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已經開始轉冷,許昌郊外的一個小山腳下的兵營裡槍刀鏗鏘,吶喊聲聲,27師158團3營正在這裡整訓,在西北角是7連,人人手握大刀,正在連副趙武林的帶領下練習破鋒十刀,這是趙武林自己加了兩招後的刀法。只見刀花片片,一招一式,整齊劃一,在半晌午的暖陽下,那飛旋的刀芒是那樣閃耀,光芒奪目。
7連現在經過休整,又補充了兵員,加上傷勢痊癒歸隊的,現在全連全員一百三十四人,雖還不是滿員編制,但還是恢復了一定的戰鬥力。趙武林帶來的十一個本家他只留下一個,就是那個年齡最小的明伢子,大名趙明禮,長着一張滿是稚氣的臉,啥時都是笑嘻嘻的。其餘的都分到其他團裡去了。新兵要受訓,快速磨合,形成戰鬥力,趙武林這個連副兼教官肩上的擔子一下重了起來。
兩個人影從山道上快步走來,遠遠地看走路的姿態,大夥都能看出來的正是他們的營長時尚清和他的勤務兵。兩人走路的姿勢大家都看熟了的,但是今天大家都覺着有哪裡不對,前面時營長走得太快,弄得後面的勤務兵像是腳下有些踉蹌地在後面追趕着他。
當時尚清陰沉着走到訓練場的中央,一聲不吭,眼中噴射着怒火,像兩把殺人的尖刀。
“全體集合。”勤務兵尖着嗓子喊道,然後怯生生地躲在離時尚清幾米遠的後方。王戰堂看出了不對,他急忙衝着趙武林喊道:“全連集合。”趙武林收勢立正,讓各排長整隊集合,他悄悄走到王戰堂的旁邊,低低地聲音道:“俺們營長咋咧,看着有些不對勁咧。”“嗯,小心應付,別撞槍口上。”王戰堂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全營集合,五百多人站在麥場的中間,鴉雀無聲,靜等營長訓話,可時尚清就那樣木然地站着,眼中的怒火卻絲毫未減,身子還有些微微地抖動,他這神色讓幾乎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出。倏然間,他猛地伸手解開衣領處的風紀扣,扯開衣領,彷彿滿腔的怒火無處宣泄,他指着自己的心窩處,大聲地說道,
“弟兄們,老子...這痛,痛呀,痛得撕心裂肺,深入骨髓啊。爲啥!他孃的,剛剛老子去團部開會,聽到一個震驚的慘絕人寰的消息,在上海,在南京,在我們的國都,我軍遭遇殘敗,小鬼子一路西進,攻佔我們的國都南京,可是小鬼子爲了報復我們國軍兄弟的頑強抵抗,那些人性滅絕喪盡天良的畜牲們,居然對我國都進行屠城,殺了六週,四十幾天,死了幾十萬人吶,兄弟們,我們的國都南京城,屍山血海,猶如鬼域,那裡每天都在經歷屠殺、強姦和劫掠,恥辱啊,奇恥大辱!弟兄們,我們要牢記這血海深仇,牢記這些名字…”
“朝香宮鳩彥王,”
“朝香宮鳩彥王!”
“鬆井石根,”
“鬆井石根!”
