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心

“臣妾恭送太后,皇后娘娘。”

屋裡霎時寬敞起來,蘇懿又在地上跪了會兒,才被攙着起身。

她輕移蓮步上前,再次垂眸望着他,男人額角有細細密密的汗珠,面色脣色蒼白。她半張臉隱沒在陰影裡,看不出情緒如何。

半晌開口道:“這芳華殿屬實窄小了些,恐屈了陛下聖駕。”

“萬無功,把你家陛下擡回太和殿吧。”

萬無功:“……?”

祖宗唉!可饒了他吧,這芳華殿還小?說是闔宮最大的寢殿也不爲過了!主子您找理由能不能走心一點!

但是總管太監內心戲再足也是不敢多說一句的,只能默默尋思怎麼扛過陛下醒來時的雷霆之怒……

等屋子裡的人都散開,錦瑟點上了新貢的梨香,蘇懿才臥在貴妃榻上細細喘了口氣兒。方纔一股子濁氣,難聞的很!

“幾時了?”

“才定更呢。”毓箸帶着兩個丫頭照貴妃娘娘吩咐,盡職盡責地更換牀單被褥。

她喚來錦繡錦瑟,“今兒折騰良久倒是睏乏,沐浴更衣。”

後面溫泉池裡水汽氤氳,薰得蘇懿臉兒帶上一抹酡紅,錦繡伺候着她寬衣解帶,姑娘一個月沒見太陽,白的幾乎透明,這一個月雖是消瘦,可該有的地方毫不含糊。

蘇懿就笑了,掐了一把丫頭紅通通的臉,“本宮美嗎?”

美啊,簡直就像攝人心魂的妖精一般。

倆人一人提着一個花籃,往池子裡灑新採的玫瑰花,錦繡便不由唸叨:“姑娘今日這般,日後可如何自處……”

錦瑟便不以爲然,“凡事兒有陛下呢!咱們擔心個什麼勁兒?”

“再說,方纔陛下毫不猶豫飲下毒酒的模樣兒真真兒是瀟灑極了,偏偏眼神兒絲毫不離姑娘,就活脫脫像……像劇本子裡的深情郎君!”小丫頭興奮的面目通紅,兩眼都放光。

蘇懿十分不優雅地翻了個白眼,“你倆犯花癡能不當着主人公的面嗎?”話鋒一轉看向錦瑟,“這麼喜歡啊?那本宮便賜你個嬪位,日日看着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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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臉又紅了,這回是氣的,她跺跺腳,捧起一捧水便澆上蘇懿的肩頭,“姑娘慣會捉弄人!”

“你這死丫頭!還把不把我這主子放在眼裡!”

錦繡也幫腔:“誰讓主子沒個主子的樣子!見天見兒的欺負人。”

一場水戰悄無聲息拉開帷幕,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到最後兩個丫頭渾身溼透了,抱成一團兒樂得直不起腰。

蘇懿鄙夷地看她倆,“還好意思笑!兩個打不過我一個呢,出去別說是我的丫頭!丟人!”

她們鬧得的盡興。

蘇懿揮揮手,“既溼透了,你倆便下來泡泡池子再出去,省的着了涼。”

錦繡道:“這不合規矩……”

蘇懿當即瞠目結舌:“你們這時候跟我講規矩?”

兩個丫頭又羞紅了臉。

蘇懿不理她們,也不用伺候,兀自披上暖橘色袍子赤腳走了出去。

她們便笑了,真好。

是呀,姑娘能這般真好。

一夜無夢。

蘇懿坐在梳妝檯前,如瀑的青絲垂落,帶着淡淡幽香叫人聞着骨子都酥了半邊,她以手托腮,瞧着鏡中明眸皓齒的人兒,笑得開懷:“真好看。”

毓箸錦繡對視一眼,無奈搖頭。

萬里躬身進來,“太和殿來報,陛下卯時三刻醒了一次,沒瞧見主兒便又昏了過去,五更天神志清晰了些,已無大礙。”

“哦。”

“……”萬里頭埋的更低了些,“昨夜是賢主兒侍疾,今晨後主兒並嫿主兒也去了侍奉。”

言外之意就是,主兒您也去看看吧!

蘇懿似笑非笑地瞅他,“萬里啊,你說本宮若是殺了一條狗,又燉了這狗肉,還吃的非常香,事後會爲狗哀痛麼?”

