水,我便把他串在了一起,常作便船運送東西。”大聖道:“師父,這怪已向你認了錯,何不坐上他的骨船過河?”三藏道:“沒有其他船隻能過河?”那怪道:“因都怕我,無有船隻過河。”三藏道:“若應了我兩件事,便坐你的船。”那怪道:“四件事我都應!”三藏道:“從今後,不準再吃人。”那怪道:“我應,只不吃人便了。”三藏道:“用這船送我過了河,就要把這九個頭骨埋葬了,作九個墳塋。使後人念想他們的堅毅。”那怪道:“這個也聽長老的。只是我少了一件家當。”八戒道:“你雲裡來,霧裡去,哪用着這個家當?”大聖道:“師父請罷。”三藏道:“你也起來罷。”說着二人站起,都來到水邊。三藏道:“悟空呀!我見這頭骨,就渾身打寒顫,若坐在上面,還不寒顫死。”大聖道:“佛家最不忌悔的是死。難道師父還怕死嗎?”三藏扶着八戒,壯了膽坐了上去,試了試道:“穩是穩,只是頭骨不平,坐不穩。”大聖道:“這好辦,把鋪蓋墊上一條。”說着從包袱裡,拿了一條薄被和一塊油布遞給八戒。八戒把薄被折了四折,用油布包了,墊在一邊骷髏上,三藏方纔坐在上面。那怪和八戒都把兵器藏了,下了水。那怪後邊推送,八戒一邊扶持,船兒便離了水岸。大聖從馬上卸下鞍韉,綁到擔上,叫白龍馬還了本相,騰雲前邊引路,自已挑了擔,半雲半霧的相隨。一行人,就這樣過起河來。
行走間,那怪好奇道:“那馱長老的馬怎麼先變了一條白龍,又變做了一位白衣秀士?”三藏便說了原由。因水上行走無聊,長老就把爲何取經,如何收了悟空和悟能,給水怪敘述了一通。那水怪聽後,卻暗自垂起淚來。八戒道:“師父,他哭了。”三藏不解道:“爲何哭泣?是否推船推的辛苦,肚中飢了。”那怪道:“你們師徒四人快快樂樂的在一起,就如至親的一家子。想我一人在這流沙界苦度時光,孤孤單單,好不淒涼。因此落淚。”八戒道:“你羨慕我們?”那怪道:“當然羨慕!”八戒道:“你拜了師,這一大家子不就添丁增口了。”那怪道:“長老能要我嗎?”三藏只不言語,八戒急道:“師父,水怪要拜你爲師哩,你說句話也。”三藏道:“我不能收他爲徒?”八戒道:“哪有拒願入佛門的人?”三藏道:“若佛祖知道我收了一個吃取經人的妖怪爲徒,那佛祖能原諒我?我們能取到真經?”八戒道:“師父也太小心眼了。那如來收的好多弟子不都是殺人犯?依着官法,這如來也有大罪哩!若將來如來怪罪了師父,給了假經,我一釘鈀,給他添九個**。”三藏大罵道:“你這個呆子混唚,佛祖也是你說得的?”水怪道:“罷!罷!你們師徒別吵。我就是住流沙河的命,過一天少一日罷。”說罷,只自落淚。八戒仰頭道:“猴哥,你也說句話呀!”大聖笑道:“師父莫怪呆子。呆子的話雖不中聽,卻也有道理。這水怪既然敬你,你兩個也同樣有師徒之緣。不如收下他罷。”三藏道:“我並不是不想收他,只是氣他殺那麼多取經人。”那怪道:“請長老放心,我必將功瀆罪。”三藏道:“好罷!那你就是我的第四個徒弟。”水怪大叫道:“先停下!先停下!”他便轉到骷髏船的前邊,在水上給三藏行起大禮來。拜了師父,又分別拜了三個師兄。三藏道:“可有名姓?”水怪道:“沒有。”三藏道:“你曾在這流沙河居住多年,就以河爲姓罷!姓沙如何?”那怪道:“好!好!我也有了姓。”三藏道:“我與你起個法名,叫悟淨。”那怪道:“我叫沙悟淨。從此有了名字。”悟淨又向三藏拜了兩拜,便轉到船後,又開始推船前行。
三藏道:“見悟淨行禮,真像個和尚家風,再給你起個名號,叫沙和尚罷。”八戒笑道:“師父沒成算,我們誰不是和尚,唯他叫沙僧、沙和尚。不如大哥叫孫和尚,二哥叫敖和尚,我叫豬和尚。”大聖笑道:“呆子也學會了順嘴子念。你自當了和尚,忌過葷嗎?早些時爲何還回高老莊?這悟淨將來或許一塊肉也不吃,你能辦到嗎?”八戒道:“怪不得師父給他起個‘悟淨’ 的法號:乾乾淨淨。光乾淨,肚子裡就是沒油水。”大聖笑道:“師父給你起的法號叫八戒,你戒了哪一條?”八戒笑道:“師父給我起的法號不好聽。”小白龍道:“師父!我想了一首詩,能不能念出來?”三藏笑道:“悟誠,快念給大家聽。”八戒道:“這二哥也學得文縐縐的,會作詩了。”大聖道:“你二哥本來就會作詩。他是我們弟兄四個當中最有學問的,他受的是正規教育。”小白龍道:“大哥又高誇我了。”大聖道:“快念!快念!”小白龍念道:
師父生大唐,從小念文章。
皇帝選俊才,師父獨上榜。
登壇說何經?菩薩卻顯象!
