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歆如下得樓時才發現,廳堂大案上已擺滿了菜餚,她嗅了嗅味道,詫異道:“這是難的手藝,趕得上城裡大三元的大廚了。”
徐小乙洋洋得意道:“姑娘,這便是在下的第二手絕活,不過也得姑娘這樣的行家才品鑑得出。”
冰歆如笑道:“手藝着實是高,不用吃聞也聞得出,難爲你從哪找來這麼多東西?”
徐小乙笑道:“從哪找來的,這倒是笑話了。這都是貴府的,貴府的窖藏真是豐富,足夠咱們吃上幾年的。”
冰歆如道:“都是我家的?藏在窖裡?窖我倒是知道有一個,可在哪兒卻不知道,更甭說裡面都有什麼東西了。你怎麼找到的?”
左丘明插言道:“姑娘忘了他是幹什麼的了,就是埋在地下的東西他用鼻子也嗅得出來。”
冰歆如笑道:“東西又沒有味道,怎麼能用鼻子嗅?”
徐小乙道:“公子說的沒錯,其實每樣東西都有它的味道,金有金味,銀有銀味,只是沒人注意就是了。像那些陳年古物味道就更濃了,我就是聞到它才找到地窖的。”
說着從案上提上一罈酒來。
似乎是爲了證實他的理論,一縷縷醇厚濃郁的酒香透過厚厚的泥封,散發出來,嗅覺再遲鈍的人也聞得到。
冰歆如看了看泥封,感慨道:“這確是陳年古物了,這酒還是我爺爺親手釀製封存的呢。”
徐小乙不信道:“不會吧,有這麼久?姑娘是千金大小姐,平時不會過問這些瑣細事,怎麼會知道這酒的年份?”
冰歆如笑道:“你說的沒錯,我除了自己房間裡的東西還清楚個大概外,餘下的事確實是一問百不知,獨獨對這酒我是清楚的。
“家父生前最喜歡飲酒,我常替他斟酒來着,對這些酒罈是再熟悉不過了。我家有一傳統,每一代人從不喝自己釀的酒。”
徐小乙笑道:“把自己釀的酒賣了,再買市面上的酒喝?這又何苦?”
冰歆如道:“不是這意思,而是每一代人喝的都是祖輩釀的酒,自己釀的酒是要留給孫子輩喝的。”
徐小乙道:“這倒是好家法,每一代人都能喝到陳年老酒。可姑娘怎麼知道這酒的年份呢?遮莫是聞得出來的?”
冰歆如道:“我可沒這道行,其實這很簡單,泥封上是標有年號的,一看便知。
“像這壇酒標的是甲戌,那就是甲戌年的,這酒當然不是近幾年之物,推算上去應有六十三年了,當然是我爺爺那一代的。”
徐小乙恍然道:“原來如此,我只是揀最舊的罈子拿,不想倒歪打正着。”
冰歆如見左丘明始終緘默不發一語,蹙眉深思,似有隱憂,不禁問道:“公子有什麼心事嗎?”
左丘明搖頭道:“沒什麼。”
徐小乙笑道:“公子,別想什麼了,放着這麼好的陳年美酒不盡情暢飲,豈非憾事,我先給您斟上一碗。”
左丘明忙推開她的手道:“你自己喝吧,我不喝。”
徐小乙奇道:“這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您會有酒不喝?”
左丘明一沉臉道:“我說不喝就不喝,哪來的廢話。”
徐小乙不明所以,端酒罈的手舉在半空,倒也不是,收也不是,甚是尷尬。
冰歆如忙接過酒罈,勸道:“公子,你爲小女子的事奔波受苦,小女子敬你一杯,聊表敬意。”
左丘明忙道:“姑娘,今天這酒,在下實實是喝不得。”
冰歆如不懌道:“公子這是爲何,遮莫是怕酒中有毒?”