“……”

“本宮可做不來哭耗子的行當。”

“……”

這又耗子又狗的,他可不敢聽啊!

此事由皇后爲主徹查,太后本欲插手,偏偏叫皇后避重就輕地帶了過去。

蘇懿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大乾宮播音小喇叭”錦瑟告訴她時兩眼冒星星,儼然皇后娘娘就是救天下於危難的蓋世英雄。

蘇懿笑笑,葉氏,倒也是個奇人。

祁祉是這夜夜半時清醒的,恰逢皇后葉氏侍疾。他呆怔了片刻,輕聲說了句:“德音,謝謝你。”

謝謝你替我守護我愛的姑娘,更謝謝你這麼多年來不計回報的陪伴。

葉德音緩緩起身,只道:“這是臣妾分內的事。”

只要事關你,便都是我分內的事,愛你所愛,護你所護。

深夜御書房燈火通明。

祁祉衣冠整齊地坐在上首,一道着墨藍色總管太監衣裳的身影跪在桌案前。

他緩緩笑,久睡的聲音還帶着沙啞:“好啊,知道護主了。”

說的是什麼事,恐怕只有這兩人心知肚明。

那道身影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只道:“奴才只爲陛下效勞。”

祁祉也不搭理他,這纔是他想要的,萬里這人有狠勁,敢拼,偏還不是個蠻拼的,將來定不會遜色於他師傅,他只求若是他有個什麼閃失,能有個人矢志不渝地站在他家傻姑娘面前,總不能像那天似的,他家姑娘把他弄死了沒個人善後。這便是祁祉在蘇懿十二歲的時候就把萬里送過去的原因。

“罷了,你下去吧。”

萬里彎身後退。

“等等,”他又想叮囑兩句,“入夏了她貪涼,萬不能成日放些冰在屋子裡,自個兒身子弱的跟什麼似的,偏還不上心。”他能再見姑娘不知道什麼時候呢。

萬里應道:“陛下放心,毓著姑姑看主兒看的嚴的。”

祁祉面色不渝,合着沒他人照常過。

哦,說不定還更清閒了。

萬里眼底幸災樂禍悄無聲息劃過,狗東西,活該!

感覺到上首一股涼氣飄過,萬里趕緊挺直腰板,清清嗓子,麻溜兒滾了。

祁祉深呼吸了兩口氣兒,到底沒忍住,喚了人進來問:“這兩日未央宮可有來人?”

那人囁喏了會兒:“未曾。”

未央宮此時一片寂靜,想來裡頭那位都睡成小豬了。別的宮都派人盯着,自個兒一醒,各宮立馬燈火通明。這小沒良心的倒好。

這夜守夜的丫頭是錦繡,見他來慌忙要進去通傳,祁祉擺擺手示意她下去。

層層帳幔之中,兩顆碩大飽滿的夜明珠散發着幽幽暗光,照在姑娘瑩白如玉的臉上,姑娘腰間搭一條薄被,盈盈不堪一握的楚腰隨着呼吸起伏。

蘇懿睡覺有個小毛病,就是總得留些光在屋子裡。祁祉十分歡喜她這癖好,因爲夜間歡好時他總能清晰瞧見姑娘難耐潮紅的臉色。

許是他的注視過於灼熱,姑娘翻了個身悠悠轉醒,看見他還彷彿看不真切似的,孩子氣地揉了揉眼睛。

終究是祁祉沉不住氣,道:“朕瞧你這日子過的滋潤的緊。”

她便吃吃笑,撐起身來看他,素白寢衣隨着她的動作滑下去半個肩膀,隱隱露出丘壑,她也不在意,不知是不是刻意爲之,“陛下可是大好了?”

祁祉咬牙:“託貴妃娘娘的福,大好了。”

她便伸出嫩白小手勾住他腰間玉帶,輕輕一拉,他便跌入她的榻中。

祁祉呼吸霎時沉重起來,偏偏始作俑者不知,碎碎念念着:“臣妾見陛下那般,真真兒是嚇壞了的,日日爲陛下誦經禱告,生怕臣妾這二八年華便成了寡婦……陛下可叫臣妾好生憂心……”

祁祉當聽不見她的冷嘲熱諷 心下冷笑,自己跟個死人似的躺在那時,這小沒良心的心內不知怎麼快活呢,“光說有什麼用,讓朕感受感受貴妃娘娘的一片情意。”

說罷便擁着她倒入榻中。

熱浪翻涌間,他埋首在她頸間,“先前日日品嚐梅子倒也不覺,可一旦吃不到才知食之味髓,今兒梅子熟透,貴妃娘娘可賞臉讓小的嘗一嘗?”

