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提的領土位於大陸的北方, 氣候嚴寒,冬季尤其寒冷漫長,所以赫提王室以及朝廷每年有一半的時間——通常是當年九月到次年三月——會整體搬遷到陪都流芳, 直到春祭過後方會北歸。
赫提人崇拜天神, 崇拜自然的力量, 對薩維倫女神的膜拜早已融入這個草原民族的根骨血肉, 每年三月的春祭, 和九月的秋狩一樣是赫提王族絕對不可或缺的重要活動。
這年的春祭,阿烈古琪不顧朝兒的強烈反對,硬是帶了他去參加。
雖然他沒有點明朝兒的身份, 但是對於大多數的赫提朝臣來說,看見朝兒的那張臉, 也都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春祭過後, 依照赫提王族的習俗是要北遷喀顏的, 可今年卻是例外,這其中的原因有二, 一是雅爾海晴大軍壓境,迫使阿烈古琪不敢輕舉妄動,至於二嘛,純粹就是他自作自受了。
“阿烈森,你跟我說實話, 你到底有幾成把握?”不是說阿烈古琪對自己的親生骨肉毫無感情非要除之而後快, 而是在孩子和天樞之間, 他會選擇的, 只能是他, 所以他容不得任何意外出現。
“如果你想要的是那個孩子,那我可以告訴你, 只要你不對他下手,你的兒子一定可以平安地生下來,不過——”阿烈森優美的脣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向阿烈古琪的眼神充滿了挑釁,“他的身體肯定會比普通孩子差上不少,這是無可避免的。”
“阿莉森!”阿烈古琪再也憋不住心頭的怒火,衝着阿莉森低吼道:“你知道我要問的不是這個!天樞呢,他會不會有事?”
“生下孩子,他必死無疑。”阿烈森實話實說,並不瞞他。其實就是沒有這個孩子,天樞體內那些失去控制的餘毒同樣也能要了他的命,這在他以“無回”化去他一身功力的時候就已經註定,而這個孩子的出現,只不過是加快了這一進程而已。
“如果放棄孩子呢?”阿烈古琪很早就想這麼做了,不過是礙於天樞先前身體太過虛弱,承受不起落胎之險才暫時作罷的。
“胎兒如今已有四月,強行拿掉的話,危險是同樣的。”阿莉森不假思索,照實描述出事情的後果,絕不多給阿烈古琪一絲無謂的希望,“但是他卻有兩成的機會能夠活下來,至於以後,你能把他體內的毒壓制多久,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阿烈古琪默然,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你確定?”阿莉森反而有些動搖,只有兩成啊,而且還是暫時的,如果換做是她,是決計不敢做出如此決定的。
“我不缺兒子繼承王位。”阿烈古琪攥緊拳頭,沉聲道:“我要他。”
原本他也有所猶豫,可朝兒的出現打消了他所有的顧慮,那個孩子,已經沒有必要再出世,他的王位,只需要一個繼承人。
話是他說的,孩子也是他不要的,可是看見啞僕端着那碗阿莉森動過手腳的安胎藥走向天樞的房間,阿烈古琪仍是有些不安,他總覺得天樞會做出某些在他控制以外的事情。
“父王!父王?”朝兒被眼前的情景嚇得肝膽欲裂,他根本顧不得去管坐在地上不停啼哭的那伽,他眼裡看到的,只有天樞。
天樞伏倒在桌案上,雙手緊緊抓着桌角,手指發白,神情痛苦無比,透出淒厲之色,與他眼底冰冷的笑容形成鮮明的對比。
“父王,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啊!”朝兒的聲音已經透着哭腔。
“我沒想到,他真會想要你的命——”天樞似乎沒有聽到朝兒的話,他微微喘息着,一隻手輕輕撫上小腹,表情溫柔似水,“寶寶,別怕,爹爹會救你的,如果救不了,爹爹就來陪你,呃……”
“父王,父王……”看着他的臉漸漸失去血色,朝兒更是害怕。
“朝兒,別怕,你幫幫我——”天樞顫抖着手,從頭上束髮的玉冠裡取出一枚小小的丸藥,仰頭吞了下去,卻被嗆得直咳。
朝兒見狀趕緊倒了杯溫水,喂他喝下去方好了些,只是那藥似乎沒有什麼效果,天樞仍是痛得渾身輕顫,臉色青白,叫人好不擔心。
“父王,這到底怎麼回事?”朝兒小心翼翼地將他抱回牀上躺好。
“你幫我告訴阿烈古琪,除非他想要我死,否則我不許他動這個孩子一分一毫。”他早該明白的,那個男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個性。
“你!到底對我父王做了什麼?”朝兒聞言二話不說徑直出了房間,直接去找阿烈古琪算賬,“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害死他啊!”
