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阿烈古琪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側目望她,他對舒倫的隨意不以爲許,但卻在不經意間點出了她話裡不符合事實的部分, “本王怎麼覺得前不久才見過表妹呢?”
“竟有這事!我怎麼不知道?我想表哥是看錯人了吧?”舒倫裝傻, 故意露出無辜的神情, 臉上的笑容也是愈發燦爛, “表哥不是在江南謀劃如何把表嫂‘騙’回來嗎, 又怎麼可能見到我呢?”
天樞初時只是沉默地拉着朝兒坐在一旁,始終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聽着那表兄妹二人談笑風生, 直到舒倫的那句“表嫂”出口。
等他意識到那是指代的自己,天樞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臉色瞬時一黑, 嚇得差點就要笑出聲的朝兒立即捂住嘴, 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舒倫可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天樞, 反而覺得他的反應很熟悉,就和當初天權聽到她叫他“嫂子”時如出一轍。這兩個人, 真不愧是兄弟啊,舒倫笑着得出如下結論,隨即眯起眼睛,細細打量起眼前人來。
天樞的眉眼五官與天權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天權看起來更清雅秀麗, 而天樞在秀麗之外, 卻比天權多了一份君臨天下的霸氣和傲氣, 那雙冰寒銳利的漆黑眸子, 更是叫人忍不住心生懼意。
關於這點, 現在的阿烈古琪和舒倫多半都是有同感的,被天樞凌厲的目光狠狠瞪着, 阿烈古琪顯然也意識到舒倫此人不宜久留了。
雖然他對阿摩司有過承諾,他不能輕易傷害他的女兒,但這絕不代表他就沒有辦法收拾她,最起碼阿莉森是有辦法的,阿烈古琪想了想,突然揚聲喚道:“阿莉森,幫我把這丫頭扔出去!”
“烈,這就是你對待長輩的態度嗎?”阿莉森柔媚至極的嗓音從屋頂幽幽飄來,看得出來,在這屋裡發生的一切都沒逃出她的眼睛,不過她似乎不是很想管閒事,而是反問道:“我爲什麼要聽你的?”
“她是阿摩司的女兒。”阿烈古琪淡淡地回了句,表明舒倫的身份,阿莉森是阿摩司同父異母的小妹妹,論起輩分就是舒倫的姑姑。
“對不起,我沒興趣。”阿莉森仍是無動於衷,她出生在西列斯亡族以後,又和阿摩司年齡差距不小,平時的兄妹關係算不得密切,甚至可以說是淡漠,對他的女兒不關注也屬正常。
“可她也是希奧的女兒。”阿烈古琪對舒倫的漠然並不意外,他故意頓了頓,方繼續透露舒倫另外一半的身世。
“你說真的?”聽到希奧的名字,阿烈森頓時有了興趣,就連聲音也提高了好幾度,那是她唯一愛過的男人,哪怕他從來不愛她。
“真的,比珍珠還真。”不等阿烈古琪點頭,舒倫自己先承認了。
“既然是這樣的話……”阿莉森抿緊嘴脣,陷入沉思,記憶飄向遙遠的過去,片刻過後,她從房樑上飛身躍下,掠起舒倫匆匆離去,從頭到尾沒讓任何人看清自己的身影,只留下一句,“我帶她去玩幾天。”
“喂!你要帶舒倫去哪裡?不許走!”朝兒知道自己攔不住阿莉森,於是他把質問的對象改換成了阿烈古琪,儘管只是短短數日的相處,可他不想要那個女孩子有事,尤其是她還是陪着自己來的。
“這個嘛——”阿烈古琪聳聳肩,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你只能問阿莉森了,我也不知道。”阿莉森和阿摩司還有希奧之間的糾結關係是他搞不清也沒興趣搞清的,但他知道阿莉森不會傷害舒倫,也暫時不會讓她再在流芳城自由出入就是了。
阿烈古琪說完拍拍朝兒的肩膀,換上一副語重心長的語氣,叮囑道:“你爹爹身體不舒服,你好好陪他幾天。”言罷飄然而去。
“你現在知道自己是在胡鬧了?”確定阿烈古琪已經遠去,天樞這才緩緩問道,他的語氣雖然平和,但是話裡責問的意思卻很明確。
“總有一天……我會贏過他的。”朝兒咬住下脣,極慢極慢地道。
“你自己來的?”天樞搖了搖頭,拉過朝兒在身旁坐下,平靜地問。
“……嗯。”朝兒簡單把他離京後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又問道:“父王,你是怎麼會來這裡的?是那個混蛋逼你的嗎?”