“谷壽夫,”
“谷壽夫。”
“...我們爲那些死難的同胞和陣亡的弟兄們報仇啊!”時尚清激動地渾身顫抖,豆大的淚水成串落下,打溼地上一灘黃土,情難自禁。
“報仇、報仇、報仇,殺光小鬼子,爲死難的同胞和陣亡的弟兄們報仇…”四百多條漢子悲憤振臂,齊聲高呼,悲聲直衝霄漢,很多人紅了眼眶,可王戰堂和趙武林沒有,他們的眼中只閃爍着如血的光芒。
“常當家的,甭瞄咧,下來吃飯了咧,”趙武林沖着已經在山坡上趴了一晌午的常亮喊了一嗓子。他喜歡開玩笑,把“常當家”這個稱呼喊成了常亮的外號,讓常亮時不時能回憶回憶當山大王時呼嘯山林的風光。
自從常亮上了戰場,第二槍就撂倒一個鬼子的時候起,趙武林就琢磨着讓常亮打了幾次靶,打靶的成績證實了他的想法,常亮眼力過人,又是獵戶出身,天生對槍有着親切感,槍到了他的手中,他能很快的掌握並瞭解每一個零件的作用,所以趙武林認定常亮天生就具備神槍手的稟賦。他自己省出子彈讓常亮練手,並讓連裡打槍打得最準的人來指導他,讓他了解中正式步騎槍的性能、標尺的作用、最遠射程、有效射程、精確射程,以及各種射擊技巧之後,他進步飛快,槍法很快就把其他人甩在了身後, 王戰堂高興之餘說趙武林這是撿到了寶。並且常亮自己也非常喜歡“神槍手”這樣的稱號,現在一天到晚就練習瞄靶,怎樣把槍端得更穩,打得更準。
同常亮一起改邪歸正的另兩個土匪,卻是對大刀和手榴彈更感興趣,特別是李懷忠,他一米九的大個,身強體壯,膀闊腰圓,有把子力氣,訓練的時候喜歡和別人比一下,看誰投擲的更遠,一般人能扔出三四十多米遠,他能扔五十多米,並且他投彈時還有個特點,那就是嘴裡要喊一聲“嶽王爺爺,”他說這樣嶽王爺爺會保佑他投得又準又遠。因爲現在全連他個頭最高,大夥都喊他“李大個子。”方漢義個頭不高,卻是心思敏捷、頭腦靈活,懂得機智應變。
“連副,咱們什麼時候能上戰場?”李懷忠一邊咀嚼着嘴裡的饅頭,一邊甕聲甕氣地問道。趙武林一聽樂了:“呀呵,李大個子,原先聽見炮響,恨不能鑽土裡,你這是飯撐着咧,還是氣憋着咧,都主動請戰咧,不錯…”“連副,那天時營長說鬼子攻佔南京,殺了俺好幾十萬的同胞,俺這心裡頭憋着股邪火,難受着咧。”“中,你們都放心,仗有得打,連長上午去了團部開會,應該是團裡接到作戰任務咧,估計過不了幾天,隊伍就該開拔,上前線殺鬼子去咧。”
“可是真的?”李懷忠一下蹦了起來,動靜有點大,他咧着嘴笑道:“老子練了這麼久,就是要用這些寶貝疙瘩炸死那幫狗日的。”楊長勝吸了一口老黃煙慢條斯理地道:“對咧,有嶽王爺爺保佑,你肯定行。”大家鬨堂大笑。李大個子正色地道:“你們莫笑,俺老家鎮子裡有座嶽王廟,可靈驗着呢,嶽王爺爺那是俺們漢家的大英雄,俺們要有嶽王爺爺精忠報國的志向,將鬼子趕出中國去。”“好,”趙武林叫了聲好,給他挑了個大拇指,大傢伙也都叫起了好,心生肅然,對這個大個子新兵也是刮目相看。
老班長楊長勝立功了,在陣地前衆目睽睽之下炸掉敵軍一輛坦克,聽說42軍軍長兼27師長馮安邦當時在前沿陣地上親眼看到,並專門下令上報軍功,得授七等雲麾勳章一枚,被任命爲7連3排排長。
爲老班長楊長勝授勳的是新任27師師長的黃樵鬆,字道立,河南尉氏縣人,他曾是馮玉祥的警衛連連長,後升遷至79旅旅長,79旅下轄157團和158團,自七七事變以來,率領該旅一路轉戰,是西北軍中的悍將,他親自來到158團,當着全團官兵的面給楊長勝帶上雲麾勳章,並親口褒獎鼓勵,把個本就不善言辭的老班長激動地語無倫次,但授勳的場景和這份榮耀,卻是實實在在地讓整個158團所有的士兵都看在眼中,這裡面大部分都是剛接收來的新兵,他們眼中滿含羨慕和躍躍欲試的衝動。
趙武林把趙明禮帶到楊長勝的面前,楊長勝吧嗒着旱菸,眼睛眯縫着,彷彿沒看見。
