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最終還是睡過去了,而且睡得很沉,過了很久,才聽到有人在談話。
“……調理是肯定要的,最重要還是記得一定不能刺激她了。看得出,她已經接近崩潰了,如果再不能好好開解疏散下心結,她只有兩種可能了?”是一個陌生的老年人嗓音。
“哪兩種可能?”安亦辰的聲音低沉而憂傷。
“要麼死,要麼瘋。”似乎那老年人還拍了拍安亦辰的肩,嘆氣道:“現在的年輕人都是氣盛,我也不知道你們小夫妻爲了什麼鬧彆扭。不過我勸你啊,還是讓她些好。——如果你想大的小的一起送命,那是另外一說。按這副模樣發展下去,她活不了多久了。”
他們在說誰?我迷惘地想,但想來不會是我。我現在清醒得很,就是要去找宇文清!我一刻也不想多耽擱了。
勉強睜開眼睛,看到了棉被布幔,粗疏桌椅。而我的身上,已換了乾淨的棉布小衫。
這裡是客棧?
我還投店做什麼啊?我要去找宇文清!
我用力推開被子,不顧渾身哆嗦,努力要將重逾千多鈞的頭扶起,卻覺似有萬根鋼針釘在腦殼中一般,疼得我驚叫起來。
安亦辰立刻衝了過來,摸了我的頭,柔聲道:“棲情,你怎麼起來了?先躺着,呆會藥煎來了我就喚你坐起來吃。”
我厭憎地望着他,道:“我不要吃藥,我要趕路!”
安亦辰煩亂地蹙了蹙眉,道:“棲情,你知道麼?你病得很重,需要立刻調養。這樣,你先吃藥,等吃了藥,我陪你去越州,好嗎?”
這時,門被敲開了,一個笑嘻嘻的婦人端了一碗藥走了進來,笑道:“公子,該餵你家小娘子吃藥啦!”
我聞着那藥味兒,整個胃部都在翻江倒海,再見安亦辰,居然伸手把那漆黑的湯藥接了過來,不由大怒,未等安亦辰送到跟前,便努力撐起半邊身子,將手一推,安亦辰猝不及防,一整碗的湯藥立刻被我推了開來,“咣”地跌落地上,在磚地上冒着騰騰熱氣。
“你!”安亦辰聲音一高,驚痛地望着我,忽然又壓下嗓子去,側頭道:“老闆娘,麻煩您再去幫我煮一碗。”
那婦人聽了笑着一邊向我搖頭嘆氣,一邊撿了碎碗片出去。
而那在一旁看着的老大夫也搖了搖頭,指着我道:“小娘子,你自己再不保重,是自絕生路啊!”
安亦辰溫和笑着,將二人送了出去,道了謝,才關了門,回到牀邊靜靜望着我,眸中卻翻涌了不知多少的恨怒痛憐,緊緊收斂在眼底。
我瞪着他,切齒叫道:“我不用你管,你滾!”
安亦辰面色一窒,卻忽然淡淡笑了,他別過身去,在一旁的桌上取了茶壺茶杯,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道:“好,我不管你。但我也不滾。這個房間是我的,你滾。”
我咬一咬牙,努力翻轉身子,半坐起來,趿上鞋,纔要站起,只覺腳下綿綿,一個踉蹌已栽倒在地。
安亦辰並不來扶,又啜口茶,眸光冷冷地盯着我,看不出一絲同情或憐惜。
我更不想讓他看笑話,弓起腰支撐着搖搖晃晃站起,扶了桌子,扶了牆,一步一步向前挪着,終於到了門邊。
顫抖了手,正要去拉門時,忽然腳底一鬆,人又已被挾得騰空,一陣陣的暈眩,讓我眼冒金星。
“你還真能走!”安亦辰譏笑道:“這裡距離越州城還有好幾百裡的路程,你打算就這樣晃過去?你以爲你還能撐多久!”
他將我抱起,扔回到牀上,冷冷道:“你如果還能活着向前走出十里路,我安亦辰從這裡爬到越州城去給你看!”
我喘着氣,嘶聲叫道:“我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你愛爬你自己爬去,不關我事!”
可惜我身體虛弱到極點,已沒有了力氣跑到他身邊,掐他咬他了。
“呵,可惜我安亦辰要管的事,也沒人攔得了!”安亦辰從一旁桌上抓來一面菱花鏡,湊到我面孔前,叫道:“你自己看看,你現在這模樣,還能像個人樣嗎?你還記不記得,你曾是最高貴的大燕王朝銜鳳公主?”
我掙扎着,要脫開他緊緊捏着我後頸、迫我照鏡子的大手,卻還是無意間瞥到了鏡中那張陌生的臉孔。
我從來都是美麗的,不管到哪裡,我都是牡丹叢中最優雅嬌貴的一枝。即便病中,我的面色憔悴蒼白,也別有一種叫人憐愛的柔弱恬美,正因爲如此,才能在晉國公府中,僅憑了若有若無的情意,就把驕傲機敏的安亦辰纏得心動神迷,以致上了我的惡當,平生第一次失手被擒。
可現在,鏡中那張臉,雙頰凹陷,一片死白,瘦如骷髏,鼻翼尖尖如刀削,脣色雪白,一圈圈被我自己咬破的傷痕層層相疊,極是可怖;一雙無神的眼睛,大而可怕,間或一輪,猶如地底鑽出的魔鬼,滲着森森的寒氣;頭髮被我自己絞去,如今半短不長,才只過肩,那麼多日子不曾梳理,沾了泥土灰塵,蓬蓬蒼蒼,比路邊乞兒還要骯髒醜陋。
這是我麼?
怪不得,仇瀾和安亦辰辨識了好久,才能認出我來。
換我自己,只怕也認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