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停了,但泥土稀疏。
趙恆拉着北如逸勉強站到無名山丘,隨即一眼見到那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墓碑,三尺不到的石頭,刻畫着東方雄親自題寫的喬夕顏之墓,隨後就再也沒有任何特徵,塵歸塵土歸土乾淨簡單。
趙定天和大金衣等人相續站了上來,小小山丘聚集了大半趙氏班底,東方雄則留在主帥大營坐鎮指揮,饒是如此,如果此時樾軍突破防空系統轟來一陣排炮,必定可以改變華國未來發展趨勢。
清冷風中,趙恆凝視着那一塊三尺石頭,那是母親留在世間的最後一抹蹤跡,他這一生沒有半點父親母親印象,更多隻是從他人口中得知兩人事蹟,平時論起感情,趙恆並不怎麼強烈和傷感。
但是看着這個簡陋不像話的石頭,他還是不由自主的感覺到心酸,趙家媳婦喬家女兒,這兩個金燦燦身份卻沒有讓她享受榮華富貴萬人矚目,相反,只是在相夫教子的本份中,散發着最後光輝。
平凡寓育偉大!
一個本應被人羨慕被人敬仰的奇女子,在遇見人生中的白馬王子之後,卻願意褪去自己的光環和嬌貴,做一個再平凡樸實不過的妻子和母親,用自己薄弱的身子給前線丈夫撐起一片後方天空。
趙恆盡力想象着母親的青春年華和恬淡笑容,但腦海中卻始終徘徊父親戰死後母親悲痛的神情,懷着悲痛趕赴前線想要見最後一面,結果卻是屍骨無存客死他鄉,母親當時的心該有何等苦痛?
趙恆對天長嘆,抑制住眼裡淚水。
“小喬,我來了!趙恆也來了!”
坐在輪椅上的趙定天看着三尺碑石,臉上也是劃過一絲感慨:“我們來看你了!十八年了,一下子就過去十八年了,我沒有踐踏對你的承諾,我終究讓趙恆長大成人,你看看,他已經成年。”
“十八男兒,鐵骨錚錚。”
在把手中的黃色稚菊放在墓碑之後,趙定天就重重拍着趙恆的背部,梆梆作響:“聽聽,這孩子的身板子多結實長得多高大,而且他現在很有出息,正如你當初在府邸後院所說,虎豹之子。”
“你可以在九泉之下安息了。”
趙定天前傾身子微微鞠躬,聲音平緩而出:“以後每年清明,我都會讓趙恆過來拜祭你,爲你拔草爲你上香,陪你說說話讓你不寂寞,我會照顧好趙恆的,把你和子龍的血脈好好保留下去。”
“你曾說過,我這一生難得自私。”
趙定天緩緩舉指:“但你現在可以放心了,我已經老了,我已經沒有大志了,對於華國再也沒有昔日雄心壯志的改革,我現在只會盡力維護華國利益,在這一點的基礎上,我會爲趙恆自私。”
“欠你們夫婦的,我會償還給趙恆。”
趙定天拍拍趙恆:“虎豹之子,豈能不再珍惜?”
大金衣不是一個衝動之人,但聽到虎豹之子時卻潮溼了眼睛,他的腦海浮現出一個妙齡女子的身影,溫婉體貼,提着一個茶壺在後院給東方雄他們倒水,激盪高昂,卻淹沒不了喬夕顏的恬淡。
還記得那一年天氣陰寒,挽着趙子龍手臂轉了半個紫荊城的喬夕顏,面對即將趕赴前線的趙子龍詢問,希望將來肚子中孩子怎麼樣時,恬淡女人悠悠一笑,明媚了衚衕和半個天空:虎豹之子。
如今趙恆年少有爲有着自己一片天空,絕不羞辱虎豹之子四個字,但是懷胎十月的女人卻成了無名山丘一鉢土,歲月星移,山丘長了草,落了彈片,腐化了血肉,只留下一束狗尾巴草在搖曳。
“弟妹,委屈你了!”
大金衣把手中菊花也放了過去,只是位置比趙定天低下兩分,顯示出他心中應有的尊卑之分:“我想要把你的骸骨請回京城或華海,但東方雄說你喜歡這片山丘,因爲可以看到趙子龍的歸來。”
“妹妹,對不起!”
