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巧太太又是個最軟糯好欺負的,稀裡糊塗,也不愛管賬,珍寶堂的馬老闆偶爾在內宅算賬,二姨太一旁站着伺候。一瞟賬本,心下早明鏡似得,時時給馬老闆出些主意,便成了馬老闆得力助手,日日纖腰間掛着銀櫃裡的鑰匙,在店裡管事,頗有老闆娘的樣子,都以爲她纔是掌事的太太,從來是說一不二,個個敬她幾分,太太倒得過且過,裡外不插手,也樂個安逸。
自從煦煦成了李夫人,由自己手下一個打雜的黃毛丫鬟,一躍成了京中出名的少奶奶,偶爾還坐着華貴的車馬由珍寶齋經過。簾子都不擡一下,二姨太本來還盼着煦煦進門瞧瞧舊主子,自己個對丫鬟管理有方,也是好話,可瞧着煦煦目中無人,絲毫沒有要來感恩的樣子,不由頗爲憤恨,有一日對個一起摸牌九的幾個姨太太發牢騷:“瞧那跋扈樣子,早忘了託的誰的福,各個姐妹不知道,這煦煦當真是有些不對勁,在咱們家鋪子裡,她那些事情。若不是我給兜着,只怕早拖出去給人燒死了。”
別的姨太太因問:“二姐姐說的甚麼事情?”
二姨太便撇嘴道:“早瞧出她有些個不對勁,我可是親眼瞧見,那天我摸牌九回來,她一個人在鋪子裡看門,我從外面一過,便聽見她說甚麼快等到了,快等到了,神神叨叨自言自語,還以爲她撒癔症,也沒怎麼理她,直到我瞧見她把一隻手像泡在水裡一樣,輕輕鬆鬆的插進牆裡。我才知道,她就是個妖怪。”
各個打牌的姨太太自是嚇的不輕,忙問二姨太:“那二姐姐不怕麼?”
二姨太哼了一聲:“我怕甚麼?我只知道神鬼怕惡人。老孃行得正坐得端,有甚麼怕的!不過怎麼心裡也有些疙瘩,還好煙雨閣那些日子缺丫鬟,我才假裝不經意的說煦煦好。果然引得那莫先生上鉤,多付了銀錢,還當自己買着了寶。哈哈哈哈。”
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後來這些話,鬧的人盡皆知,莫先生給人當成肥羊,也頗出了些名,但二姨太一瞧事情鬧大,抵死又不承認自己說過,只說別人愛怎麼傳怎麼傳,與她可沒有半分關係,越發顯得煦煦的身世撲朔迷離。
李家人倒像是對此事當耳旁風,連辯解都不曾辯解,大概也就是覺着荒誕。理都不用理。冬剛估劃。
不想有一天,李公子偷偷摸摸來鋪子尋我,鋪子剛好沒別人,便哆哆嗦嗦的低聲告訴我:“梅菜啊,不才,不才現下嚇的要死,那煦煦,許當真有些詭異啊。”
我疑心李公子誤聽傳言,遂頗爲鄙夷道:“詭異?煦煦姑娘給公子家帶了這麼大財運,你還埋怨人家,可不大像是公子做派啊。自己的媳婦給別人傳了些不好聽的, 你是煦煦相公,不給她出頭,還要這麼說她,沒得教人寒心。”邊翹了嘴翻白眼。
李公子着急的搖頭道:“不是啊,不才,不才親眼瞧見,煦煦確實不是平凡人類啊!她,她,真的跟珍寶齋的老闆娘說的一樣,能直直穿到牆裡去,穿牆而過之後,牆還是好好的,不是妖怪是甚麼?”
“啥?那是真的?”我豁然站起來,心下打鼓,就算真是妖怪,也不見得是壞妖怪,當日那溪魚可不是就是本想好好跟顧生過日子,卻因着偏見,導致有情人不能成眷屬的,事情還是查探清楚爲好。
想到這裡,我忙問:“李公子細細說來,煦煦是怎生穿牆的?莫非竟在李公子面前大顯神通嗎?”
李公子嘆道:“那倒不至於,是不才偷眼瞧見的。”
我一看李公子要細細道來,忙讓了坐,又拿出茶和點心招待。
李公子搖搖頭,看那樣子也吃不下,接着道:“昨日裡與朋友出去遊玩,喝的大醉,回到臥房,煦煦伺候不才更衣躺下,不才一眯縫眼睛,不想胸中憋悶,又張口吐了,方舒爽些,閤眼睡去,不想煦煦沒有叫丫鬟,自己收拾,不才聽見盆子響,剛擡眼想要盞茶壓一壓,卻親眼瞧見煦煦背影端着盆子往牆上去,卻未曾碰壁,竟就那麼走了出去,不才嚇的酒醒了大半,猶疑心自己煙花,乾脆眯縫眼睛等她回來,果不其然,不大會,她又親捧着一盞茶從牆外穿了進來,不才心下這才明白,怪不得娶了她,這纔有了好日子,哪裡是甚麼命相,她定然是個妖,以妖法變出來的呀!”
我一聽,忙問:“李公子,聽你這麼一說,莫非那族叔也是妖怪變化出來的麼?”
