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道臨已經昏迷了七天,在這七天裡,他的心靈已經不受控制的親近着另外一個心靈,加上他體內如今就有藍月牙的本命盅,正是在這種雙重影響下,鍾道臨雖然覺得自己對面前這個少女的親近感有些不對頭,表面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更像藍月牙曾經經歷過的那樣,開始迷茫,疑惑,刻意否定,驚慌,恐懼……
可他自身的心靈卻不會騙人,仍是親熱的召喚着另一顆心。
當兩人都意識到這其中的微妙,當兩人都無法拒絕這段奇妙的感覺,鍾道臨不知不覺中,漸漸遠離了自己一直堅守的,那個清靜寡欲的道心,藍月牙也拋棄了憤世嫉俗,被仇恨填滿的情緒,心靈露出的縫隙,不但沒有補上,反而隨着本命盅宿主的挪移,被無限擴大了……
鍾道臨經年苦苦堅守的道心,雖屢經六慾的誘惑,歷經二求六難十魔的考驗,一直抱定元一,未曾失守,誰知到了最後一難的情關,反而轟然頓開……
藍月牙本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姐姐的死,給她造成的打擊太大了,突聞噩耗,頓時感到萬念俱灰,使得她的心靈從那一刻起,便被自己刻意的封閉,深深地藏起,姐姐的音容笑貌,與自己快樂的時光,已變成一粒酸楚的淚滴,跌落心底,永成回憶。
這次無心插柳,本爲了解毒施放本命盅,心靈被迫開啓,可這一開啓,卻再也關不住了……
兩個都是多年刻意封閉的心靈,一旦開啓並蹭出火花,絕對是燎原之火,焚天滅地,即使飛蛾投火,也在所不惜……
就像那些整日想着找姑娘,找男人的俗人,爲了別人誇耀自己的伴侶而刻意去愛,去戀的人,那種愛戀是廉價的,經不起大的碰撞與考驗,無所謂貞節與忠誠。
女人,無所謂貞節,貞節是因爲受到的誘惑不夠。
男人,無所謂忠誠,忠誠是因爲背叛的籌碼太低。
那不叫愛,不是戀,入眼盡是一片虛榮。
鍾道臨與藍月牙之間產生的情愫,起於不知不覺,說不清也道不明,雖是一眨眼間的短暫,卻像等了萬年的久遠,人都說和尚與尼姑一旦相愛,那纔是山崩地裂,天地動容。
這倆人一個近於和尚,當然,屬於酒肉和尚但不破色戒的那種,一個近於妖孽,比尼姑心狠手辣的多,試毒放盅都用活人做引,姐姐死後更是心如磬石,充滿仇恨。
可兩個各有束縛,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此時卻含情脈脈的對視着,自然的寬衣解帶,攜手入榻……一個盡情的索取,一個甘願的奉獻,肉體的纏綿,心靈的愛戀,就這麼漸漸迷醉在一片從未體會過的銷魂與纏綿中……
竹屋外,海天夜色如水,迢迢銀河瀑卷,屋內,龍吟鸞舞,只羨鴛鴦不羨仙,茫然不辨天上人間……
今夜,別夢寒,當是無眠……
……
當第一縷晨光,穿過窗子,溫柔的撫摸鐘道臨的光肚皮時,藍月牙早已穿好衣服起來,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戴銀飾,只是簡單的盤了頭髮,含着嬌羞的輕笑,坐在牀頭,靜靜的看着自己沉睡中的男人。
“咚咚”
門外忽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鍾道臨並沒有被這敲門聲驚醒,只是哼唧一聲,趴在牀上翻了個身,又繼續享受這久違的春夢。
藍月牙聞聲眉頭一皺,似乎怕打擾了鍾道臨的安睡,輕手輕腳的走出門,順便把門輕輕的關好,省得一會兒刺眼的陽光,順着開啓的木門照到男人身上。
她知道,人的眼睛一旦感覺到外面的強光,很容易被弄醒。
門外的段柔臉容憔悴,見藍月牙穿着貼身褻衣走了出來,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咬着嘴脣輕聲問道:“他…鍾師兄醒來了麼?”
