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晗揉了揉眼睛,站了起來,沒忘記拍了拍身上的土。
站在夕陽後面的,是我姥姥。
姥姥擰起了眉頭,說道:“眼睛怎麼這麼紅?”
“我沒哭。”蘇晗的聲音就算稚嫩,卻還是倔強:“是火燒雲照出來的。”
姥姥一手按在了剪成了西瓜皮形狀的頭上:“洗把臉,別讓人看出來。”
蘇晗沒答話,卻真的蹲在了井邊洗了臉。
臉上水珠晶瑩,分不出是眼淚還是井水,瘦小的身材站起來,往裡面走。
是無量坊啊。
無量坊雖然還是不大,但看上去比現在新了很多,居然還有點氣派。
裡面是兩個我不認識的中年人,手忙腳亂的準備好了一桌子飯菜,看着蘇晗笑的侷促:“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魚,肉,蝦,大丸子,樣樣用心,顯然是精心準備的。
“謝謝。”
“跟自己的爸媽,說什麼謝謝。”姥姥低低的說道:“多吃點就可以了。”
“是啊,多吃點,多吃點!”那一對中年夫婦連忙點頭:“要是不愛吃,咱們下次做別的。”
“好。”蘇晗一應聲,後背被姥姥拍了一下。
蘇晗的嗓子梗了梗:“爸……媽。”
“這纔對嘛!”姥姥微笑:“蘇晗啊,是家裡最懂事的孩子了。”
“哎……”中年夫婦喜不自禁的應聲,按蘇晗坐下,給蘇晗預備了碗筷。
他不喜歡吃海鮮,但是假裝的津津有味,明明早就吃飽了,卻還硬是添了一碗飯。
這個感覺……特別難受。
爲什麼……爲什麼他非要被送到了這裡來?明明是自己家裡的長男,哪裡有過繼給遠房親戚的道理?
爸媽他們,捨得麼!
入夜了,姥姥已經帶了蘇晗到了臥室裡面,聲音柔和:“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你現在叫什麼?”
“我叫蘇晗。”他牽起嘴角來:“姓蘇。”
“好。”姥姥微笑:“你爸媽會很高興的。”
哪個爸媽會高興?小孩兒還好,可是他明明都這麼大了!
“我……”蘇晗猶豫了一下,還是擡起頭來說道:“我還能回家麼?我妹妹會想我的。”
“那麼小的孩子,哪裡明白什麼想不想的,”姥姥的臉色微微有點陰沉:“她以後,連自己還有個哥哥都不會知道。”
疼……心裡好疼……
“哦。”蘇晗面無表情:“她不需要我就好。”
他心裡想的是,因爲想念的感覺太難受,妹妹無法感覺到,真是太好了……她可以不用吃這個跟自己一樣的苦。
我知道,這只不過是記憶,可是這個痛,讓我疼的喘不過氣來。
我多想陪着他,我怎麼會不需要他!
哥……
姥姥那雙手,摸在了蘇晗眉尾的痣上面,聲音略略帶了點心疼:“也許,到這裡來,纔是最好的歸宿,你這個本事,不合適在普通的家裡。”
看到污穢記憶的本領,對蘇晗來說,是天生的麼?
我聽得到,蘇晗想說,要是有選擇,這個本事不要也好。
可是面對着姥姥那一臉的期待,這句話,他說不出來。
“你也知道,蘇家現在絕了後,一定需要一個繼承人。”姥姥低低的說道:“畢竟咱們家從陰陽會之中脫離出來,可多虧了蘇家的老爺子,雖然現在人沒了,可是咱們家不能忘恩負義。”
原來如此……怪不得現在的姜家人我都不認識,原來我們家是脫離出來的,難怪當初姥姥見我跟傅謹時玩兒,那個勃然變色的模樣了。
想過正常人的日子啊。
而現在蘇家必須要有一個男孩兒來繼承家業,蘇晗來這裡,是爲了還先輩們的人情債?
