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東面，臨街有一間很不起眼的房子，上面刻着“普濟堂”三個字。字不很大，而且有些模糊，一看就是有些年代了。房門大開着，一個白花鬍鬚的老者無聊的坐在裡面，雙眼望着外面，眼神有些迷離。屋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來看病，顯得非常冷清。
“老爺爺，我們又來打擾您了，您老人家不嫌棄吧？”三河走進屋裡，後面跟着強子和連三，胡進錢和鐵蛋等人在遠處溜達着。
“誰啊？來看病啊？噢！是前晌來的後生啊？不是說了嗎？我這裡沒有啥好藥，治不了你家人的病，你還是去王記藥鋪買點好藥……”老中醫捋了捋鬍鬚，聲音有些沙啞。
“老爺爺，我們去了，也買了些藥。過來是想請您老人家給瞧瞧，這藥買的對不對？回去咋吃啊？噢！對了，這是我兄弟，那個是我表哥，我們一起來的，前晌他們去賣牲口，讓我一人先來找您買藥。現在牲口賣了，在王記藥鋪就買了這些藥，我們都不識字，人家又不給好好說，沒辦法啊……”三河掏出一塊大洋遞過去，強子和連三恭恭敬敬的站在後面，臉上堆滿了笑容。
“啥牲口啊？賣了多少錢？咋就換了這麼點藥？”老中醫拿起大洋聽了聽，眉眼立馬笑開了。
“是……騾子……”強子往前走了一步：“騾子賣了幾十塊大洋，人家就給了這麼點藥，還說這都是好藥，在別處花多少錢都買不來，看在我們孝順爺爺的份上才照顧我們的……”
“嗯！要說人家說的確實是實話，這藥在別處就是花多少錢都買不來的，而且也算是好藥，專治跌打損傷的，再就是止痛的，療效比中藥要好的多。日本人沒來之前，這些藥市面上都能見到，我這小診所裡也時常弄些這些藥。以前都不貴，這點藥充其量也就幾塊大洋，現在就不好說了。在別處花多少錢都買不到，所以他要多少錢你都得給，誰讓人家是獨門生意呢？”老中醫搖搖頭嘆息着。
“老爺爺，這點藥以前幾塊大洋就能買來？可我們卻花了幾十塊大洋，這讓我們……唉……誰讓人家是獨門生意呢？誰又讓咱家爺爺腿摔斷了呢？哎！老爺爺，這藥究竟能不能治好我爺爺的腿？他是上山砍柴摔斷腿的，都一個多月了，到現在還下不了炕……”強子說。
“我沒有看你爺爺的腿，不好下定論。根據我多年的經驗，光憑這些藥恐怕難治好你爺爺的腿，必須再配些其他藥品，最好有盤尼西林等藥配合治療，應該好的快一些。不過，你們也別抱太大希望，任何藥品都不是萬能的，你爺爺應該跟我歲數差不多吧？這把年紀摔斷了腿，估計再好的藥也難徹底治癒，餘生恐怕都得瘸腿，拄拐仗能走路就是他最大的願望了……”老中醫輕輕搖搖腦袋。
“那……那我們咋辦？總不能看着爺爺……”強子非常焦急。
“咋辦？在這個人鬼顛倒的世道還能咋辦？有錢有關係你們就再去買點盤尼西林等好藥，沒錢沒關係趕緊回去，先把這幾種藥吃上，我再給你們配些中藥，至於能不能治好只能聽天由命了。”
“謝謝老爺爺，我們一定要給爺爺治病，花多少錢都得治。就是不知道哪裡能買到那個啥林？估計得花多少錢啊？”
“實話告訴你們，老朽也不知道哪裡能買到盤尼西林。如果真能買到，老朽情願用這個小店鋪去換些盤尼西林，多解除幾個百姓的疾苦，也算老朽積了大德，以後見了祖宗也能挺起腰桿……至於花多少錢能買到，這就說不準了，現在搞不到這種藥，所以它就無價，人家要多少錢都無可厚非。就像今天你們買的這些藥，本來就值幾塊錢，可人家要了幾十塊大洋，你們不是還得買嗎？這有啥辦法？日本醫院裡肯定有盤尼西林，可誰又能搞出來？王記藥鋪跟日本人走得非常近，其他藥都能搞出來，可就是沒聽說搞過盤尼西林……”
“哎！老爺爺，這個王記藥鋪咋有那麼多的西藥？不怕日本人查嗎？您老人家能給我們說說嗎？”
“老朽要給別人看病了，沒空跟你們閒聊，你們沒事還是走吧，別影響了老朽的生意……”老中醫轉過身子不再理會強子。
“老爺爺，這會又沒有病人，不會影響您老生意的。再說我們就是病人，就是想再買些好藥，麻煩您老人家指點一二，我們不白讓您指點。”強子又掏出兩塊大洋遞給老中醫。
“哎！多了多了，不用這麼多錢……都是窮苦人，日子緊巴巴的，還要給爺爺治病，老朽不能拿你們的錢……”老中醫推辭着。
“老爺爺，只要能買到好藥，只要能治好爺爺的病，就是花再多的錢也值得。我們雖然沒啥錢，但是年輕，有的是力氣，無非多扛幾天活就是了。再說這錢不是給您的，而是給爺爺治病的，還望老爺爺指點一二，拜託了！”連三走過來把大洋塞到老中醫手裡。