左丘明苦笑道:“姑娘誤會了,在下昨夜剛中了一記血魔掌,雖無大礙,百日之內卻不能飲酒。”
冰歆
如大驚道:“怎麼?公子受傷了?”
手一顫,險些將酒罈跌落。
徐小乙憬然道:“我該死,怎麼忘了這事了,公子爲了救我,身上捱了一掌。”
冰歆如放下酒罈,惶然道:“公子既然受了傷,怎麼不好生歇息療傷,還忙這忙那的。小乙你真是糊塗,恁大的事也不言語一聲。”
徐小乙懊悔不迭道:“姑娘責備的是,我是糊塗。”
左丘明笑道:“大家不必大驚小怪,一點小傷並無大礙,只是血魔掌內蘊火毒,要將之驅除淨盡非百日周天之功不可。在這期間絕不可飲酒,以免引發火毒傷及經脈。”
冰歆如還是不放心,問道:“公子傷在何處?可否讓我看看?”
左丘明赧然道:“這個就不必了吧。”
冰歆如見他居然還像孩子似的害羞,殊不符他風流浪子的名目,甚感好笑,卻也不再堅持了。
左丘明苦笑道:“這倒是一件可以誇耀武林,也頗足以自傲的事,自有血魔掌以來,我是第一個在血魔掌下生還的人。”
冰歆如一吐舌頭道:“恁的厲害。”
左丘明默然半晌,苦笑道:“豈止厲害,簡直是恐怖。數十年前,這門武功就在武林攪起了腥風血雨。弄得武林中人人自危,幸好這位惡魔三年後不知因何緣由停止了殺戮,才復還武林一片淨土。想不到血魔掌昨夜又在這裡出現。”
冰歆如問道:“那人是誰?”
左丘明道:“你應該認識,就是虎威堂副堂主平一波。好在他所學不過二三成,我還挺得住,他若是學到七八成,我大概早就是個死人了,這武功雖然邪門,也真是厲害。”
冰歆如道:“那要是有人學到了十成呢?”
左丘明黯然道:“足可天下無敵,整個武林都會成爲他掌中之物,予所予奪,生殺在心,對任何人,任何門派都可任意宰割。”
冰歆如大驚道:“那豈非是武林的滅頂之災?”
左丘明道:“正是,我一日來所憂者正爲此事。”
徐小乙一邊喝酒吃肉,一邊道:“這有什麼可憂慮的,那個平一波不是已被你斃了嗎?”
左丘明笑道:“平一波是死了,可是可以斷定他不過是受人指使的小角色,真正可怕的是在幕後操縱他的人。”
徐小乙道:“那就是排教教主了。”
左丘明道:“絕無此可能,排教雖然在地方上勢力龐大,也不過稱霸一方,在武林中的地位並不高。
“不要說與七大門派相比不逮遠甚,即令與一些中等門派相比,也略有不及,此無他,司馬教主的武功實在算不得上乘,排教勢大隻因教衆繁多而已。”
冰歆如道:“然則公子意欲如何?