這根本不公平……他們憑什麼,決定別人的人生……
“如果不是蘇家老爺子的恩情,有沒有你和你妹妹都說不定,”姥姥接着說道:“你一個人還了一家人的恩,是男子漢的責任。”
蘇晗點了點頭,聲音有點澀:“我知道。”
“那就好。”姥姥握住了蘇晗的小手:“姥姥還會來看你的。”
但是這一次分離,就是永別了吧。
蘇晗望着姥姥離去的背影,轉身爬回到了牀上,從枕頭裡面拿出了一張照片來。
照片上面,正是我們一家四口。
爸媽還都非常年輕,小小的蘇晗抱着小小的我,我手裡捧着一個畫着燕子的紅皮球。
一家人,笑的很開心。
蘇晗稚嫩的手指頭擦過了每一個人的臉,卻沒有擦自己淚珠滾滾的臉。
他還那麼小……
“想不起來,也挺好。”他暗自想着。
蘇家的夫婦對蘇晗非常好,但總帶了點說不出的客套。
畢竟……他不是親生的孩子,甚至他有不屬於這裡的童年,不到迫不得已,誰也不希望這樣吧?
“要不,你多出去玩兒?”蘇家夫婦小心翼翼的問:“說不定能交到好朋友。”
蘇晗聽話的點頭,順着小山坡走到了海邊,正看見一個摔在了沙灘旁邊的小孩兒。
他怎麼掙扎也掙扎不起來。
蘇晗將那個小孩兒扯了起來,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那小孩兒身上的沙子蹭了蘇晗一身,他轉了臉有點難以置信:“你是來看笑話的?”
“我沒覺得摔倒了有什麼可笑的。”蘇晗倒是有點納悶:“你覺得可笑?”
“你……”那個小孩兒擰起了眉頭:“是新搬來的?”
“嗯,我叫姜……我叫蘇晗。”蘇晗微笑:“你要回家麼?我送你回去?”
那個小孩兒有一條腿,顯然比正常人的細弱很多,是那個老太太家裡的老二啊。
“下次我再來找你玩兒。”蘇晗微笑:“你趕緊好起來。”
那小孩兒盯着蘇晗:“如果……我一輩子也好不起來呢?”
“那我就一輩子架着你走啊!”蘇晗不假思索的說道:“三隻腳,也挺穩固的。”
那個小孩兒怔了怔,挺用力的點了點頭。
蘇晗他,天生就跟太陽一樣,能給人帶來了溫暖啊。
再後來,一個一個的畫面從眼前展過去,有陌生的,有似曾相識的,是蘇晗一輩子的縮影,有的甘甜有的苦澀,身邊來來去去增添減少很多人,他一點一點長大了。
時常會有遠處的電話打過來,蘇家夫婦像是有點避着自己,自己也就假裝沒當回事。
他其實很想問一問,家裡人好不好?妹妹她,現在是個什麼樣子了?
但這不是他該擔心的事情,他要做的只是在千里之外,繼承一個本來不相干的香火。
慢慢的,蘇家夫婦陸續過世了,他代替了蘇家進入陰陽會。
他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對誰也暖,只因爲這種暖,也能讓自己覺出了餘溫來——挺好的,他有很多的朋友。
比如……夏恆。
初初相遇,夏恆還是個囂張跋扈的樣子,爲了一點雞毛蒜皮打了一架,兩個人是勢均力敵的時候,出太陽了。
哎,本以爲棋逢對手,誰知道夏恆的弱點這麼大。
信手給夏恆撐了傘:“晚上再說。”
他不愛趁人之危……其實他根本也沒把打架的勝負給放在了眼裡。
以至於夏恆到了傍晚再出來的時候先問他:“爲什麼,你好像什麼都不在乎?”
“我沒有要在乎的東西。”蘇晗託着腮往河邊扔石頭,石頭在水面跳動了好幾下之後沉入到了水裡,他倒是少年一般的興奮起來:“不如咱們比誰的石頭彈起來的次數多!”
夏恆聲音冷冷的:“沒心沒肺。”
“如果心肺的存在,只是讓人疼,那沒有豈不是更好。”
夏恆一怔:“這倒也是。”
兩個人倒是交好了起來……莫名其妙,像是一對同類,難怪齊蔥和夢喬都疑心他們倆的關係超乎了尋常的友情。
這其實,是孤獨的人,互相惺惺相惜。
再後來,在陰陽會裡,他們認識了傅謹時,傅謹時跟夏恆像是天生的冤家,就算那個時候,也是一直在互掐。
傅謹時出現的很少,總像是在趕時間做什麼事情一樣。
“你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臉閒適,喜歡東跑西跑的蘇晗說道:“從來沒有停下來的時候,是不是怕坐下來燙屁股?”