“唉……老朽一生小心謹慎，從不敢說錯話，生怕招來是非。可現如今異族當道，雞犬升天，老百姓疾苦難當，老朽無論怎麼小心都無法保身，上頓不接下頓，無以生存！看你們幾位後生誠實孝順，老朽就破回例，給你們說說，但願能對你們有所幫助……”老中醫摸着花白的山羊鬍須，細聲細語的說道。
“想當年，老朽也曾經是縣城乃至周邊小有名氣的郎中，不僅粗通中醫，西醫也略知一二。跟幾個同行好友在縣城開了數家診所，雖不敢說門庭若市，但也忙忙碌碌，日子相當愜意！那王記藥鋪雖然藥品豐富，但王家上下沒有一人有過硬的醫術，好不容易有個後生上了醫科大學，卻再也沒有回來，據說被國軍強徵，成了國軍軍醫。加上缺斤短兩，以次充好，還經常賣過期藥品，生意並不怎麼樣。日本人來了以後，生靈塗炭，無數老百姓慘遭折磨。王家老掌櫃認爲這是千載難逢的發財機會，就拼命巴結日本人，經常給日本人送錢送物，還投日本人所好，給日本人送女人。日本人經常出入王家府邸，王家上下也都不害怕日本人，沒多久日本憲兵隊長就上了老掌櫃小老婆的牀。再後來老掌櫃女兒和兒媳都跟日本人有了瓜葛，其中一個女兒居然勾搭上了日本大隊長，也就是現在的日軍聯隊長、祁寶縣駐軍聯合司令長官，從此後整個祁寶縣都沒人敢跟王家作對了。”
“這個老傢伙，不但自己戴綠帽子，還讓兒子女婿全都陪着戴綠帽子，只有他這樣的大漢奸才能做得出來……”連三悄聲說。
“噓……千萬別傳出去，讓別人聽見老朽就活不成了。”
“老爺爺，我們絕不會說出去的，請您老放心。這會沒啥人，乾脆把門關了，咱爺孫幾個說說話，看看哪裡能搞到好藥，咋能治好爺爺的大病……”強子伸手就去關大門。
老中醫急忙攔擋，說不能關門，萬一有人來看病咋辦？連三掏出一把大洋放到櫃檯上，老中醫眼睛立即放出綠光，再也不言語了。
強子幾人跟老中醫聊了一個下午，基本掌握了整個縣城的藥品情況。王家利用日本人的力量霸佔了縣城的藥品市場，其他藥鋪和診所只能經營非常普通的中藥，根本不敢經營西藥，連稍稍名貴的中藥都不敢經營，誰敢違反輕者沒收藥品並罰款，重者送進大牢。這些藥鋪和診所漸漸沒了生意，大多數都關了門，只剩下幾個診所和藥鋪還在苦苦掙扎，估計也撐不了多久。
現在日本人禁止西藥等物資在市場上流通，但卻對王家藥鋪不起作用，在日本人眼皮底下照樣敢公開賣西藥，從沒出過事情。日本人根本不進王記藥鋪檢查，那些僞軍警察更不敢進去，萬一上面要來檢查就提前給藥鋪打招呼，藥鋪馬上把西藥以及名貴中藥等處理的乾乾淨淨，誰來檢查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當然了，王記藥鋪也不是啥藥都敢經營，比如盤尼西林等一些名貴的特效藥品就不敢公開叫賣。估計這些藥鋪太名貴，他們不一定能搞得到，就是能搞得到也不會公開賣的。這些藥品都是稀缺貨，根本不愁銷路，只要有貨就買主，而且都是鉅額的利潤！
“老爺爺，您跟王記藥鋪的人熟嗎？能不能跟他們拉上關係？我今天遇到的那個油頭粉面的傢伙是誰？”強子問。
“你這後生問的真奇怪，老朽要是跟王家人有關係咋能落到現在的地步？老朽這輩子確實愛貪點小便宜，只要給錢老朽就高興，曾經給別人開過高價藥，也曾經小病大治賺取錢財，可就是沒跟日本人有過來往。做人得有個底線，無論做啥事都不能出賣祖宗，這個底線不能破！你說的那個油頭粉面就是老掌櫃的二兒子，藥鋪就是他掌管的，是個見錢眼開的主。他平時並不出來賣藥，只有到了集市或是心閒無事時纔到前臺親自賣藥。老婆一天到晚跟日本人鬼混，他也不在意，白天經營藥鋪，晚上就出去找婊子，喝酒，跟一幫警察和皇協軍打的火熱。”老中醫一臉的鄙夷。
“王家老掌櫃和其他兒子呢？咋就他掌管藥鋪？”
“老掌櫃年紀大了，就把藥鋪交給了兒子。大兒子腦子有問題，跟傻子差不多，自然無法經營藥鋪。小兒子倒是聰明，老掌櫃還花錢讓到外地上了醫科大學，準備回來大幹一場。沒想到中國跟日本人開了戰，據說那個醫科大學所有學生都當了兵，他兒子也成了國軍軍醫，所以只好讓這個二兒子掌管藥鋪。二兒子叫王耀宗，藥鋪經營的倒還不錯，就是欺行霸市，跟日本人來往的非常密切。只要跟王耀宗拉上關係，肯定能搞到好藥，說不定還真能搞到盤尼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