“朝兒!”天樞厲聲喝道,聲音透着明顯的不悅,“他是你的父親。”
第一次,天樞在孩子面前承認了他和阿烈古琪的關係。
“我知道——可我只要父王。”朝兒垂下頭,悶悶地道:“我討厭他,他什麼都沒爲我們做過,我爲什麼要認他……”
當初在朔州見到阿烈古琪的時候,他和佳期就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可是父王什麼也不肯說,他們也就只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他什麼都沒做的話——”天樞不禁失笑,“你和佳期從哪兒的?”
“你喜歡他?”朝兒依然垂着頭,輕輕地用手摸着天樞的肚子。這個問題就是天樞不回答他也能知道答案,父王那麼怕痛,可他還是心甘情願地爲那人生下了他們兄妹幾個,箇中緣由,還用得着解釋嗎。
“你說呢?”天樞不答反問,面露無奈之色,答案不言而喻。
“可是我不喜歡。”穎族的孩子非兩情相悅不可得,這是朝兒從小就明白的事,可是那個從來沒出現過的父親他不喜歡,一點也不。
“爲什麼?是因爲我沒……”莫名地,天樞竟然覺得有些內疚,如果不是他的刻意隱瞞,朝兒對阿烈古琪的敵意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強。
“喜歡一個人不應該是快樂的事嗎?爲什麼你會難過——”無關他的神隱,也無關他的野心,這纔是朝兒討厭阿烈古琪的唯一理由。
天樞聞言愕然,他知道家裡的幾個孩子都不喜歡阿烈古琪,他一直以爲這是他隱瞞他們的身世造成的,可現在看來,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傻孩子,事情不是這樣的。”天樞輕輕拍着兒子的背,脣角的笑容苦澀難言。他和烈曾經也是很快樂的,可是他們在很久以前就透支了今生所有的歡樂啊……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朝兒在黃昏莊園陪着被阿烈古琪軟禁的天樞,佳期則在早已變天的渝京城和新近登基爲帝的天璇糾纏不清。
“二皇叔,你回去吧,皇祖母她不會見你的。”佳期略顯爲難地望着每日下朝之後必來漱玉宮報到的天璇,私心而論,她是很想幫他的,可是君妃不肯見他,她也是無能無力。
“那好,我明日再來。”和往常一樣,天璇不過坐了半個時辰便主動告辭,絕不多留片刻。饒是如此,他的堅持仍是讓佳期感到頭痛。
“嗯,皇叔再見。”佳期笑着朝他揮揮手,便轉身回宮去了。
當初,朝兒和子歆去了朔州,她原是想潛入楚王府打聽父王下落的,誰知還沒采取行動就被君妃叫人帶進了宮,從此失去人身自由。
隨後便是楚王突然襲擊,除夕逼宮,渝京的天,變了。
搖光“自覺退位”後,帶着前皇后寧然又一次去了昭陵,只是這次,沒有人知道他是否還有歸期。
“皇祖母,二皇叔爲何一定要見你?你又爲何一定不見他呢?”
佳期很是不解,其實天璇若要強闖漱玉宮,應該是沒人可以阻攔的,儘管他和搖光在位時一樣,仍尊寧淺爲太后,君妃、綺妃爲太妃。
“他要見本宮是因爲他想知道沈清馨的死因,本宮不見他——”君妃的眼神有些飄忽,似是在回憶某些不愉快的往事,“是因爲本宮不想告訴他。”她的回答讓佳期更顯困惑,於是又問,“是不是父王……”
真要細究起來,天樞的突然失蹤天璇是“功不可沒”的,可是佳期卻沒有辦法去恨他。她甚至覺得,她的父王對這一切不是一無所知的,可他默許了這樣的事情發生,這是不是意味着,他對和父親的重逢,其實是充滿期待的呢。
君妃面色一沉,她直直凝視佳期片刻,看得她心裡毛毛的,卻是不答反問道:“佳期,你可知道你父王小時候爲何會去紫微山?”
“知道。”佳期抿了抿脣,垂首道:“是因爲‘珠焰’”
君妃頷首,又問道:“那你可知下毒之人爲何人?”
“佳期不知。”佳期搖了搖頭,俏麗的容顏浮起些許恨意。
“……是沈清馨。”沉默片刻,君妃緩緩念出這個名字。
“這怎麼可能?”此話一出,佳期立即震驚地睜大了雙眸,詫異道:“如果真是她的話,皇祖母你爲何還要醫治三皇叔呢?而她既然要置父王於死地,又何必捨命去救四叔呢,這不是很矛盾嗎?”
“我也這麼想過,可事情就是她做的。”君妃幽幽嘆道:“只是這些,未必都是她一個人的意思——”
“……哦,我明白了。”佳期恍然若悟,“有人在借刀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