“我倒是也很想跟你們一樣,渾渾噩噩的來過日子。”傅謹時總是保持着挺拔的姿態,永遠是一副很認真的樣子:“不過我跟人約好了一件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什麼事情?”連夏恆也來了興趣:“要抓什麼有趣的污穢麼?”
“有人等着我來娶。”傅謹時帶着一種對夏恆的看不起:“我要做一個有資格娶她的人,就非得拼盡全力。”
“什麼天仙呀?”蘇晗撇了撇嘴:“看你人模狗樣的,以爲多大抱負,居然是個兒女情長,真是掃興。”
“你懂什麼?”傅謹時微笑:“她需要我來保護……更重要的是,我要保護她,能站在她前面給她遮風擋雨,很幸福。”
幸福?
夏恆和蘇晗都陷入了思考,什麼叫幸福?
他們倆的幸福,比傅謹時的恐怕更難爭取,所以齊刷刷的全在嘆氣。
“你們也有要嘆氣的事情?”傅謹時吃驚:“我以爲你們已經足夠幸福。”
“你知道什麼。”蘇晗站起身來,跟小時候一樣習慣性的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浮土:“走,一醉解千愁。”
“走。”
“走。”
三個高挑的背影居然差不多,並肩走在銀白色的月亮下面,是個賞心悅目的畫面。
我多想,能加入進去——可惜世上有很多來不及。
酒入愁腸愁更愁,三個人各安心事,酡紅了臉,三雙眼睛都亮閃閃的。
先是傅謹時說道:“爲什麼想要做的事情,都是非得拼了命的爭取才能得到?”
“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還叫什麼想要做。”夏恆揮了揮手:“挑起來才能夠到的果子,是最好吃的。”
能夠到是挺好。蘇晗暗自想着,可惜自己想要的果子,夠也夠不到。
他沒法子回到原來的家裡,是因爲不想給我們惹麻煩……污穢,陰陽會,都不是能介紹給家人的東西。
想到這裡他勾起薄脣笑了笑,這樣也好。
“對了,你們聽說過龍神尺沒有?”夏恆那雙桃花大眼醉醉的有點朦朧:“我想要那個東西。”
“你要那麼幹什麼?”傅謹時挑起了黑沉沉的眼睛:“陽間玩兒不痛快,還要去陰間幹一番大事?”
“我媽是被一個陰間的人害死的,那個人喪心病狂,連我也想拖下去。”夏恆不自覺就醉眼朦朧的把自己身世講了一遍:“我拿到了龍神尺,殺了那個人,才能……嗝……繼續活下去。我雖然沒有家,也不想到那裡去,至少這裡還有你們。”
“倪會長怎麼可能會放手。”傅謹時倒像是想起來了什麼:“那東西等於陰陽會的定海神針,更是倪家主權的定海神針,真的要是弄到手……”
那雙黑魆魆的眼睛也亮如星辰:“也許前途就……”
蘇晗什麼也沒說,只是豎了耳朵仔細的聽:“那個東西對你們來說有多重要?”
“非常重要。”兩個人異口同聲:“大概能改變自己的命。”
蘇晗不是不明白龍神尺意味着什麼,不過既然自己的果子根本夠不到,有這個力氣,倒是不如幫着他們摘下來。
他們如果高興的話,自己也能跟着高興。
陰陽會啊……
蘇晗記下了這件事情,卻沒說出來,畢竟動龍神尺不是什麼無傷大雅的小事,對陰陽會來說,是大逆不道。
倪家……
這天再去了陰陽會辦事,蘇晗倒是留了心,眼睛滴溜溜的轉動,沒看見龍神尺,倒是先看見了跟倪會長正在激烈爭吵的倪元。
倪元雖然平時看上去溫文爾雅,這天臉色鐵青,看着卻非常可怕,兩個人吵的酣暢淋漓,完全沒注意到過來看熱鬧的蘇晗,滿口嚷着的,卻正巧也是龍神尺:“之所以龍神尺不認您爲主,就是因爲您對污穢,沒有一點同情心!”
“污穢就是污穢,要什麼同情心,它們已經不再是人!”倪會長額頭青筋暴起:”我還不用你來教我怎麼做人!斬妖除魔纔是龍神尺的初衷!”
