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心下大喜,這蘑菇我雖不知道名字,倒也識得模樣,以豬油炒雞蛋或者燉雞肉俱是嫩滑美味,可惜沒帶籃子。這麼大一捧,只怕無法全拿走,便忙找些藤蔓,橫豎蹲守着閒來無事,不若編個草籃子,拿回家爹孃定誇我帶回去好東西。
我越想越得意,也不顧藏着了,鑽出蘆葦叢只尋那韌草。不想一擡頭,前面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的來了一個老頭兒,握着釣竿正在垂釣。奇了,我一直在這裡,他是甚麼時候來的?是我瞧蘑菇的時候麼?
胭脂河名聲在外,有膽子來這裡的,難道是外鄉人?
但見那老頭身材單薄,一身黑袍。鬚髮皆白。黃銅臉色,一雙眉毛倒八字狀向上揚起,眼光銳利,看上去怪兇的。
我猶豫了一下,上前道:“老伯,您未聽說這胭脂河有水鬼,會把人往河裡拉麼?都說甚是兇險,大家都不敢來了,我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老伯還是去別的河川釣魚罷!”
那老伯眉毛一聳,黃褐色的眼睛鷹一般銳利,道:“大家都這麼說麼?”
我點點頭:“是呀!胭脂河夏天裡還有些旁的傳說。總之不大太平。”
“哼……”老人未曾開口,只用鼻子迴應我一聲。
我站在旁邊怪尷尬的,只好繼續編籃子。
半晌,那籃子都編好了,老伯的魚還是未曾有一條上鉤,我怕他失落,便道:“老伯,魚不好釣,我分些蘑菇與你回家可好?也很好吃的!”
那釣魚老伯搖搖頭:“魚不魚的,沒甚麼所謂。”
誒?又是一個怪人吶!大冷天兒出來在潮溼溼的地裡一坐,偏生對釣魚無所謂,莫非是來殺時間?可是在家找人下個圍棋不是更好麼?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過這老伯看樣子很孤獨。
我在老伯身邊坐下。道:“老伯,都說有水鬼抓人,您不怕麼?”
那老伯臉色陰沉下來,道:“有些人,便是命該如此,誰也怪不得。”
不知道爲什麼。跟這老伯一說話,我總覺得渾身寒浸浸的。
老伯好像不大愛開腔理我,我只好枯坐着。
許是胭脂河當真沒人敢來,守了一天,一無所獲。而那老伯,也竟一條魚都未上鉤,委實背運。
眼見黃昏,太陽在暮靄裡透着微光,像半熟的雞蛋黃。
我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草屑,問道:“太陽下山要瞧不見魚了,老伯,不若回家去罷?”
那老伯搖頭不語,我只好辭別了那古怪的老人,回家來了。
爹孃瞧見那捧蘑菇,自是誇我能幹。連聲問我那裡來的好蘑菇。我哪裡敢說是去了胭脂河,隨口扯謊說在煙雨閣後園找到的。爹沒有多問,便喜滋滋的燒了蘑菇雞肉吃。
我嚼着蘑菇,心想,那孤零零的老人不知道回家沒有,家裡又有沒有人給他做好熱湯飯呢?
第二天一早,便聽見外面吵鬧甚麼,我揉着惺忪睡眼爬起來,蓬着頭推開窗戶一瞧,只見外面人頭攢動,不知道在圍觀些甚麼。
待梳洗完了跑出去,娘正從外面回來,見我要出去,忙一把拖過我,問道:“你出去作甚?那熱鬧並沒有甚麼可瞧的。”
我忙問:“娘,外面甚麼事,怎生如此吵嚷?”
娘嗔道:“怎生就你愛瞧個熱鬧,兩隻雞掐架也得看看。”
爹插嘴道:“這孩子隨娘。”
娘罵道:“就你多嘴!大老爺們兒瞎摻和甚麼?”
爹頓時不敢做聲,咕嘟了嘴自做活了。
我忙賠笑道:“娘,您告訴我甚麼事情,我不看也罷。”
娘想了想,道:“也罷,我說與你便是。”我忙扶娘坐下,又故作殷勤給娘揉肩捶背。
娘笑道:“你倒學伶俐了。這外邊吵嚷麼,還不是跟那胭脂河有關!那兩個不怕死的,大晚上不回家躺屍,偏生跑到胭脂河去了,可不都是自找的!”
我一驚:“娘!莫非那胭脂河又死人了麼?”邊擔心起那黑衣老伯了,天黑路滑,莫不是。。。。。。。
娘道:“這次算他們運氣好,沒給攝去,要不然,沒人去胭脂河,還不爛在水裡!”
我忙問:“娘,是誰這麼大膽去了胭脂河?不知因由的外鄉人麼?”
娘笑道:“甚麼外鄉人,是西街一家糧米鋪子的長工和丫鬟,日久生情,又怕給主家瞧出,偏生兩人又是不信邪的,大晚上跑到那人跡罕至的地方避着人訴相思去了。”
我狐疑道:“那他們是怎生被人發現的呢?”
娘道:“還不是那對人驚動了胭脂河的鬼!險些就給拖進去了。”
我忙抓着娘肩膀,問:“怎麼,真真見到了鬼?”