李公子登時一愣,倒像給湯糰噎了,喉結算盤似得上下滾動一下,道:“這個……說起來,那族叔戍守邊疆的時候,不才還未曾出生,這也是頭一次見面,便是族叔衣錦還鄉,又振興了李家,不才也實實看不出有哪裡不對。”
我心下想着,聽李公子這一說,煦煦可能當真是個妖怪,現下也不知道那從天而降的族叔是個甚麼路數,又是好是壞呢?
我又問:“李公子,那煦煦來了李府,待你可怎麼樣?”
李公子聞言,忸捏道:“倒也算的上體貼入微,噓寒問暖,對不才照顧有加,持家也是能手,上上下下沒有不服她的。”
如此聽來,這不便是個賢惠的好媳婦麼!其中不知道有沒有甚麼隱情呢。
我慫恿道:“李公子如此疑心,不若親口問問夫人,不是更明白麼?”
李公子嚇的面如死灰,連連擺手:“不才哪有那個膽子,若是,還不惹她惱羞成怒,萬一給她吞吃了如何是好?若她說不是,那不才也沒有證據,空口無憑,平白落個誹謗污衊,傳出去難道好聽?”
說的也是,要李公子怎生開口?難道教他問:“夫人,不才見你穿牆而過,莫非夫人是個妖怪?”那煦煦要怎生回答?笑眯眯的點頭:“妾身確實是個妖怪,穿牆而過也算的稀鬆平常。”或者:“說甚麼瘋話,竟有人疑心自己的娘子是妖怪,莫不是燒壞了腦子?”想着想着,不由噗嗤笑出聲來。
李公子急道:“不才嚇的兩股戰戰,你可莫要戲耍不才,還是速速給不才想想辦法是正經。”
我想了想,還是怕若煦煦是個好妖,李公子疑心她,她若心灰意冷,可別走了溪魚的老路,便問:“李公子,若煦煦姑娘當真是妖,但全無害你之心,只跟那白娘子與許仙一般,你可願與她廝守麼?”
李公子咂舌道:“這……這不才倒未曾想過,本以爲妖便是要吃人的,傳說也能是真的麼?雖說人妖殊途,可是煦煦待不才卻也知寒知暖,不過不才心裡,可還是害怕的緊吶……”
我只得寬慰道:“夫人又未曾害人,李公子還是放寬心,眼看這榮華富貴,都是夫人與你成婚之後纔有的,你還是知恩圖報爲妙。”
李公子四下瞧瞧,見沒有甚麼人,湊近我耳朵低聲道:“不才有個想法,只說與你聽,如若煦煦當真是妖怪,說不定早知道不才那族叔要衣錦還鄉,這才早些日子,又與那老頭兒狼狽爲奸,說是娶了她招財進寶,實實是要騙的不才死心塌地信了他們,也未可知吶!”
這李公子一席話,也怪有道理的,說起來,那突然冒出來的媒人老頭兒,可不現下連個影子也見不得,別當真是煦煦請來的同夥罷!教李公子娶了煦煦,又爲着甚麼呢?
李公子又有甚麼好被圖謀的呢?只是爲了嫁與李公子,做個夫人,未免也太大費周章了些,可李公子出了家世,甚麼也沒有啊
偏龍井要作壁上觀,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公子,原來在這兒,可教奴婢好找!”只見一個甜生生的嗓子,我和李公子擡眼一看,來了個十四五歲的丫鬟,那丫鬟行了禮,道:“公子一早急匆匆的出門,也未提及去哪兒,小廝也不曾帶着,夫人惦記着,差我們幾個分頭來尋,說請公子即刻回家,有要事相商吶!”
李公子一聽,青白了面孔,結結巴巴的問:“甚麼,甚麼要事?”
那丫鬟笑道:“主人的事情,奴婢這等下人有怎會知曉,還是請公子速速回去,也算是疼疼奴婢,免得辦事不利,教夫人責罰罷!”
李公子求救也似的抓着我,道:“梅菜,你再幫不才這一次,隨不才回去罷!”
“行!”我巴不得這一聲好教我瞧熱鬧去,忙出去找小三子幫我看看鋪子,便跟着李公子去李府了。
幾日未去李府,現下當真是風光無限,川流不息的童僕個個穿着乾乾淨淨一水兒青布衣衫,戴着皁帽,見了我們,恭順的垂下手彎了腰行禮,穿過了影壁,只見原本荒蕪的如同廢宅一樣的內院不僅乾淨清爽,還新種了各色新奇花卉苗木,粉飾一新,剝落的朱漆重新上了金粉,華麗無比。
內堂鋪設了團花織錦地毯,傢俬也都是時下風行的紫檀木,一派奢華之色。
我跟着進去,只見一個相貌威嚴的男人坐在大廳中間,紫棠面色,一部絡腮鬍子,身上一件灰緞長袍,不怒自威,教人有些怪害怕。想必便是那位重振門楣的族叔了。
煦煦則溫和可親的笑着侍立在旁,穿着家常秋香色縐紗襖裙,頭上戴着綠瑩瑩的翡翠釵環,不張揚卻更顯貴氣,果然是少奶奶樣子。
李公子行禮道:“侄兒在外遊玩,不曾想叔叔尋侄兒,侄兒來遲,叔叔莫怪。”邊引我道:“這是侄兒的忘年友人,叫梅菜。” 慕/殘/文/學 ,如果你覺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