“倪家就算拿着龍神尺,也沒法子做龍神尺的主人,這難道是龍神爺留下龍神尺的初衷麼?”倪元毫不相讓:“您必須做出改變,不然遲早龍神尺會被龍神爺給收回去的!”
“閉嘴!”倪會長瞪着血紅的眼睛:“咱們有守護的職責,也不一定非要使用,祖宗的基業,難道只能……”
“我覺得,祖宗的基業已經被您毀了。”倪元冷冷的說道:“現在倪家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跟您難道沒關係麼?”
“你……”倪會長剛要開頭,忽然發現了蘇晗,一張臉更陰沉了:“誰許你在這裡偷聽的?”
“我也不是偷聽,”蘇晗擺擺手,說道:“實在是兩位的聲音太大了,我本來有心勸架,可清官難斷家務事,外人不好插手。”
大概還從來沒有人敢跟倪會長這樣說話,倪會長咬了咬牙:“你們蘇家,現在就剩下你一個了不是麼?”
蘇晗點了點頭,笑容滿面:“不愧是倪會長,事無鉅細全知道。”
倪會長冷哼一聲,拂袖而去,跟蘇晗擦肩而過的時候,撂下了一句:“如果不想蘇家就此滅門的話,就收斂一點。”
“是。”蘇晗應了一聲,居然是個長輩面前的乖巧晚輩模樣,讓倪會長都不好發脾氣。
等倪會長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盡頭,蘇晗轉頭看着倪元微笑,顯得特別人畜無害:“我也聽說,倪會長對污穢非常暴戾,您能這樣勸他,足以見得您是個好人。”
“怎麼?”倪元望着蘇晗:“你也同情污穢?”
“也算不上同情吧……”蘇晗說道:“只是雖然它們已經死了,倒是也沒覺出來跟活人有什麼不同,不過是沒了命。”
自然,誰都不如蘇晗這麼清楚污穢了。
倪元嘆了口氣。
“說起來,龍神尺這東西還能認主?”蘇晗也沒拿着自己當外人,一雙跟我相似的大眼睛亮亮的望着倪元:“怎麼……跟條狗一樣。”
倪元倒是被這句話給逗笑了,是個忍俊不禁的模樣:“你有興趣?”
蘇晗認真的點了點頭,毫不遮掩:“有。”
倪元似乎已經很久沒見過了蘇晗這種性格的人,微微有點失神,但馬上說道:“你要是有興趣,不如我帶你去看看。”
“誒?”蘇晗驚喜交加:“可以看?”
倪元轉過身領着他就往裡面走:“你今天運氣好。”
“這倒是。”
倪元之所以這麼輕易的帶蘇晗去看,估計是莫名其妙一種遇上知己的感覺。
這個世上拿着污穢也當人的,也許只有他們兩個。
惺惺相惜……而且蘇晗總有一種能力,就讓人相信。
跟着倪元一步一步的進了陰陽會的頂樓,有個守備森嚴的房間,不過見來人是倪元,只有恭敬,沒有阻攔。
跟在了倪元身後的蘇晗跟那天的我一樣,大搖大擺,狐假虎威。
原來,蘇晗就是這樣跟龍神尺見的面?甚至……是在這一次帶走了龍神尺嗎?
開了門進去,裡面黑沉沉蓋着厚重的窗簾,有淡淡的檀香氣息。
一個沉沉的香案上,擺着一個看上去非常貴重的擱架,擱架上,正是那個烏木盒子。
蘇晗仔仔細細圍着那個香案看了一圈,說道:“就是這個?”
沒錯,就是這個……邊緣被磨的圓潤,陳舊是陳舊,可還是毋庸置疑的沉重堅硬。
倪元微笑:“就是這個。”
“認主是怎麼一說?”蘇晗顯得更感興趣了:“難道一叫它,它能跳進手裡來?”
“這是龍神尺,不是金箍棒。”倪元說道:“怎麼認主,我是不知道的,因爲以前龍神尺認主,都是會跟着主人一輩子,到了主人過世,它纔會重新出現在了屍體上,應該是龍神爺怕這麼重要的東西,被人給冒用了吧。”
“倪會長沒能隨身攜帶,所以是沒被認可啊?”蘇晗也沒顧得上倪元跟倪會長的關係,是個幸災樂禍的笑:“哎,可憐啊可憐,他那個性格,老臉一定掛不住,哈哈哈哈……怪不得我今天碰巧聽到了之後,他那個模樣……”
倪元倒是對蘇晗這個毫不遮掩的嘲笑深以爲然:“倪會長自然是很介意的,可是再介意,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蘇晗搖了搖頭,露出個挺憐憫的模樣,伸着腦袋就湊過去了:“這個,能摸摸嗎?”