“老班長。”“我現在是排長。”楊長勝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心裡跟明鏡似的。“可不麼,額喊錯咧,是排長,明伢子,來,喊師傅。”“師傅。”趙明禮依言喊道。“喈喈,別亂套近乎,俺可當不起。”楊長勝翻了個白眼,轉過背不瞅他們。
“嘿嘿,老班長,呀,又錯咧,楊排長,恁看這娃新來的,聰明伶俐,也有眼力勁,平時給恁打個洗腳水,裝個旱菸袋什麼的,額就給恁領來咧,給恁當徒弟,有事叫他幹,恁看,額啥事都爲恁着想咧。”
“您甭客氣,不勞您惦記,俺謝謝您了。”楊長勝一臉嫌棄。“嘖嘖,見外了不是,額雖然現在是恁的連副,可以前跟你學過刀法,那也是恁半個徒弟,額不替恁着想,誰替恁着想!”“你呀,不給俺找麻煩,俺就謝天謝地咧。”
楊長勝眼睛瞟了一下趙明禮,把煙桿銜在嘴裡,煙鍋子裡已經沒菸絲了,他伸手去拉吊在煙桿上的菸袋,趙武林連忙衝着明伢子使了個眼色,然後一把攀住楊長勝的手臂,笑嘻嘻地道:“讓新徒弟孝敬您。”明伢子趕緊利索地給煙鍋子裝上菸絲,然後接過趙武林遞過來的洋火,把煙鍋點燃。
“叫啥?多大了?”楊長勝吧嗒了一口問道,“嘿嘿,”趙武林得逞的笑了:“大名叫趙明禮,小名叫明伢子,已經十八咧。”“也練過?”“俺們莊上出來的,都會那麼幾招,來的路上,額就將刀法教給他們咧,讓他們自己練,您這裡,教幾招保命的法子就中咧。嘿嘿嘿。”“嗨,你呀,盡會給我找麻煩!”說完,他吸了兩口煙,不再吭聲,神情木然。
王戰堂回來的時候還沒吃晚飯,跑進伙房弄了倆冷饅頭就着一碟鹹蘿蔔就吃了起來,邊吃還邊讓勤務兵將趙武林以及張天奎、李五六、楊長勝等三個排長都喊來。趙武林揶揄道:“團部都不管飯!團長也太摳門咧。”王戰堂搖了搖頭:“都沒吃,也沒時間吃,咯吱咯吱,所有營連長都趕回部隊了,集團軍孫老總下達了作戰任務,命令第2集團軍所有部隊星夜兼程,南下支援徐州,咯吱咯吱,支援第五戰區。命令所有人,咯吱,即刻整裝,準備出發。”
三個排長轉身要去傳達命令,王戰堂停下手中的筷子喊道:“等等,”三人都望着他,他也望着三人,可半天不吭聲,好像在猶豫,過了片刻,他才輕聲地道:“離我們去車站還有點時間,叫弟兄們抓緊,都給家裡留封信。”所有人都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三人無聲地點頭轉身離去。
趙武林問道:“形勢咋樣咧?”“嗯,不好,山東丟了,他孃的,一個堂堂的戰區副司令,手握四個軍,面對區區一千鬼子,居然不戰而退,二十天就丟了整個山東,他孃的丟人丟到姥姥家了,咳咳咳…聽說上個月,被委員長派人抓到武漢給斃了。”他放下筷子,嘴裡罵罵咧咧。
趙武林眼睛瞪得多大,嘴裡嘖嘖地道:“乖乖隆地咚,戰區副司令是二級上將吧,說斃就給斃咧,嗯嗯,把山東丟咧,該殺,罪無可赦。”
事實上山東方面的戰事從去年八月就開始了,日本侵略軍成立華北方面軍司令部,並派遣第2軍第10師團、第107師團、第108師團沿津浦路南下,向濟南發動進攻。九月,日軍侵入山東境內,十一月,韓復榘命令第3集團軍各部撤過黃河,並炸燬黃河大橋,魯北淪陷。十二月,日軍第2軍指揮官西尾壽造命令磯谷廉介率領第10師團進攻濟南,韓復榘率領第3集團軍負責山東及黃河防務,結果他不發一槍,將隊伍全部撤走,日軍不戰而獲濟南城。一九三八年一月,日軍第4艦隊從青島登陸,隨後沿着青煙公路陸續佔領煙臺、威海。津浦路北段門戶洞開,日軍得以沿津浦線長驅南下。
一月十一日,國民政府在河南省省政府開封召開機密軍事會議,參會的都是高級軍事將領,其中就包括韓復榘,隨即他被軍統特務押送至武漢接受軍事審判,宣判後即被執行槍決。
