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沒吃沒喝又擔驚受怕的滋味兒,我坐在長椅上,不知何時開始弓下腰。雙手偷偷捂着不停抽搐痙攣的胃部。
我並不討厭此時此刻的胃疼,最起碼它還能讓我清晰的知道,自己活着。可紀貫新呢?他全麻的時間已經快六個小時了,他是否還知道自己仍舊活着?
我已經在心底默唸了無數遍的佛祖保佑。就差面朝北方向天磕幾個響頭。中間我媽給我打了個電話。她在我奶家,說是已經幫我上了香。我奶還特地接過電話對我說,她對照香譜發現今天的香燒的不錯,是逢凶化吉之象。
我心底說不出是溫暖還是有了依仗。總覺得這時候任何可以讓我指望的東西。那都是天大的恩賜。
午夜十二點剛過,紀貫新的媽媽被兩個兒媳扶着從走廊另一端走來。看着我們這幫人還守在手術室門前,她紅着眼睛對我們說:“等了這麼長時間。大家都累了,先去吃飯。然後去休息一會兒。”
我胃疼到站都站不起來。所以沒動。
紀貫寧和周夢怡也坐在長椅上。沒有起身。等了太久,我們臉上的眼淚早就幹了,代替的是一副麻木呆滯的表情。
成霖對紀貫新的媽媽說:“阿姨。您不用擔心我們。我們等貫新出來。”
一句‘等貫新出來’,她直接淚水浮上了眼眶。點點頭,紀貫新的媽媽說:“好,我陪你們一起等貫新出來。”
對面長椅上,紀貫新和周夢怡分坐兩頭,中間也沒剩多大的地方。我只得努力站起身,低聲道:“阿姨,您坐這兒吧。”
紀貫新的媽媽走過來,看着我和駱向東道:“聽說你們昨晚才公開求婚在一起,不好意思,今天就讓你們跑到這裡,還等了這麼久。”
我沙啞着嗓音回道:“阿姨,您別這麼說,貫新是我很重要的人。”
紀貫新之於我,曾是朋友,曾是戀人,如今我們不是戀人,卻是關係超乎朋友的親人。
紀貫新的媽媽點了點頭,然後道:“希望你們來,能讓貫新多一些希望和可能。”
我跟紀貫新的媽媽坐在長椅上,又開始了漫長沉默的等待。
我不懂什麼叫法洛氏四聯症,也不懂什麼是肺動脈高壓,只是一場存活率不足百分之二十的手術,光是聽起來都讓人頭皮發麻。
坐在手術室外面,回想起跟紀貫新認識以來的一幕一幕,我似是恍然大悟,也終於明白爲何有個人可以活的那般肆無忌憚?原來他不是糟蹋自己的身體,只是知道自己隨時都會面臨死亡,不知道哪一次暈厥之後,就再也不會醒來,所以他想趁着心臟還在跳動的時候,肆意妄爲,無所顧忌。
紀貫新身邊的所有人都勸他不要抽菸喝酒,可我見過他酩酊大醉,也見過他煙不離手。他經常滿嘴跑火車,我一度對他的印象便是嘴裡面沒一句真話。可他總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差點把我心臟病嚇犯了’,我卻從未相信。
其實很多事想起來真的很讓人哭笑不得,比如我說謊,你信了,我說真話,你卻不信。
自打被陳文航騙過之後,我真心討厭男人跟我說謊。但此時此刻,我多想紀貫新突然從手術室裡面出來,笑着嘲諷我:樑子衿,你又被騙了,我是嚇唬你的!
我保證,我保證不生紀貫新的氣,無論他怎麼騙我都好。
只要,他活着從裡面出來。
不知道有多少人經歷過一場七個半小時的手術,當凌晨一點三十五分,手術室大門從兩邊分開的那一刻。我們很多人一時間都是沒反應過來的。還是我身邊的駱向東先說了句:“出來了。”
我們一幫人趕緊上前的上前,起身的起身。我起的很猛,眼前無一例外的一片花白,低血壓又上來了。
我什麼都看不清,可還是兀自邁步往前走。前面的人已經把我給擋住了,我聽到有人問:“醫生,怎麼樣了?我弟弟怎麼樣了?”
