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東拿着手機到屋外通話去了。百合家園的小區門口肯定是有監控的,而這一片地處鬧市,周圍各個交通路口的監控也很多,如果不出意外,應該能順藤摸瓜般查出裡勁鬆離家當晚的行車路線。
“你怎麼知道我家有車呢?”書房內的莊赫雲忍不住問了田春達一句。現在很多年輕人都會買車,但是像自己這樣年近半百的人多半還是不會開車的吧。
田春達伸手指着牆上的那些風景照:“這裡有很多照片都是在市郊拍攝的,那都是些很偏僻的、未經開發的風景區,人煙稀少,也不通公車。裡勁鬆經常到這種地方去攝影,我想他應該是自駕出遊的。”
“你的分析很準。”莊赫雲讚許地看着田春達,“其實裡勁鬆學車買車,就是爲了滿足這個攝影的愛好。”
田春達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對於他來說,這樣的觀察和分析根本不值一提。隨後他轉了個身,走向了對面的東側牆壁,那面牆上也掛着好多相框,相框裡嵌着的照片卻不同尋常。
“這些是什麼?”田春達略帶詫異地問道。他還從沒見過有人會把這樣的照片張貼在自家書房。
“這些都是換腎者的X光片。”
“X光片?”田春達還是不明白這種東西被掛在書房的用意。
莊赫雲詳細解釋道:“裡勁鬆以前是人民醫院腎臟移植中心的專家,他主刀做過三十二例腎臟移植手術,每一例都很成功。他把這些病人換腎後的X光片都保存下來,掛在書房裡留作紀念。”
“三十二例成功的手術。”田春達讚歎道,“確實是個值得自豪的成績。”
莊赫雲擡起手,在那些灰黑色的膠片上輕輕撫摩了一會兒,然後她回過頭來說道:“現在你該明白了吧?爲什麼我一定要保住裡勁鬆的手指。”
確實,右手拇指對裡勁鬆來說具有格外重要的意義,但這份意義真的值得冒生命風險來爭取嗎?田春達還是持保留態度。但他已經瞭解到莊赫雲的行事風格,也瞭解了這個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所以他也沒有多說什麼,自顧自又溜達到小屋北面,往書櫃裡張望了幾眼,卻見那裡面碼放的全都是專業類的資料書籍。
郝東這時回到了書房內。他向田春達彙報說:“排查監控的人手已經安排好了。另外技術鑑定室那邊剛傳來消息:指紋比對結果已經出來了,那根斷指確實就是裡勁鬆的右手拇指。”
田春達看了莊赫雲一眼。後者並未顯示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把手一擡說:“我們回客廳坐吧。”
三人又在客廳坐下。這次莊赫雲先問田春達:“現在你覺得裡勁鬆是個什麼樣的人?”
“內向、專注、敏感。”田春達根據剛纔的感覺給出評價,“他樂於享受屬於自己的小世界,不喜歡受到外人的打擾。”
“沒錯,他是一個孤獨的人。”莊赫雲首先贊同了對方的評判,然後又加上自己的註解,“孤獨,而且軟弱。”
“軟弱?”田春達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莊赫雲這麼說了。
“他不喜歡和別人打交道,本質的原因就是害怕。他不懂得拒絕,更不懂得反抗。在當今社會,這種性格肯定是要吃大虧的。別人都在欺負他。可是他寧願把自己封閉起來,也沒有勇氣做出改變。”
莊赫雲說話的語速很快,透出一種煩躁的情緒。田春達禁不住要問:“所以你很討厭你的丈夫?”
可是莊赫雲在輕嘆一聲之後,卻又給出完全相反的回答:“不,我很愛他。”
“是嗎?”