他這話,可根本不是誠心想要對方同意,一邊說着,手已經夠上了那個盒子了!
倪元一看,臉色都變了,但是還沒來得及阻攔,龍神尺已經被蘇晗拿在了手裡。
蘇晗跟之前在陰間的那個模樣一樣,拿起了龍神尺轉啊轉的,剛想說話,忽然龍神尺一下子就消失了。
蘇晗自己也愣了。
又不是變戲法,怎麼沒的!
倪元長大了嘴,兩腳一個踉蹌,險險栽倒在了地上。
“我可沒偷東西!”蘇晗一把伸出了修長的手拉住了倪元:“你得給我作證,那東西突然就沒了,怎麼能怪我……”
“是不能怪你……”倪元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龍神尺……認你做主了……”
蘇晗自然怔了怔:“認我?我又不是倪家的人,認誰也不能認到了我的頭上!”
“不一定……”倪元顯然吃驚不小,好不容易調整了呼吸,這才說道:“龍神尺雖然是龍神尺傳給了倪家的,可並不一定非得是留給了姓倪的人,它認得,是自己心裡覺得,配得上使用自己的人……”
蘇晗,是配得上使用龍神尺的人!
蘇晗伸出手,想把龍神尺從身上拿下來,可是卻跟當初的我一樣,根本連毛也找不到一根!
“很可能……”倪元嚥了一下口水:“你也得去世的時候,或者在陰間的時候,才能將龍神尺從身上取下來,現在龍神尺認了主……是人尺合一了……”
多可笑的一句“人尺合一”,可現在確實也真的找不到別的形容詞了。
蘇晗一聽,先沉默了半晌,這龍神尺到了自己這裡的話,那……夏恆和傅謹時他們怎麼辦?
尤其是夏恆……他沒有龍神尺的話,只怕過不了多久……
“要取出來,非得死?”
“應該是……”倪元看上去不太確定:“說實話,龍神尺已經很久沒認主了,就連我們倪家人,也不是清楚全部……”
怪不得倪會長一天到晚追着要龍神尺,感情他也並不明白龍神尺認主的具體事宜!
我也根本沒想到,事情居然是這麼回事!
“那現在……”蘇晗居然還能沒心沒肺的笑出來:“你要不要殺了我?”
“我殺你幹什麼?”倪元見蘇晗笑,居然也給笑出來了,倆人一模一樣的沒心沒肺:“但是,你得明白,我也不能將你給掛在了架子上,當個人肉龍神尺。”
“所以?”蘇晗是何等的聰明:“你可以放了我?”
“不放你還能怎麼樣?”倪元居然是意外的開通:“我倒是慶幸,能有一個帶走龍神尺的人。”
“可是龍神尺一旦失竊,那你們倪家在陰陽會的地位,那可就……”
“不瞞你說,我正希望倪家倒臺。”倪元嘆了口氣:“到時候,對很多人來說,都是解脫。”
蘇晗有點想問問“很多人”是誰,但畢竟是人家的私事,能不開口,還是不開口了吧。
就這樣,蘇晗居然真的大搖大擺的跟着倪元,走出了陰陽會。
這就是偷盜的過程?倪元說是被騙了……
“東窗事發了之後,你怎麼辦?”蘇晗望着倪元:“恐怕在老頭兒那裡,你得吃不了兜着走。”
“比起了這個,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倪元氣定神閒的說道:“對有些人來說,龍神尺比你一條小命重要的多,你要是還想活下去,就自己多動動腦子。”
這話蘇晗自然明白……殺了他,取龍神尺。
想要幫傅謹時和夏恆弄龍神尺,說弄到就弄到了,卻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了這個方向。
是有點無所適從,但是也沒什麼。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想得到什麼,就先得付出什麼。
事情想瞞大概能瞞住,可是紙包不住火,蘇晗笑了,說道:“那你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事情暫時幫我捂住了,我得做一些我必須要做的事情。”
“我明白你的意思,自然會幫你爭取時間。”倪元答道:“同時,也得給我們倪家爭取時間。”
現在的時間,真的寶貴。
蘇晗到了海南,跟夢喬定了生人鑰,暗格,箱子,還有一個跟龍神尺一模一樣的木盒子。
夢喬含笑:“你預備跟我來個中式婚禮,還要我自己打嫁妝?”