醫生用日文回道:“手術成功了。”
那聲音落下,隨之傳來的就是紀貫寧,周夢怡,還有紀貫新兩個嫂嫂大哭的聲音。
紀貫新的媽媽是連哭都哭不出來,只是緊緊攥着身邊人的手,好似身體中最後一份力量也被抽乾殆盡。
醫生面對衆人,又補了一句:“手術雖然成功了,不過患者的身體仍舊非常虛弱,他馬上要被送人重症監護室。手術之後的七十二個小時,是併發症的高危期,我們不排除術後感染和併發其他病症的可能。”
也就是說,紀貫新九死一生,撐過了不到百分之二十成功率的危險手術,還要再等三天三夜才能確定是否安全。
這對於我們而言,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擔心。
紀貫新躺在病牀上,被護士從手術室裡面推出來。他蒼白的面孔上戴着氧氣面罩,遮住了俊美的容顏。一旁的護士幫他高舉着血漿和不明透明液體。
他被送入icu之後,我們頂多只能隔着玻璃窗探望一下。
主刀的醫生是介司的親伯父,連着做了這麼久的手術,他臉上灰白灰白,汗水還掛在睫毛之上。
他囑咐我們可以回去休息,因爲紀貫新這幾天都會處於昏迷當中。如果期間有任何事,醫院都會通知。
紀貫新的家人對醫生鞠躬,表示謝意。畢竟不管怎麼說,手術成功了,這已經算是一次以小博大的奇蹟。
至於之後怎麼樣……那就另說了。
站在醫院走廊裡,紀貫新的大哥替他媽媽招呼我們,說已經幫我們安排了下榻的酒店,一會兒會派車來接。
我剛纔已經跟駱向東打好招呼,說想在日本待幾天,等到紀貫新醒了再說,駱向東同意了。
所以這會兒他對紀貫新的大哥說:“我們也剛訂好了酒店,子衿一天沒吃東西,我先帶她去吃飯,醫院這邊有什麼消息……”
紀貫新的大哥說:“你們留個號碼,有事我通知你們。”
我把我的號碼留下了,打了聲招呼之後,便跟駱向東一起出來。
在醫院待了一小天,此時呼吸到外面的空氣,我覺得自己跟重生了一般。
駱向東攔了輛車,帶着我去酒店。路上我媽發了條短訊給我,問醫院這邊怎麼樣了。
我怕她擔心,所以回了個電話給她,告訴她紀貫新手術成功了。
我媽都哭了,連連說好,還要打電話告訴我奶家那邊,原來全家都在擔心着這件事。
等我掛斷電話,駱向東說:“好了,別擔心,紀貫新連手術都撐過來了,這三天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我很累,幾乎不想說話,所以只是點了點頭。
醫院附近正好是半島酒店,計程車停在酒店門口,駱向東給錢下車。
他拉着我的手,對我說:“待會兒回房間,我幫你叫點東西吃。別說吃不下,你整天都沒吃,現在紀貫新也好好的出來了,你不吃飯我心疼。”
他將我的後路都給堵死了,不給我說不的機會。
進了半島酒店,我倆站在前臺checkin,駱向東從錢夾中掏出卡遞過去,可前臺卻很快雙手將卡遞還,然後禮貌的說:“不好意思先生,您的這張卡刷不了。”
駱向東臉上沒什麼表情,收回卡,又換了一張。可前臺刷了一下之後,說的還是同樣的話。
我不由得側頭看了一眼,然後出聲說:“怎麼回事兒?”
駱向東換了第三張卡遞過去,出聲說:“不知道。”
當駱向東連着遞過去的三張卡都不能刷之後,雖然前臺的態度依舊極其禮貌,可我已經從駱向東臉上看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
我趕緊從包裡掏出錢夾,然後拿了一張我自己的銀行卡。
駱向東也沒跟我拉扯,只是靜靜地看着前臺。前臺刷卡之後,順利的辦理了入住手續,然後微笑着雙手將卡遞給我,說着歡迎入住之類的話。
我拿着房卡,跟駱向東轉身往電梯處走。我的卡可以刷,可駱向東的卡卻都不能刷,這顯然不是人家酒店的問題,而是駱向東銀行卡的問題,而我跟駱向東認識這麼久,從來沒見他的卡出國任何問題。
果然,上了電梯之後,駱向東馬上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我也不知道他這半宿半夜給誰打電話,直到他出聲說:“關悅,幫我查一下我的銀行卡,爲什麼不能用。”
現在國內也過了午夜,駱向東電話響了三聲關悅就接了,就這辦事效率,我也不得不說狠。
關悅道:“好的駱總,您稍等,我待會兒把電話給您打過去。”
駱向東掛了電話,我側頭看着他說:“你不用着急,我這卡不還能刷呢嘛。”
駱向東道:“我養你還是你養我?”
我擡起自己的左手,朝着駱向東晃了晃手上璀璨奪目的大鑽戒,出聲說:“駱先生,我們現在是夫妻了。男女朋友之間,你大男子主|義我不挑你,可現在我們過的是婚姻生活,你還跟我計較誰花誰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