御弟唐王賜,西行意堅強。
行至兩界山,匣前現慈祥。
默唸散咒經,大哥還本相。
路行鷹愁澗,大浪助我狂。
吃了馱師馬,相戰猴哥強。
從此變白駒,馱師西行忙。
來到高老莊,奇事遇一樁。
岳丈攆女婿,要請法師降。
大哥變小姐,卻把三弟將。
三弟圖熱鬧,隨師走一趟。
走到流沙河,四弟攔水上。
三弟戰四弟,各自逞兇強。
四弟隨了衆,骨船壓水浪。
一行五人組,取經正相當。
何日到靈山,不忙,不忙,真不忙。
小白龍剛唸完,八戒就笑道:“我看二哥唸的不象詩,這叫順嘴子溜。”大聖道:“呆子,你溜一段大家聽。”八戒道“溜就溜,又不是沒溜過。”大聖道:“你溜,呆子。”八戒張口道:
東勝有個大唐國,國中出個怪和尚。
不在寺中做功課,一心要把西天上。
西行路上人煙少,單人行走太荒涼。
路途遙遠鬼怪多,收幾個徒弟是正當。
第一個徒弟叫忽悠,五行山下壓的慌。
一但出了樊籠地,筋斗雲上喜洋洋。
第二個徒弟小白龍,鷹愁澗前稱霸王。
取經團裡拜師父,馱着長老度時光。
第三個徒弟叫剛烈,福陵山上美名揚。
師徒一行過此地,剛烈、大聖苦交量。
拜了師父拜師哥,西行路上逛一逛。
第四個徒弟剛收下,推着師父走的忙。
要問他的名和姓,悟淨沙僧沙和尚。
師徒五人西天行,路途再難也不慌。
八戒順完,大家都笑個前仰後合。大聖笑道:“好!好!溜的好,可惜沒去考人間狀元。”三藏道:“兩個徒弟的詩都好,可惜少了一點佛音。難爲不得,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八戒能念出這樣的詩,着實不易。你們四人都有可圈可點的一面,跟着我這個和尚一步步西行,真是委屈了你們。”說着,那長老在骨船上落起淚來。衆徒弟忙來勸阻,長老漸漸心平道:“悟空,我們行了幾個時辰?”大聖道:“將近五個時辰。”三藏道:“天色就要黑下來,如何度夜?”悟空道:“我們好說,只要你不寒不餓即可。”三藏道:“自坐到船上,我才吃了一塊幹餅,這時感覺到還餓還渴。”悟空道:“二弟,你來挑擔,我去給師父化些湯飯去。”小龍忙接了擔。八戒仰頭道:“師兄,多化一點,老豬也填巴填巴肚子,有力氣好推扶骨船。”
好大聖,扭一扭腰,便來到西岸邊一個村莊上。正中一家大戶院內,火把通明,喊聲、哭聲亂作一片。大聖好奇,便按落雲頭,跳在地下,躲在一角細聽。原來是個山賊大王領着小嘍囉搶壓寨夫人的。這富戶藏了小女,毛賊拿刀威逼着家長正要人呢。大小賊目口裡哇啦哇啦亂叫,似有殺人之意。大聖放了鉢盂,幾個健步,來到跟前,伸手奪了一個山賊手中的大刀,轉身一刀把那個威逼家長的毛賊大王的頭顱砍了下來,鮮血從刀口中射出。衆毛賊見他的頭頭被砍死,都圍上來要砍大聖。被大聖連閃兩刀,就有三個毛賊的胳膊被砍了下來,都手捂血口疼倒地下。其他毛賊見事不妙,又難已走脫,都跪在那裡求天神爺爺饒命。大聖道:“往後不準作惡,再見你們行兇,一刀一個,都結果了你們的性命。”衆賊道:“爺爺饒命!以後再不敢了。”大聖蹲下來,往三個人的斷臂處各吹了一口氣,那傷口立馬血止疤結。大聖道:“擡着屍首帶上斷臂快滾。”衆賊忙扛屍掂顱倉惶逃去。這家主人像敬神一樣把大聖讓到屋裡,要給大聖置辦酒席。大聖就說了來意,僕人便從牆角處找來湯鉢,都忙着做湯、烙餅。一會工夫,湯餅齊活。大聖把包好的烙餅挎在肩上,兩手託了湯鉢,別了主人,起在雲端,迴轉流沙河。大聖到得唐僧跟前,把湯鉢和餅包放到船上,道:“湯均着喝,餅隨便吃。八戒,把餅包打開罷,小心,別把湯弄撒了。”說着躍了上去,從小龍手中接過擔子,道:“你也到下邊吃點。”小龍邊下邊道:“我只喝口湯。”師徒們邊吃邊行。三藏道:“悟空,這黑燈瞎火,別走錯了方向。”沙和尚道:“不得的。師父,這河就是我的家,怎能走錯路。”師徒們有說有笑,在河內已行有三天光景,到得午夜,他們終於到了河的西岸。上得岸上,找了一片乾淨的地方,因都勞累,胡亂鋪了牀,躺倒都呼呼睡了起來。