“叔叔,你別哭,我幫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發現始終沒有人理會自己,那伽自己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跑到牀邊,站在腳踏上,踮起腳尖去看天樞,他見他眼角有未乾的淚痕,以爲他是疼得厲害,就撲到他身邊安慰道,還不停地在他頰邊吹着氣。
天樞咬了咬下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至於太過猙獰,他抓起那伽肉肉的小手,輕輕放到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輕笑道:“那伽,你摸摸弟弟吧,你以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了……”
“弟弟!弟弟在哪裡?”那伽不明所以,仍是好奇地摸了又摸,然後衝着天樞直笑,笑容天真燦爛,“那伽不要弟弟,我要妹妹!”
等到朝兒拽着氣急敗壞的阿烈古琪和臉上寫着“早知如此”的阿莉森回到房間時,天樞已經痛得失去了意識,那伽趴在牀邊不停地喚他,見到朝兒進來就委屈地迎了上去,扁嘴道:“哥哥,叔叔生我氣了,他讓我摸摸弟弟,我說不喜歡,我喜歡妹妹……”
“怎麼會這樣?”阿莉森上前一步,執起天樞左手探脈,神情駭然。
“阿莉森,他怎麼了?”阿烈古琪此時也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
“他服了什麼藥?”阿莉森沒有理他,問的卻是朝兒。
“我不知道——”朝兒抱起那伽,神色茫然地搖了搖頭。
“我看不出他用了什麼法子……”阿莉森蹙眉沉思,肅容道:“可我知道,他把孩子的命和自己的命拴在了一起,如果孩子真的保不住,他也會死的。”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阿烈古琪震驚道,他顯然沒想到,天樞爲了這個孩子可以做到這樣的程度。
“我是說這個孩子現在不能掉,不然他會沒命的,可是……”
“我不管你怎麼做,我要你救他,你必須救他,你不能讓他死!”
“烈,你冷靜點!”阿烈森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爲難的事情,她配的落胎藥幾乎是不可逆轉的,現在卻要她保下孩子,這怎麼可能呢。
“你會有辦法的,你一定有的!”阿烈古琪猛然握住阿莉森的肩膀,劇烈地搖晃起來,“阿莉森,我瞭解你,你做事不會不給自己留後路,我知道,你肯定有辦法可以救天樞的,對不對?”
“我盡力而爲——”沉默片刻,阿莉森終於說出這句能讓阿烈古琪和朝兒稍微可以鬆口氣的話。
“但是你們別抱太大的希望,我怕——”不過她的下一句話又立即讓他們的心重新提到了嗓子眼,“你們會失望的。”
WWW☢ тTk án☢ ¢o
“不會的,你從來不會讓我失望。”他的眼中,只有滿滿的信任。
對於阿烈古琪來說,阿烈森是個很特別的存在,從他有記憶起,這個僅比他年長兩歲的女子就時常跟在他的身後,爲他解決着各種麻煩,到現在亦是如此,他們的默契,彷彿是與生俱來的。
“他的身體太弱,我需要一個會靈識術的人幫我護住他的心脈,否則——”診視完畢,阿莉森提出這樣一個要求,“我不敢施針。”
靈識術!阿烈古琪不覺皺起眉頭,靈識真氣修煉起來極爲複雜困難,只有擁有紫眸的烏魯爾特嫡系傳人才有可能煉成。
朝兒卻是想到了什麼,只見他面上一喜,舒倫的名字脫口而出。
“不行,她年紀尚幼,修爲不夠,到時候只會傷了兩個人。”阿莉森緩緩搖頭,否決了朝兒的提議。
“那怎麼辦呢?”朝兒眼中的失落顯而易見,“父王……”
“這麼說我只能去找她了?”阿烈古琪似乎早有人選,卻很爲難。
“我想是的。”阿莉森頷首,“我現在可以給他下針,但是隻能保證他三個時辰以內不出意外,而你必須要在這段時間裡將王妃請過來。”
除了希奧和他的女兒舒倫,伽藍草原活着的烏魯爾特王族還有一位,那便是歌麗雅王妃。她是亞林特親王的妻子,殷妲的母親,更是烏魯爾特的末代公主,她在靈識術上的修爲絕不輸於希奧。
可是,要請歌麗雅王妃出馬談何容易,阿烈古琪不是沒看見殷妲見到朝兒時狠厲的表情,然而事到如今,他不能不試。
那個女人,已經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