蘇晗扯起了嘴角:“我要是明年花開的時候能回來,就娶你。”
夢喬大喜過望:“什麼花?”
“鐵樹。”
“討厭!”
蘇晗帶着東西回去了。他想着找到夏恆。
這個東西能幫夏恆,就先幫夏恆,夏恆的事情辦完了,再給傅謹時拿去出人頭地也行,一個人的命能幫兩個人,怎麼想怎麼也是挺划算的。
只是……他想起來,自己這事兒算得上不經意捅出來的簍子,自己代表的蘇家雖然已經是隻剩下他一個單槍匹馬了,可還有另一個早就回不去的家。
如今是更回不去了。
但是事情真要是鬧大了,他們會不會受連累?自己被過繼的事情是沒幾個人知道,但畢竟有泄露的可能。
拿着家裡人逼着他交出龍神尺,那可就麻煩啦……
不管如何,先找夏恆商量一下。
可是偏偏夏恆不知道去哪兒了,怎麼也聯繫不上,傅謹時也去了遠處做事情,來不及回來。
我倒是也想起來了,夏恆跟我說過,因爲某種原因,蘇晗過世的時候,他有事情去了別處……好像是大表姐指派了什麼事情。
對蘇晗來說,現在等不得了。
一旦東窗事發,那就什麼也來不及了。
於是他跟我猜測的一樣,將生人鑰分成了幾段,去了幾個地方。
金木水火土……
讓他們來找吧!
蘇晗跟夢喬說過,那個箱子裡面,裝着的可能是他的命。
關於生人鑰的事情,跟我們經歷的,正能連接在了一起,原來,我們走過的點點滴滴,一路上都是在踩着他留好的腳印前進,重複着一程又一程他規劃好了的旅途。
是他留下的,最後的禮物。
等生人鑰處理好了,他回到了無量坊。
寒冬臘月,快過年了,整個虎頭崖哪裡都是張燈結綵的,唯獨無量坊冷冷清清。
夏恆自己給自己煮了一碗餃子,等夜幕沉下來,電視機裡的春晚開始報幕,他望着窗外一朵又一朵的煙火。
啊,真好看。
他喜歡過年,就算所有的熱鬧,與他無關。
心裡像是灌了鉛,沉甸甸的墜得慌……應該溫暖的,熱鬧的,香氣四溢的春節,他只能一個人過。
傅謹時來了電話:“我回來了。”
“好,來無量坊跟我一起過年。”
“喝酒麼?”
“喝……”蘇晗微笑:“你來就是了,東西我預備。”
這就是夏恆一直耿耿於懷的,他跟傅謹時的那個約定!
我的心沉了下來,這麼說……他要死了?
跟張佳餚採訪的一樣,蘇晗開開心心的買東西,跟街坊鄰居微笑,看上去心情特別好。
因爲朋友們想要的果子,他摘到了。
傅謹時很可靠,就算自己爲了拿出龍神尺送了命,把家裡人託給他保護,肯定也沒錯。
蘇晗這麼想着,自己的妹妹一定也出落成大姑娘了,要是能嫁給傅謹時親上加親就好了,一輩子,都會被好好照顧吧?
傅謹時像是一個構造精妙的鐘表,哪裡哪裡都認真的按部就班,是個當女婿的最佳人選。
只是很可惜,傅謹時有個心心念唸的小姑娘,那麼一往情深,不好移情別戀。
夏恆麼……夏恆不靠譜,這樣的妹夫不要也罷。
蘇晗想着想着,自顧自的就笑了,想的真早!其實妹妹,也許早有了自己的緣分了。
他那會兒……也不知道要嫁給傅謹時的小姑娘,正是我。
等到了傅謹時該來的時候,他預備好了一肚子的話。
終於,門被人敲響了。
他吸了一口氣,已經想好了開場白,卻沒想到開門的時候倒是愣住了。
前來造訪的,並不是傅謹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