一覺睡到中午,師徒們都纔起來。三藏道:“悟能。”八戒惺忪着眼道:“師父。”三藏指了指岸邊一處高地,道:“在那松林裡,面東一排築九個墓壙罷。”八戒不敢違拗,拿出釘鈀,在離岸不遠的松柏林裡,一氣築了九個壙坑。唐僧等已都來到跟前,沙僧早把骨船拿在那裡。三藏道:“悟淨,把索子解下,把頭骨放入壙裡。”沙僧雖有不忍,更不敢違拗,忙把索子解了,兩手捧着頭骨,一個個放入壙中。三藏道:“悟誠,把檀香和白燭點上。”小龍從篾箱裡拿出香燭紙馬,依次在九壙前燃上。三藏盤腿坐在中間,口中唸唸有詞,似在念那《超度經》。一時站起道:“把他們埋了罷!悟淨,你罪孽深重,依墳去行九次禮來。”呆子前邊埋着,沙僧後邊行着禮。三藏道:“悟空,到西北山崖處,能不能弄來一塊石頭?”大聖道:“多大的石頭?”三藏道:“你看着弄罷。師父要給這九個殉難流沙河的取經人立塊碑。”那大聖兩個起落,來在西北崖下,看準了一塊鏡面石,正貼在崖壁上:高有六丈,寬有三丈,厚有一丈。大聖用神功,單掌劈了下來。捻着訣,念着咒,依着移山大法,叫聲“起”, 那巨石離地約有兩丈高低,便向九僧墳移來。三藏點了正中位置,大聖說聲“落”, 那大石面朝東方砸在地上,卻沒入地下足有兩丈。三藏道:“悟淨,此處屬哪裡管轄?”沙僧道:“還屬伊利國界。”三藏道:“我們還沒走出東勝神州哩。”沙僧道:“這堤坡下就屬西牛賀州的卡達小國管轄。”八戒笑道:“妙!妙!這石碑卻成了東勝、西牛兩州的界碑了。”三藏道:“這九個取經人好有福氣,得了這塊大碑,也不枉留在這流沙西岸。悟空,我說,你寫。”大聖便從耳中掣出金箍棒,捻着訣,說聲長,那身驅正與石碑等高,那金箍棒就有兩丈長短,道:“師父,念來。”三藏道:“正面寫着‘著水思遠’ 四字。”大聖運神功,以棒作筆當刀,從上到下,刻了四個陰字,道:“師父,字跡若何?”三藏道:“剛勁有力,正應着取經人那堅韌不拔的品格。到後邊去。”大聖便挪轉至碑陰處。三藏道:“這陰面約有一百字,要分好字行。”大聖道:“好哩!”師念徒寫,一時刻成。上刻道:
人間事事艱,生死輪迴變。
西方有妙理,可度世間冤。
東方誌堅者,取經去靈山。
行至流沙界,溺水不生還。
志者勵志者,不信絕西天。
一連九勇士,魂斷流沙間。
玄奘第十人,要續勇士願。
成功過流沙,九士可眠然。
等僧鷲峰還,共慶沙河沿。
東勝大唐國取經僧陳玄奘攜弟子:孫悟空、敖悟誠、豬悟能、沙悟淨於唐貞觀十四年秋敬立。
大聖還了本相。三藏道:“這碑立下,我心胸陡然敞亮許多。徒弟呀,收拾行李,可以起程了。”沙和尚望了望滔滔的河水,轉身跪倒在三藏跟前道:“師父!無意間冒犯了你的神威,我立誓要以功贖罪。我雖成了你的徒弟,可還紅髮飄然,要在這流沙河邊,請師父爲我剃度罷。”三藏道:“皈依我佛的方式、程度只以個人願心而定。你大哥、二哥、三哥都沒剃度,都以帶髮修行跟着我,你爲何要剃度?”沙和尚道:“我皈依佛心已定,一生都不得改變,晚剃不如早剃,這是理由一;理由二是,你的四個徒弟若都帶髮修行,沒有一個剃度的,別人看着不像。”三藏大喜,道:“既如此,悟空,取戒刀來,與他落了發。”大聖依言,即從篾箱裡拿出戒刀,與他剃了頭。三藏又看了兩眼九座墳塋,擡步便下了河坡。七太子敖悟誠忙變回馬形,大聖理好鞍轡,牽到三藏身邊。三藏便扶鞍上了馬。沙和尚擔了行李隨着大聖和八戒下了河堤,一路西行而去。不知向後還有何事等着他們師徒,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