而此時,日本侵略軍爲迅速實現滅亡中國的戰略計劃,將南北戰場連貫起來,故派遣華中方面軍第13師團團從鎮江、南京、蕪湖沿津浦路北上,南北夾擊徐州。一月下旬,第13師團主力攻佔滁縣、來安、明光,抵達池河東岸。日軍第13師團一部攻佔揚州後,抵達邵伯、天長一帶,第九師團攻佔裕溪口沿淮南線北上佔領巢縣與全椒。
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緊急調遣第11集團軍與第51軍,在淮河、淝河、儈河一帶佈防,阻止日軍第13師團沿津浦路北進,北進的日軍在明光、池河一帶受到第31軍堵截,其主力被吸引後,劉士毅率領第31軍讓開津浦路正面,撤到鐵路以西的山區埋伏,等待時機,與此同時,李宗仁又調第51軍增援,從碭山至淮河沿岸,阻止日軍渡河北進,到了二月初,定遠、蚌埠相繼失守。日軍向第51軍陣地發起進攻,但是被中國守軍殲滅五百多人。隨後,日軍強渡淮河,守軍無法阻止,李宗仁急調第27集團軍麾下第59軍及第7軍增援淮河流域。二月十日,第51軍在王莊同日軍激戰,傷亡兩千餘人後,陣地失守。二月十三日,張自忠率領第59軍抵達淮河,在蒙城、固鎮一帶,接替第51軍繼續戰鬥。此時,第21集團軍抵達合肥、舒城、八斗嶺一線。第51軍和第59軍在淮北進行逐次抵抗,又以第48軍固守洛河一線。二月十一日,第31軍及第7軍對日軍側背進行襲擊,第31軍攻打上窯,與日軍展開肉搏戰,殺敵一百有餘,日軍倉皇向考城逃竄。
二月十六日,國軍第7軍從張橋鎮、老人倉一帶向池河、定遠的日軍的側面展開攻擊,一度攻進桑家澗,迫使日軍抽調淮河主力部隊六千與人增援考城、上窯、池河及定遠。張自忠率部乘機反攻,分別向蘇集、曹老集、王莊推進,將日寇驅逐至淝河南岸,並向淮河北岸推進。日軍腹背受敵,無力反攻,只得退至淮河南岸,在邵伯、天長、盱眙、臨淮關、蚌埠、懷遠一線與國軍隔岸對峙。
此番淮河血戰,雖未能全殲北上之敵,卻也讓日軍付出巨大代價,將日軍第13師團阻止在淮河一線,打破了日軍大本營預先設想的南北夾攻的戰略思想,而改用南守北攻戰略,即從北面取道山東,進攻滕縣、嶧縣,沿津浦線南下,攻取徐州。
爲保徐州地區安全,二月初,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積極堵截日軍華北方面軍南下,他命令第三集團軍向運河以東轉進,襲擊濟寧、汶上日軍據點,牽制敵人主力;命令第22集團軍主力向鄒縣,一部迂迴至曲阜、鄒縣間攻擊日軍,另一部分控制着臨城、韓莊之間地帶,命令第3軍團奪取蒙陰、泗水,威脅泰安、大汶口及南驛、曲阜之間的日軍。第3集團軍第22師渡過運河,一部進入濟寧城,與日軍短兵相接;第12軍81師直取汶上渡過運河,攻入汶上城內;兩邊與日軍展開激戰,終因戰力懸殊,損失頗重,都撤回運河西岸。
二月十七日,日軍向濟寧方面的國軍展開反攻,在二十二日突破第55軍陣地,二十六日越過運河,佔領嘉祥。國軍被迫撤退至羊山集、鉅野一線。李宗仁在此一帶佈置大量兵力,阻擊北面南下之敵,使得日軍在此徘徊不前,暫時穩定住了戰局。
三月上旬日軍第2軍司令官西尾壽造向魯南方向增兵,命令第10師團消滅大運河以北之中國軍隊,第5師團以一部佔領臨沂後進入嶧縣附近配合第10師團作戰,其意圖是:在達到以上目的後,大致在滕縣、沂州一線,給徐州作戰作好準備。
滕縣和臨沂均爲魯南要地,是日軍由山東北部進到運河沿線必經之地,津浦鐵路線上的韓莊和臨棗支線上的臺兒莊緊臨運河北岸,因此成爲保衛徐州戰役奪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