大金衣忽然變得感性起來,他上前一步默默蹲下去,伸出手,輕輕摟着墓碑,身軀止不住顫抖,微微閉上流淌出一抹淚水的眼睛:“表哥當年本應強勢跟你來邊境,不該讓你一個人來這裡。”
在趙恆和北如逸身軀一震中,大金衣對天長嘆:“如果我在你身邊的話,或許你就不會出事,哥對不起趙老囑託對不起子龍也對不起你,放心,我不會再讓趙恆出事,我會看着他慢慢長大。”
“而且,你放心,我會把子龍骸骨迎回跟你合葬。”
大金衣的言語在冷風中漸漸消散,但臉上情感卻依然濃郁,在他一臉愧疚退後幾步回到趙定天身邊恢復昔日清冷時,跟趙恆向來很少打交道的蘇布衣踏前一步,手中菊花默默放在墓碑的側面。
“嫂子,我來了,一別就是十八年,對不起!”
“對了,我找到你和子龍的情書。”
蘇布衣忽然摸出一大疊信箋,臉上流露出一抹柔和:“你生孩子的時候,跟我說想要重溫你跟子龍的情信,我按照你說的地方找到了,可惜卻是十八年後再擺在你面前,來得太遲,抱歉、、”
或許是情緒有些激動也或許是冷風太大,捏在小金衣手中的信箋飄飛大半,小金衣手忙腳亂去收拾,趙恆和北如逸也伸手撿起,繼而小金衣就把全部信箋遞給北如逸,神情落寞要她幫忙燒掉。
北如逸把一大疊信箋接了過去,隨後蹲下身子點燃紙錢,準備待會替大金衣燒了這些信箋,紙錢在打火機中跳躍起一抹藍光,在風中烈烈燃燒起來,北如逸看着火光中的喬夕顏三字情緒複雜。
這是一個趙家兒媳,可是她卻贏得了所有人尊敬。
她的過去究竟是怎樣一段傳奇呢?又是怎樣一名女子纔會生下趙恆這樣的主?北如逸偷偷看了屹立風中的趙恆幾眼,心中惡魔此刻臉上只是惆悵和落寞,沒有趙定天和大金衣的那份情感真摯。
北丫頭不由微微揪心:趙恆真如此冷血?
“趙恆,你陪你母親說會話。”
祭祀過半,木香紙錢菊花白酒總算把簡陋的三尺石頭襯托出幾分氣勢來,趙定天看看遠處請來的十二名和尚,向趙恆輕聲開口:“十分鐘後,讓法師給你母親做場法事,讓她在天之靈安息。”
趙恆點點頭,他依然保持着沉默。
“媽,我來了!”
在趙定天他們相續離開山丘只剩下趙恆和北如逸時,趙恆忽然毫無徵兆的跪了下來,雙膝濺起泥濘的草土,四處飛濺,他抱着三尺墓碑沒有再說話,只是流淌着苦楚的眼淚,他渴望一份母愛。
可是他今生註定沒有機會。
望着這個在外人眼裡冷血,說一不二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如此的脆弱,北如逸心彷彿疼得滴血,墊起腳尖,微微向前一步,張開雙臂摟着男人的肩膀,趙恆的頭靠着北如逸的胳膊,輕輕抽泣。
北如逸沒有安慰一句,只是用陽春白雪般的手指,輕輕地拍着趙恆的頭,手指溫柔的把玩着他那頭黑髮,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安撫着殺人無數的男人,就像母親安撫在學校被欺負了的孩子。
淚水打溼了北如逸的衣服,也打溼了她的心,片刻後,懷中的趙恆抹掉眼淚起身,北如逸跟在身旁緩緩跟上,趙恆忽然轉過身,對着那三尺石碑,輕聲開口:“趙家不只有趙定天,趙子龍。”
“還有我趙恆、、”
與此同時,跟法師隊伍擦肩而過的大金衣,手中多了一片發黃的符紙,上面還有硃砂字跡,他檢查一遍之後就遞給了趙定天,隨後在後者耳邊低語:“老爺子,正如你所料,樾王想要見你。”
趙定天輕輕點頭,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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