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望天暮雲黯黯,蕭然攙扶着青衣走進客棧的時候天色已晚。因爲先前給的賞銀多,所以店小二異常殷勤的迎上來詢問蕭然二人是否還需要用晚飯。
“便在樓下用了晚飯再上樓去歇息可好?”蕭然當先詢問青衣的意思。
絹帕掩口,青衣微微點頭,嬌弱病憐的不發一言。
蕭然剛剛選定桌子坐下,便聽到樓上一陣咚咚亂跑的腳步聲。
“死連鈺別以爲天黑了姑奶奶就會任你出去尋花問柳。”已經追了連鈺差不多一天時間的蕙芷居然還是精神抖擻、鬥志昂揚,“煙雨樓是嗎?你要敢去姑奶奶我立刻砸了那的場子,讓你無處可去。”
連鈺會認輸纔有鬼:“你砸你砸一眼就能看出來那裡的姑娘比你兇悍多了。”萬分得意的跳腳,“只怕到時候還不知道誰砸誰。”
哎呀,居然還不服。蕙芷也不多說,揎起袖子再追就是。卻不想閃身躲過廊上行人時還是被絆了一跤,往前撲了兩三步纔將將停下。勉強沒有摔倒的蕙芷想都沒想轉回身對着方纔行人破口一句:“你眼瞎……”卡住了嗓子。
一直注視着蕙芷的蕭然眼睛一轉,當先看到的不是嚴莫寒皺起的眉頭。而是那女子眼簾垂了下來,嘴脣抿了抿,那是因爲疼痛而刻意的隱忍。再往下,修長有力的手指緊攥的隱隱發白,裡面被攥的有些變形的芊芊玉指指尖紅到已經有些發紫,那是可以想見的痛。
再看夏木晚穩穩走到蕙芷面前,將她的視線全部擋住,行禮致歉:“外子無意冒犯,還請公子原諒。”嚴莫寒將她攥得那般疼,她的手卻沒有任何掙脫的意願。
張了張嘴,蕙芷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眼睛在嚴莫寒與夏木晚身上轉了幾轉,匆匆一聲:“對不起。”轉身咚咚地跑開。見連鈺站在原地似乎在瞧熱鬧,不客氣的上去就擰耳朵:“跟姑奶奶我回去。”
只剩一路“哎呦呦”的痛叫聲,連鈺再度被蕙芷的鉗耳手拽回了房間。再聽房門“哐當”一聲響,屋外再沒了聲響。
青衣見蕭然仍自目不轉睛的直盯着樓上緩緩走下的嚴莫寒與夏木晚,就連店小二將飯菜擺上桌也不作理會。擡頭欲做聲,聲音細微卻不出口,幾次之後終於忍不住的伸手拽拽蕭然衣袖:“夫君?”