他用高挺的鼻樑蹭她的柔軟:“怎麼樣?給不給?給不給嘗一嘗?”

鴛鴦羅帳,一時春色無邊。

次日祁祉曠了早朝,蘇懿睡得足,早早便醒了,撐起身來垂眸定定瞧着他,眉峰凌厲鼻樑高挺,平日矜貴冷漠的眉眼在睡夢中柔和了不少。

許是她的注視過於熱切,祁祉瞬時就醒了,同樣擡眸看她,感受着小姑娘身上的鮮活氣兒,他幽幽吐出一口氣,然而氣還沒吐完,便覺眼皮子一跳。

果然——

蘇懿眉眼疏離冷漠,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懇請陛下爲皇二女賜名。”

得,吐了一半的氣又被他深吸回去,也不囉嗦,當場從榻上爬起來,也不喚人進來伺候,徑自趿着木屐坐到桌案前開幹。

“朕之皇二女祁念憶年幼早夭,其生母皇貴妃蘇氏大慟,朕深感悲痛,加之皇貴妃淑慎性成,勤勉柔順,雍和粹純,性行溫良,克嫺內則,淑德含章,謹遵皇太后慈諭,特追封皇二女爲定國淮陽公主,以表追憶。”

不知何時,蘇懿站在他身後,長髮披散在腰間,一張小臉不施粉黛,讀了一遍她便皺眉,“不行。”

祁祉以眼神詢問。

“阿憶要入皇陵立碑,記入宗室玉碟。”

祁祉這才真真正正送了一口氣,扯過小姑娘的手腕一帶,便是溫香軟玉入懷,“成,這事兒翻篇了,成不?”

皇嗣什麼的都不重要了,他從前期盼一個孩子,也不過是因爲這孩子由她所生,現在,只求她在他身邊就好。至於皇二女這一說辭,既然她認爲是女兒,那便是最尊貴的定國公主,是他們的長女,他們的寶貝囡囡。

一切,只要她開心就好。

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了。

“從輕發落。”

“謝皇貴妃娘娘恩賜。”

這道聖旨未經御史臺便直接發出,一時引起軒然大波。

羣臣上奏,一則因爲貴妃蘇氏晉封過快,在後宮一家獨大,有違禮制,二則因爲這個夭折的公主殿下直接封了定國公主,嫡長公主都沒有此殊榮。

追封一位沒有成型就小產的公主,這是史上絕無僅有的,簡直荒唐之至!

歸結起來就是蘇氏實乃妖妃禍國,理應早做處置。

後宮謠言四起,這般似乎一切都說得通了,先前貴妃與陛下矛盾激烈而失寵,可就在這關鍵時期貴妃有孕了,陛下龍顏大悅,一時沒有分寸導致了小產,貴妃傷心欲絕,臥牀不起,陛下同樣悲痛失子,這讓帝妃矛盾更加激烈,最終陛下低頭,晉位追封,只爲博紅顏一笑。

這是蘇懿聽到的最正常的版本。

另一種說法就是貴妃方進宮二月便被診出有孕,搞不得壓根就不是皇嗣,陛下覺着自己被綠,龍顏大怒,弄死了貴妃腹中的孩子,貴妃就不樂意了,尋死覓活,陛下心疼了,晉位追封,就爲了哄好貴妃。

這是最鬼畜偏偏最沾邊的版本。

故事的主人公貴妃娘娘此刻正斜倚在榻上慢悠悠吃着剝了皮的葡萄,“果然病都是閒出來的,讓萬里過來。”

這邊萬里很快就鬼鬼祟祟地從殿裡退出來,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抽,論行,還是他家主兒行。

貴妃娘娘這人能處。

夜裡祁祉面墜陰鬱地回來,那幫子文臣最是難纏,以死相逼讓他收回聖旨,思及此祁祉咧咧嘴角,老東西們當真是活的不耐煩了,主意敢打到他的心尖尖兒身上,偏偏他心尖尖兒還不讓他省省心。

“朕不行?朕看蘇家勢大容不得再有皇嗣誕生?”祁祉一步步把小姑娘逼至牀榻一角。

“哇,臣妾錯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