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時間,我會忘掉他,一定會忘掉他。”我匆促地打斷他的話,吻一吻他柔軟的脣,急急說道:“而且我發誓,我不會見他,永遠不會再見他。”
我記得自己的身份。即便在江畔,我也沒有忘記自己是安亦辰的妻子。我的夫婿是安亦辰,我打定主意攜手一生的人。
安亦辰淒涼笑着,往日燦如星子的眸中,已迷濛着滾下淚來:“棲情,知道嗎?你一直讓我感到很失敗,我走來走去,似乎永遠走不到你心底最深處。你小產時,在死亡邊緣徘徊了八天八夜,我也在你身畔衣不解帶守了你八天八夜。那八天八夜裡,你迷迷糊糊喚過很多人的名字,從你的父親,母后,顏叔叔,夕姑姑,繹哥哥,甚至也曾喚過我。可你叫得最多的,是白衣!把所有的人名字加起來,也不如喚他的多!”
“知道嗎?”安亦辰傷感地吻着我眼角驚詫的淚水,低低訴說:“那時,我就想着,或者,你死了更好,對你是一種解脫,對我,也是一種解脫。……可我很不爭氣。我就是放不下,放不下你……不管你喚的是誰,我只一遍遍告訴你,我是亦辰,是我在守着你。只希望這一遍遍的傾訴,能讓你的潛意識裡記起,我纔是你的夫婿,最愛惜你的那個男子。可你叫的還是白衣……等你脫險後,我便發誓,絕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見到宇文清。我知道我不管做什麼,都不可能動搖他在你心裡的地位。”
我從不知道,在我生死交關的八天八夜中,安亦辰居然也曾這等盼着我死,不因爲恨,而因爲愛,愛得太苦,太累,太灰暗。
而我喜歡宇文清,就那麼深,那麼深麼?
“可後來我們還是很好,不是麼?雖然沒有了孩子,我們也是過得和和美美,每一天都很開心,不是麼?”
愛或者不愛,現在的意義似乎都已不大,重要的是,我要保住我的孩子,保住我的家,所以,我依舊竭力開解着安亦辰。
“對,我們過得很開心。即便是出征在外,我同樣開心。那件你親手做的斗篷,是我出世以來收到的最珍貴最美好的禮物。你心裡有我,纔會送我那樣的禮物。每日我對着它,就似看到你的笑臉,滿心的歡喜,一心想給予你更多的快樂,作爲對你的回報。我以爲去瀏州可以讓你更開心,不料宇文清居然也會冒險去了瀏州……只見了一面,一面而已,你就爲他驚慌失措,心神恍惚……所以我動了殺心,用你的玉輕易就誘擒了他。我很想殺他,可我又不敢。我不知道若有一天你猜出是我下的手,會用怎樣的眼神看我……你心裡有了我,卻還是發了瘋地喜歡着宇文清……”
安亦辰攫住我的下頷,呻吟般說道:“你隨了他逃去的日日夜夜,我如受凌遲!我只想將宇文清碎屍萬段,再打折你的腿,把你關在秦王府中,讓你也嚐嚐,什麼叫痛苦,什麼叫……萬劫不復!”
萬劫不復?
我竟讓安亦辰有了這種感覺麼?我甚至根本不曾離開過他,即便伴隨宇文清逃亡的路上,我心裡一直牽掛着他,他感覺不出麼?
“我不要你萬劫不復!當你萬劫不復時,我同樣也萬劫不復!我只想和你快快樂樂生活在一起……”
我不顧下頷被他捏得快要碎裂般的疼痛,緊緊擁着他,感受他激烈的心跳,低低喊道。
那麼,萬劫不復的人,只剩下了宇文清,——如果他真還如以往那般愛着我,他也會,痛苦到萬劫不復!
“我已經萬劫不復了!”安亦辰近乎絕望地盯着我:“與宇文清幾度交鋒,在戰場上,我始終落於下風;而在情感上,我更是一敗塗地!你當真……寧可與我決裂,也要爲他生下這個孩子!”
我驚急地高叫道:“亦辰,我和宇文清,絕對是清白的!你爲什麼就不肯相信?爲什麼?”