莊赫雲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和裡勁鬆是大學同學,他從來都是一個很特別的人。當年我就被他那種憂鬱的文藝氣息所吸引。這樣的男人在醫學院裡是不多見的。是我主動追的他,結婚後我們的感情也很好。”
“可是聽你剛纔的意思,你是希望他做出改變的。”
“這並不矛盾,因爲愛情和生活本來就是兩回事。”莊赫雲的嘴角輕輕一挑。
田春達用試探的口氣繼續詢問:“你是說裡勁鬆的性格仍然讓你着迷,可是這種性格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你們的生活?”
莊赫雲糾正道:“不是我的生活,是他自己的生活。”
田春達意識到了什麼:“你在說他丟掉工作的事?”在得到對方點頭認可之後,田春達再次表示不解,“我聽說那是一次醫療事故,這和他的性格有什麼關係呢?”
莊赫雲淡淡地反問:“醫療事故經常會發生,可是有幾個醫生會因此丟掉工作?”
田春達聽出了言外之意:“那他是被誰給坑了嗎?”
“出了這種事情,或者醫院扛下來,或者找個替罪羊。”莊赫雲冷笑道,“不過既然有裡勁鬆這樣的軟柿子在,不捏你捏誰呢?”
看來是醫院爲了推卸責任,主動把裡勁鬆給拋棄了。田春達“嗯”了一聲道:“在這件事之後,你就覺得裡勁鬆必須有所改變?”
“不改變行嗎?他整個人都變得特別消沉。我一直在鼓勵他:‘憑你的業務能力,到哪裡不能發展?’可你知道他說什麼?他居然說:‘我再也不想當醫生了。’這不是自暴自棄嗎?這時我終於明白了,如果他不改掉那種軟弱的性格,那他永遠都不會有出息。”
“爲了讓他改變,你不惜以離婚來威脅他?”
“我是真的要和他離婚。”莊赫雲鄭重說道,“這不是威脅,而是一種手段。”
“手段?”
“就像國外做父母的把成年孩子趕出家門一樣。”莊赫雲打了個比方說,“對於這種過於軟弱的人,你不把他逼到絕境,他是不會振作起來的。”
田春達理解了對方的用意。以中國人固有的家庭觀念來看,這種對待家人的方式肯定是過於殘酷了。不過在莊赫雲的眼中,這或許纔是真正的“愛”吧?
見田春達沉默不語,莊赫雲又問:“你不認同我的觀點嗎?”
田春達無意在這件事情上表明態度,他“哦”了一聲,岔開話題道:“像裡勁鬆這樣的性格,應該很少會得罪什麼人吧?”
“他能得罪誰?看見別人恨不能繞着走。”
田春達開始切入正題:“這起案件中綁匪的目的可能不光是求財這麼簡單。因爲一般求財的話,綁匪會以小孩爲目標,既容易控制,勒索成功的可能性也大。像這種針對成年人的綁架,背後往往還有其他的因素,比如說人際糾紛、情感糾紛、債務糾紛之類的。綁匪一方面是要錢,另一方面也有泄憤或是討還公道的用意。所以我想問問你,在裡勁鬆身邊,存不存在這樣和他產生過矛盾的人?”
莊赫雲沉吟片刻:“你要我說的話,我只能想到一個人:就是那個姚紅。”
姚紅也正是田春達重點考量的目標,他“嗯”了一聲,接着又問:“你以前知道這個女人的存在嗎?”
莊赫雲嘆着氣說:“我能感覺到⋯⋯只是不知道具體是誰。”
“怎麼感覺到的?”
“裡勁鬆的行跡變得不太正常。他說是在外面搞攝影,但我知道肯定有別的事。而且最近兩三個月,他說不清楚的開銷也多了起來。”
“你能掌握裡勁鬆的開銷嗎?”
“當然可以。”莊赫雲挑起眉頭,似乎這根本多此一問,“裡勁鬆的工資卡一直都在我手裡。我一個月一般給他一千塊錢零花。可最近幾個月,他經常找理由額外管我要錢,有時候說是修車,有時候說是在外面跑多了要加油,還有一次說是在外面撞到了人,要賠別人的醫藥費。這三番五次的下來,傻子也知道里面有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