你怎麼可以在大庭廣衆之下如此看旁人之妻話雖未出口,瑩潤欲滴淚的雙眼已經說的足夠明白。更是等到蕭然將目光收回來,滿是委屈的將頭別開,不肯將筷子拿起來用飯。
如何會不明白青衣此刻在想什麼。蕭然只是一笑,湊近一些低聲道:“你看那女子,可是像誰?”極有耐心的等着,自是知道青衣不會彆扭太久。
等了片刻也不見蕭然再說什麼,眼角餘光更是看到夏木晚手牽嚴莫寒幾乎走到桌前。耐不住好奇心轉頭看過去,青衣與夏木晚幾乎同時一愣。
同爲細眉含露眼,嘴脣常抿。青衣凝視間神色鬱郁嬌滴滴隨風柳,夏木晚卻見眉目清朗氣韻深藏寒風枝頭梅自芳。看着便知不同的兩個人卻爲什麼長的如此相似。
“木晚,怎麼了?”嚴莫寒等了片刻,覺得夏木晚仍沒有繼續走的意思,開口問了一句。
夏木晚看着青衣,轉回頭對着嚴莫寒想說些什麼,可是又思量了一下,搖搖頭:“沒什麼,走吧。”不再去看青衣猶有些不相信的目光,只向客棧外走。
看到這一幕的店小二“哎哎”叫着追上來:“客官請留步。”
夏木晚不解其意,轉回身略有些疑惑:“有事嗎?”自己住進店來可是押了銀兩的。
“客官您看着天已經晚了,還是不要出去的好。”店小二略有些尷尬的笑着指指外面,“您看外面黑燈瞎火什麼都沒得看,您就別出去了。”猶豫着還是說了出來,“外面……不大太平。”這位女客身邊雖然跟了個男人,可是還不如不跟,完全一個累贅。
微微點頭,夏木晚知道沒得看便也不再出去:“多謝小哥提醒。”從袖中掏出一兩碎銀遞到店小二手中,“小哥隨意打酒吃。”
店小二萬料不到自己一句隨意的提醒竟能換的這麼重的打賞,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多謝客官多謝客官”殷勤道,“客官您出去是想做什麼?若是要緊東西,我可以代您跑趟腿。”
“不用了。”夏木晚自然開口推脫,“不過是想出去走走,若是沒有新鮮景物便不出去了。”對着嚴莫寒輕聲道,“回去吧,天這麼冷,我也懶得出去了。”
嚴莫寒雖然是隨着夏木晚走,到底還是個做主的。等到他“嗯”的應了一聲,夏木晚才拽着他慢慢回到樓上房間,中途只又看了一眼青衣,還是什麼都沒說。
等到回到房間,青衣看着桌上的燭火一陣搖動,仍不住開口叫蕭然:“夫君……”卻只是叫了一聲便又是連着好一陣咳嗽。
“可是想說那位與你長得極爲相似的女子?”蕭然早就知道他一定會問的,坐到青衣面前伸手倒了一杯茶給他,柔聲安撫,“我知道你有一個從小便走散的妹妹,可是你看那個女子衣着華貴,行走間落落大方,恐怕出身不低,可不像是個從小被賣來賣去的女子。”
青衣可聽不進去這些話:“她若是自小被富貴人家撿到收養了呢?”急急着反駁果然又換來一陣氣喘。
看他便知道心意已決,蕭然連忙答應:“你別急,我過去幫你問問。”擡手安撫的輕拍後背,卻要先把醜話說在前面,“說好了,我去問了什麼答案回來你都不能鬧。是便是,足可見你求佛祖的心誠。可若是不是,那也本是應該,你不能再激動了。”
等的就是蕭然這句話,青衣連忙點頭,起身推着他往外走:“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再激動。快去,快去”竟然還迫不及待的便將門關起來。
無奈,真是無奈。蕭然搖着頭只能去敲隔壁的門:“夜深打擾,蕭某先行告罪。”大晚上的去敲陌生人的房門,若是不先開口,房中的人肯定是不作理會。
就是這樣蕭然還是等了片刻才聽到房中夏木晚有些冷淡的聲音:“夜已深,我們夫妻不便見客。還請貴客明日再來。”果然因爲嚴莫寒的眼盲所以分外小心了一些。
“夫人請不要多心。”蕭然極有耐心的解釋,“我是今日夫人在樓下所見的那個與夫人容貌極爲相似的女子的丈夫,所來不過是想爲拙荊向夫人打探一些事情。”
便聽到屋中傳來小聲的詢問聲:“你今日見到一個與你容貌相似的女子?”問的人是嚴莫寒。
“嗯,看了一眼,確實相似。”夏木晚詢問嚴莫寒的意思,“夫君你看可要開門迎客?”
再沒了聲息,片刻後門被打開,夏木晚低頭避開蕭然的視線:“請進。”
一通寒暄告知了身份,蕭然也不等人問便直道來意:“在下拙荊自小有一個走失了的妹妹,所以看到夫人相貌這般相似便叫在下過來一問。”說着起身向夏木晚行禮,“蕭然自知唐突冒犯,但還是想問一句,不知夫人家住何方?家中可有何人?”