昨日,此處忽然紫芒大作,立時便被很多萬花島的弟子看到了,可鍾道臨的“病”只有藍月牙纔有辦法,而且因爲一些不好明言的事情,藍月牙不准許萬花島的人踏入小屋的範圍,這才除了藍月牙外,沒有人擅自闖過來查看。
藍月牙聽到段柔的問話,嬌羞着點頭示意了一下,並沒有聲音發出,伸手拉着段柔的衣角遠走了幾步,才低聲道:“沒醒,正在睡覺呢,噢,不過已經從昏迷中醒來了。”
段柔臉色蒼白,聞言只是輕聲的嗯了一聲,想必她也明白髮生了什麼,只是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罷了,沉默了少許纔開口道:“月牙妹妹,鍾師兄傷的重麼?”
藍月牙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假作嬌嗔道:“我爲了幫他療傷,費了多大的勁兒,要是再不好起來,那可真是對不住人哩。”
說罷,忽然驚呼着用手一掩嘴,意識到了自己的語病,俏臉頓時飛上了一層紅暈。
段柔看到藍月牙得模樣,嬌軀微晃,怕被藍月牙發覺,趕忙把微微顫抖的手放到身後,臉上泛起苦澀的笑容道:“妹妹妙手,姐姐就沒有這個本事,我能夠去看看鐘師兄麼…對了,師傅吩咐過,說是如果鍾師兄醒來,讓你去找她老人家一趟。”
清晨的空氣顯得有些潮溼,含着微腥的海風跟泥土氣息,藍月牙眯着眼,望了眼逐漸爬高的旭日,深吸了一口氣,對段柔輕輕笑了笑道:“好吧,我現在就去找師姑,他就在屋內睡着呢,也該醒了,你…姐姐去看看也好。”
雖然有些不願意鍾道臨被段柔吵醒,可還是懂事的點了點頭。
段柔聞聲一呆,這還是藍月牙自姐姐死後第一次叫別人姐姐,而且這個姑娘兩年來笑的次數,加到一起都沒有剛纔的多。
看着藍月牙含笑跟自己道別,慢慢消失在眼內,段柔輕嘆了一聲,挪動彷彿灌了鉛的雙腿,慢慢朝小屋走去。
“柔師妹!”
鍾道臨其實在藍月牙醒來的同時就醒了,只是不好意思就這麼光着身子爬起來,眼看段柔就要進門,趕緊把衣服穿上,迎了出來,笑呵呵的衝段柔道:“九華山一別,這一晃就是這麼多年,柔師妹仍舊是這麼漂亮,一點都沒有變,呵呵!”
段柔明白就算自己變成老太婆,以鍾道臨的修爲只要見過就一定會一眼認出來,知道鍾道臨在拿自己取樂,臉色有些泛紅,微微彎膝道了個萬福,嬌羞道:“真的沒有變麼?鍾師兄說笑了,如果不是鍾師兄解救,段柔早就被兇人下鍋吃了,還沒有謝過鍾師兄的救命之……”
“哎呦,是我錯了!”
鍾道臨一拍腦門,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打斷了段柔的感激話,笑嘻嘻道:“柔師妹怎麼會沒有變嘛,原來是我這個當師兄的看錯了,是越變越漂亮了纔對,哈,一定是這樣啦!”