左丘明嘆道:“有道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遠慮是談不上了,近憂已在眉睫,現今最緊要的是送你到一個安全隱秘的處所,然後再追查那些兇手的來龍去脈。
“至於血魔掌,少林,武當想必比我還要心急。”
午飯過後,左丘明趕往辰州,他想要查明雷震嶽和平一波的來歷。
這兩位虎威堂的正副堂主,不過是武林中的小角色,卻一者會少林寺不傳之秘——金剛伏魔杵,一者練的更是駭人聽聞的血魔掌,而據江湖傳言,這兩人乃同門師兄弟。
如此而言這兩人的師門是既可疑復可懼了。
而他就是要查明,他們的師傅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這一門究竟有多少人,都散佈在江湖的哪些門派裡。
如他所料不差,這裡面一定隱藏着一個驚天動地的陰謀。
辰州城裡,各路武林人馬麇集,霎時間變得如過年一般熱鬧,只是沒有張
燈結綵的喜慶氛圍,多的卻是無處不在的殺氣與殺機。
一路奔馳下來,左丘明覺得有些口渴,他選了一家最大的茶樓上去,要了一壺上好的碧螺春,悠然獨飲。
他到茶樓喝茶除了解渴還有另一個用意,茶樓和酒館是江湖中種種傳言的集中發佈地,雖然其中七八成都有不實之嫌,但只要你用心判斷,仔細甄別,還是可以得到江湖中最新的消息的。
其時正是午飯後喝茶的時間,茶樓中兩層鋪面座無虛席,幾個茶博士穿梭往來,爲客人添茶續水,忙得不亦樂乎。
左丘明喝乾了一碗茶,這才發現對面坐着的人很面熟,只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他一邊斟茶,一邊看了第二眼,又看了第三眼,腦中電光石火般一閃,驀然想起此人竟爾是那晚在山神廟裡見過的南荒鳳凰宮的大弟子桃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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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女扮男裝,兼且手法頗爲高妙,是以第一眼沒能認出來。
一想到“南荒鳳凰宮”,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扔下茶壺逃命。
但轉瞬間便鎮定下來,心下一橫: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寧輸性命不輸臉面。
言念及此,持壺的手只微微抖了一下,便又將茶碗斟滿。
對面的桃紅顯然注意到了他這一細微的變化,微露鄙夷之色。
左丘明無心計較她的態度,雖然還能坐着穩如磐石,周身卻出了一層重汗,不過他並不爲此感到羞愧,普天下見到鳳凰宮的人而不逃的還未有過。
逃得快的便是高手,大可慶幸自己又活了第二次,而像他這樣穩坐不動的可謂絕無僅有,言念及此,又不禁有些沾沾自喜得了。
況且他心裡還有一番計較:這茶館裡的人幾近百數,都觸犯了傳言中鳳凰宮“遇死者”的大忌,他不信鳳凰宮會將這些人都殺掉。
所謂不知者不罪,那麼無知者就更無罪了,此刻他寧願做個無知的愚人。
雖只一瞬間,腦中卻轉過了無數的念頭,卻總算鎮定下來了。
然而接下來又犯了一個幾乎令他懊悔終生的錯識,就像他平時遇見美豔迷人的絕色一樣,本能地送過去一個同樣迷人的微笑。並非有何意圖,只是一種友好、欣賞的表示。
而許多美麗的女人也是被他這種帶有魔力的微笑迷住的。
待他察覺自己這一愚蠢的舉止時,心都涼了,暗歎道:禍事了,真是人要該死,神仙都沒得救,這不是自己往油鍋裡跳嗎?
對面的桃紅霎時間臉漲的通紅,顯然被激怒了,卻沒發作,只是把臉轉向了窗外。
左丘明見對方置之不理,大喜過望,只是身上的汗流得更多了,他連喝了幾碗茶,補充體內流失過量的水分。
桃紅緩緩轉過臉來,又回覆了先前冷漠如冰的神態,似瞅非瞅地看了他幾眼,自言自語道:“一杯爲品,兩杯爲飲,三杯四杯便是驢飲。”
左丘明知道她是譏諷自己,卻既不敢接話反擊,也不敢有甚表示,大爲氣惱,無奈之下,也學對方的樣子將臉轉向窗外。
耳邊又聽得桃紅一聲冷哼:“東施效顰,無聊淺薄。”
左丘明絕意裝聾作啞,置之不理,不上對方故意挑釁的當。
街面上人來人往,大都是攜刀佩劍的江湖豪客,有騎驢的,乘馬的,坐轎的,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老不少的,有醜的,俊的,也有不醜不俊的,好一幅江湖龍虎風雲會。
過了半晌,左丘明覺得總這樣呆望着窗外也不是事,自己也覺得太過委屈了,便把臉又轉了回來,恰巧與桃紅銳利如刀的目光撞在一起,那刀鋒般的目光中蘊藏着濃濃殺氣。
“這位仁兄,我們好像在哪見過?”桃紅率先發話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