夏木晚轉頭見嚴莫寒點頭,微微一笑:“只能讓蕭公子的夫人失望了。”表明身份,“木晚娘家姓夏,蘇杭人氏。自小便在夏家長大,嫡母沈氏,不是公子夫人走失的妹妹。”
蕭然滿意地一笑,行禮告辭:“多謝夫人告知的如此詳細,在下回去也好對拙荊有所交代。”不再遲疑的往門外走。
“蕭兄請留步。”不知爲何嚴莫寒卻開口請蕭然留下,“同爲外鄉客,相逢即是有緣。如今時辰尚早,不知在下可否請蕭兄坐下閒談片刻。”
不解的看看不作一語的夏木晚,蕭然點頭笑笑:“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便又轉身走回來。
此時只聽得隔壁連鈺一聲厲喝:“小賊,你以爲你還跑得掉嗎”還沒等衆人有所動作便又是窗戶被撞開的聲音,緊跟着連鈺再度怒喝,“你跑得掉小爺就不叫連鈺”
蕭然與夏木晚連忙跑到窗前推窗看過去,卻只見連鈺緊追的身影一閃即逝。蕭然連忙吩咐一聲:“大少奶奶你和大少爺留在這裡不要動。我追過去便好。”衝出門去便看到蕙芷早已經衝到門口,她也追了上去。
蕭然不及出聲,只能連忙追上,對着蕙芷手指出方向:“方纔是向這個方向跑了。”帶着她跑進雜亂曲折的小巷子裡。知道以蕙芷的脾氣勸阻沒有任何作用,又對連鈺的本事很是放心,蕭然追的並不是很着急。
果然跑出去沒有多遠便已經聽見了連鈺得意的很是懶洋洋的聲音:“我就說你跑不掉,居然被人發現還要扛着人跑,你還真不愧是色中餓鬼,男女都不分。”掏出翡翠煙槍先抽出十萬分的悠閒自得。
“什麼男女不分?”倒在地上將頭臉裹得十分嚴密的採花賊本來是認栽的不出聲,但是聽到連鈺這麼說,忍不住開口詢問。
連鈺見蕭然和蕙芷已經趕了上來,嘿嘿壞笑着不解釋,只在巷中一口井裡打了些水出來,劈頭蓋臉的就潑了那採花賊一身。
“好冷”原本是暖暖如陽的聲音也立刻氣急敗壞。原來青衣一直被那採花賊扛在肩上,直到被連鈺點了穴道摔倒在地也是摔在了一起。連鈺這桶水一潑,確實將中了**的青衣給潑醒,只是絕對沒有人會高興被這種方式叫醒。所以幾乎這條巷子的所有人家都有幸聽到了青衣百年不遇的怒吼:“連鈺我跟你沒完”
這一嗓子要是還聽不出青衣是男是女,那採花賊可就真是個白癡了不能動掙扎着叫出來:“你你你居然是個男的”
青衣現在凍得全身冰寒,哪裡還有心情去理睬什麼採花賊,胡亂擦乾淨臉上的水,將頭上的釵環都扔掉,看着溼透的衣服開始發愁脫還不脫的問題。
無奈的搖頭,蕭然將自己的外衫脫下來,示意青衣先換上禦寒。
只看到青衣女裝下貨真價實的男子身軀,那採花賊仰天長笑:“好計謀好計謀沒想到居然當真有人能如此惟妙惟肖的男扮女裝,這個跟頭栽得不冤。”環視在場的衆人,“怪不得你們竟會選擇讓他落單,男人自然是不怕被採。”
還能笑出來。連鈺不滿意的擡腳一踹:“笑什麼笑,這麼聰明輕功又好,做什麼不比做這下流事強。”一眼就看出來,腦子很好使嘛。
“我笑,是因爲你必會放了我。”從方纔開始這採花賊便沒有半分害怕,這句話更是說的萬分肯定,“不管你是誰,又有多厲害,你必會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