鍾道臨自昨日起,體驗到了不同的東西,說話間也明顯的輕鬆隨意很多,不知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還是因爲繼其師醉道人後,又打破了道家一項清規而得意。
總之自從道家出了這倆師徒敗類,清規戒律就一項項的被相繼打破,看來當初醉道人所處的教宗將其除名,還是有些先見之明,不然過不了幾年,醉道人的那些徒子徒孫,說不定能把酒樓賭檔,給開到道觀裡去。
段柔聞聲露出了苦笑,黯然道:“如果……漂亮又有什麼用呢。”
欲言又止的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讓鍾道臨聽的一頭霧水,見段柔神色間很憂鬱,正要再跟這個小師妹開幾句玩笑,突然耳旁響起了一聲怒斥,從遠處飄來了一團灰影。
拿着拂塵的勃尼,老臉鐵青,瞪着兇光閃閃的雙眼衝鍾道臨逼近,尚未走到身前便大罵道:“淫賊,小徒等人出海救你回來,你卻恩將仇報,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那個負心賊一個樣子,都該……”
原來,勃尼剛一眼見到藍月牙的樣子就知道發生了什麼,想到鍾道臨曾經跟葉孤在一起,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也不跟過來問安的藍月牙搭話,就那麼興師問罪的急衝衝跑來。
“不是的……姑姑!”
藍月牙一臉焦急的跑了過來,拉住勃尼寬鬆的衲袖,解釋道:“是月兒……”
“你還要幫這淫賊說話?”
勃尼衝藍月牙怒叱一聲,伸出拂塵就要打鐘道臨的腦袋。
藍月牙聽到勃尼這麼說,收起了焦急的神態,反而倔強的一挺胸,義無反顧地走到鍾道臨面前,傲氣道:“我願意的,誰都沒資格管,也管不了。”
鍾道臨被勃尼一陣沒來由的大罵也是心中委屈,這是第三個人叫自己淫賊,果比不懂事不算,可前者純屬誤會,這後者就更不像話了,老成這樣了還叫自己淫賊,這不存心損人嘛。
沾染了邪氣的鐘道臨根本不覺得與藍月牙兩相情願,有什麼不對,如果是十幾年前,說不定他能羞愧的找塊石頭撞死,可如今的他根本不把那些道德禮數放在心裡,同樣跟藍月牙一樣,根本不尿勃尼那一壺。
鍾道臨同樣一副傲然的樣子,微微擡了擡下巴,一手把藍月牙攬入懷中,挑釁的瞄了眼身前怒氣衝衝的勃尼,意思是你看着辦吧,愛咋咋地。
如今的鐘道臨,內心中的邪氣與魔性,都被吸血伯爵古萊的血激發出來了,再也不顧及什麼世俗的眼光,別說一個跟自己師門八竿子打不着的勃尼,就算醉道人在此,他也敢把自己心愛的人攬在懷裡。
這個時代,敢在大庭廣衆之下做出這種動作的主,不是淫賊也是賊了,鍾道臨這個攬女入懷的曖昧動作一出,面前三人同時色變。
藍月牙被鍾道臨一個大逆不道的動作摟了過去,只是?“唔嚶”?驚呼一聲,便順勢靠了過去,神態中的驕傲勝於害羞,她本以爲自己當年就夠胡鬧的了,誰知道碰到自己的這個男人,她當年放盅唬人的種種,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罷了。
藍月牙到了鍾道臨懷中,便收起了冷傲的神情,留下的盡是一片柔情,對自己的男人愛的更深了。
俗話說得好,龍生龍,鳳生鳳,耗子天生會打洞,這朗要有才,女要有貌,豺狼才能配虎豹啊,不是那個壺蓋,就別想蓋嚴那把茶壺。
這倆人都是不按照俗理出牌的人,能湊到一起也不是沒有因由。
段柔則是瞪大了雙眼,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又是悽苦,又是心灰意冷,既想不到鍾道臨會是這樣放浪形骸的登徒子,又對自己的境遇暗暗神傷,雙眼紅紅的低着頭,咬着下脣,不停的撥弄自己的衣角,心亂如麻。
勃尼見到鍾道臨這個動作,差點沒把肺給氣炸了,明顯已經陷入了狂怒暴走的狀態,大口大口的喘了幾口粗氣,渾身顫抖着連道了幾聲“好好好”,雙目噴火,握着的拂塵不斷抖動着朝鐘道臨虛點,顯然心中已然氣極。
鍾道臨見勃尼居然沒有氣的立即出手“懲戒”自己,也是一陣納悶,按說都氣的慘成這樣了,應該惱羞成怒纔對呀,自己本還打算在葉孤老婆身上,討回當年被葉孤裝在鼻菸壺內的樑子,可這老傢伙她怎麼就忍住不出手呢?