安亦辰緊盯着我,脣角的弧度宛如彎刀的形狀,銳利吐字:“當日在滄北行館,你明明尚未喜歡我,還是經不住我的糾纏,讓我輕易便佔有了你;以你這樣心軟而衝動的個性,又怎能拒絕得了你喜歡了那麼多年的男子?宇文清若肯放過這個機會,除非他是傻子,或者聖人!”
安亦辰的面龐在一瞬間變得陌生。
滄北行館,我與他的第一次!爲何今日從他口中吐出,竟像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遊戲?而遊戲的目的,僅僅是佔有我!而且是輕易佔有我!
難道,那一日,我表現得很孟浪,很輕浮麼?
我突然也灰了心,無力地推開他,軟軟坐到塌上,輕輕笑道:“安亦辰,知道你爲什麼總是不如宇文清麼?”
安亦辰呼吸立刻濃重,燦如星子的眸中閃過冷厲和恨怒。或者,他有些方面真不如宇文清吧,但若從我口中說出,可能立刻變成對他的侮辱。
被心上人說成不如自己的情敵,對誰都是相當致命的打擊。
但我實在已經忍不了了。他不但侮辱了我,侮辱了宇文清,也侮辱了他自己。
我失望地向他嘆息:“因爲他猜得透你,你卻看不懂他。他比你……高尚。”
宇文清甚至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以免我們夫妻失和;而安亦辰卻在猜他用心卑鄙,如他那般一心想將我騙上牀。
安亦辰驀地揚掌,狠狠摑在我的面頰,漲紅的面龐滿是羞憤,無可掩抑。
我被打得從榻上滾落,跌在泥金磚石上,喉間陣陣的腥氣上涌。
很痛的感覺,卻不僅在面頰。
擡起頭,我直直看向安亦辰,淡然道:“安亦辰,明天我會搬出正房,你愛讓誰住就誰住,愛娶誰就娶誰。但這個孩子,我要定了。”
安亦辰的黑瞳,已冷寂得看不到一絲波瀾,連聲音也平得聽不出節奏:“也就是說,在我和你的孩子之間,你選擇孩子?”
“不是我要選擇,是你逼我選擇。有了孩子,這裡還能算個家;如果連孩子也沒有了,那麼……”我悽瑟地輕笑:“我已不知道,這裡對我還有沒有意義。”
安亦辰對我的感情裡,已經有了太多的猜忌,我們再不可能回到過往,再不可能。
宇文清性情雖是恬淡,但看人看物,遠比常人看得清,看得透。在江畔分別時,他開始放任我的選擇,後來發現安亦辰見到了那一幕,又改變主意想帶我走。他說,安亦辰不會饒我。
果然,果然。
“沒有了孩子,這裡,對你就沒有了意義麼?”安亦辰寡淡地笑着,自嘲地反問着,一步一步向後退着。直至走到門檻處,被門檻絆了一下,纔回過身來,踉蹌向外走去。
披了淺藍披風的身形,孤悽而落魄。
而我只是慘淡地笑,伏在軟軟的榻上咳嗽,吐被安亦辰打出的鮮血。
我想哭,可居然已掉不出眼淚來。
安亦辰走後不久,夕姑姑就回來了。
“你和王爺說什麼了?你和王爺到底說什麼了?”夕姑姑眼淚汪汪:“我勸了他好久,他答應好好和你談談,爲什麼……越談越糟?他的臉色跟死人一樣難看,你……你也這個樣子。公主,我們不是說好了麼,好好和他商議,只要他容許這孩子生下來,我們什麼都依他。你……你又說什麼激怒他的話了麼?”
“夕姑姑……”我脆弱地回答着:“明天幫我收拾東西吧,我搬去青衿館。如果他不許,那麼隨便去哪裡吧!我跟他的緣份……到頭了……”
顫巍巍說完最後一句,嗓子口一陣陣的清甜,一時按捺不住,“嗤”的一口,竟吐出一大口鮮紅的血來。
那鮮血陣陣簌動於一處磚石的合歡花紋中心,如同被冷風颳過的絕美花蕊,我眼前一陣陣的昏黑,幾乎要癱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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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寫安安番外的親們注意哦,本章透露了不少安安的內心活動。
關於下部,某皎自己不會去寫任何關於小安和白衣的番外,希望有足夠的空間讓親們自己去品味,各人心中那種複雜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