娘不屑答道:“誰都知道那裡鬧鬼!那丫鬟嚇的臉色青白,說話都說不出來,只顧了哭,倒是長工好歹是個男人,說黑漆漆 的,只瞧見一隻乾巴巴的手,悄悄從河裡伸出來抓那丫鬟腳踝,我瞧見那丫鬟腳腕,可不白生生的皮肉上還有幾道烏青淤痕呢!”
“啥?”我驚的叫出聲來。
娘撇嘴道:“我說你還如此驚怖,倘若給你瞧見那倆人活靈活現的樣子,豈不把你嚇壞了!是以娘纔不教你出去聽那滲人的。”
爹悶聲道:“梅菜也是見過世面的,當初你丟了魂,還是梅菜求龍神爺給你救回來的,那鏡子裡的女鬼,嘖嘖……現在我偶爾還做噩夢吶!”
娘吒道:“梅二!誰丟了魂?陳芝麻爛穀子的雞毛蒜皮,你記得倒清楚!”冬每池圾。
爹聞言不善,趕緊藉口蒸點心,一溜煙兒的跑到後廚去了。
娘餘怒未消,狠狠的白了爹的背影一眼。
我忙勸道:“娘,莫要生氣,那倆人到底是怎生逃出魔爪的?”
娘笑道:“我沒說麼?哦,是了,那長工瞧見丫鬟的腳被一隻乾巴巴的手抓住了,自是駭的動彈不得,倒往後退了一步,眼瞅那丫鬟被那手一拖,將進水裡,不想長工一退卻一腳踩進溼泥裡,滑不出溜,登時四腳朝天躺下了,這一躺不要緊,腳卻正蹬在那鬼爪子上,那鬼爪吃不住力,竟死死不鬆手,硬把丫鬟的繡花鞋緊攥着縮回了水裡,哪裡有這麼巧的,可見他們命不該絕,不然早就黃泉路上好作伴了。”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
娘猶在絮叨着:“這長工驚的趕緊背上丫鬟跑了回去,這不才驚動了四鄰八家,早起傳的附近人家都知道了,這倆人瞧着罷,全得憑着東家了,要麼因傷風敗俗給東家辭了,要麼東家人好,藉此給配了婚也說不定,那倒是因禍得福了……”
原來胭脂河裡當真是有水鬼,可是我昨天守了一天,怎生甚麼也沒瞧見呢?
我又跑去了胭脂河。
胭脂河依舊寂靜無聲,連鳥叫都更稀少了。
夏日裡清凌凌的河水,現下瞧着,只覺得烏突突的,也沒甚麼魚蝦螺蚌,怎麼看怎麼覺得不舒服。
黑乎乎的殘荷葉和焦黃蘆葦蕩讓這陰沉沉的胭脂河看上去更衰敗了,枯枝敗葉浮在水面上,河底河岸都是冷冰冰的淤泥,踩上去又粘又滑,自打出了鬼事,這胭脂河宛如一個鮮活的東西變成了死去的東西,只讓人不信這還是那條物產豐富的胭脂河。
我鑽進蘆葦蕩,打算找找丫鬟被拖走的痕跡,不想又瞧見了那黑衣老伯。
老伯依舊面無表情的垂釣,魚簍也依舊是空的。
我忙道:“老伯,聽我一句,這胭脂河着實危險的很,老伯還是快快回家去罷!”
老伯頭都沒回。
我又問:“老伯不是本地人罷!胭脂河真真的越發詭異了,昨日裡,還有人差點給水鬼拖進河裡吶!現下全城都人心惶惶,已經沒人敢來啦!老伯定是未聽說罷?”
老伯這才悠悠答道:“老夫可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我瞪大眼睛:“那老伯怎生還來?不怕麼?”
老伯道:“生死有命,怕甚麼。”
我急道:“已經出了兩次人命,昨日又差點死了兩個,老伯怎生如此固執,還是速速回家,釣魚怎麼能有性命寶貴!”反正您老也釣不上來,我心下想着,卻也不好說出口。
老伯依舊不答,我喪氣的往他釣杆上一瞧,卻不由大吃一驚。
那釣杆上自是繫着魚線,可是,卻並沒有釣鉤。
是學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還是,這老伯佯裝釣魚,實際上在這胭脂河邊還有別的甚麼目的呢?
我心下起疑,便問道:“老伯,您這魚竿,怎生沒有鉤子呢?”
老伯道:“老夫早說過,魚不魚的,沒甚麼要緊。橫豎老夫是不吃魚的。”
我又問:“那老伯不吃魚,爲何天天獨個兒在這裡釣魚?”
老伯道:“老夫只是願意拿着釣杆在這裡坐着消磨時間,有何不妥?”
我忙道沒有,卻越發起疑了。這老伯雖自稱是本地人,我可從沒見過啊,這胭脂河最詭異危險的時候來這裡假裝釣魚消磨時間,也太奇怪了。
可瞧這老伯冷若冰霜的樣子,再問下去未免多嘴,我只好繼續坐在岸邊,瞧着渾濁的河水發呆。 慕/殘/文/學 ,如果你覺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