勃尼要是知道自己不出手,鍾道臨反而心中遺憾,非要氣的背過去不可,鐵青着臉,伸出左手食指衝鍾道臨一指,怒問道:“說,那負心賊現在在哪裡?留你一個全屍。”
鍾道臨聞言恍然大悟,原來這老太婆不是不想殺自己,而是要在自己臨死前,先把她老相好的行蹤打聽出來,同時心中奇怪,葉孤的死又不是什麼秘密,怎麼單瑤紅卻像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鍾道臨卻不知道勃尼雖然心中念着那個所謂的負心賊葉孤,可一直以來都不允許門下弟子談論任何關於男女的話題,更別說讓弟子談論他們的葉孤葉師伯了,那簡直就是勃尼的逆鱗,觸必殺,不死也給你整殘廢。
絕大多數足不出島的弟子們,本就對當年太虛大殿中發生的事情不知情,加上對兒女情長話題的噤若寒蟬,單瑤紅出家後接觸的那些朋友,能知道葉孤情況的更是寥寥無幾。
所以當她知道被弟子們救的那小子,就是當年跟葉孤同闖太虛殿的人,欣喜反而大於吃驚。
這也是爲什麼藍月牙能夠獨佔一屋,旁人不得干擾的原因,其實這棟竹屋,本就是勃尼爲了遠離那些整天嬉鬧的弟子們,而特意搭建的,壓根就是她的房子。
換句話說,勃尼爲了藍月牙能早日把鍾道臨弄醒,也好從這小子口中得到葉孤的消息,連自己正在住的清靜小竹屋,都迫不及待的連夜搬了出來。
現在的勃尼殺氣騰騰,恨不得把眼前的鐘道臨給生撕活剝了,可爲了得到葉孤的行蹤,爲了從鍾道臨口中問話,仍舊要忍。
忍常人所不能忍,這就不是普通人,在鍾道臨眼中,如今的勃尼就絕對不是普通人。
鍾道臨對葉孤跟單瑤紅當年的恩怨沒興趣,也不想照顧勃尼的感情承受力,明知故問道:“負心人?您老說的是哪個負心人?天下負心人猶如過江之鯽,何其之多,我又不是‘包打聽’,更不是在衙門裡當差,怎麼能把這麼多負心人給您老人家找出來?不如您把這個負心人的生辰八字給寫下來,晚輩好幫您起一卦算算……”
勃尼聞言身體前後晃了晃,滿頭銀髮根根豎起,腦袋開始冒白煙,這是功力運到了極致的表現,明顯已經被鍾道臨的一番話給氣糊塗了,噴火的雙目狠狠的瞪了鍾道臨一眼,咬牙切齒道:“淫賊,你別以爲是太乙的徒弟,老身就真的不敢殺你,葉孤那狗賊在哪,你說是不說?”
“就算我師傅都未必能殺的了我!”
鍾道臨神情轉爲嚴肅,他剛纔之所以故意氣勃尼,就是怕她突聞噩耗會一下子受不了,就像腿疼我再給你胳膊一刀,腿就不是那麼疼了。
只不過鍾道臨如今是反着來用,並非是趁你病要你命,而是先讓勃尼醞釀一下情緒,把怒氣發泄出來,然後再把葉孤以死的事實告訴她,免得一下子急怒攻心,太突然的話,人會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