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師遠在那張黑色巨口中不斷下墜時,他的腦中閃過了那個不斷逃離他記憶的幻覺判斷方法。他的手中緊緊握着那支筆,將那個方法記錄了下來。只是,爲了安全起見,他將這一點記在了下一頁上,並在前一頁匆忙地寫下了“警告,別翻”的字樣。
“別翻”這兩個字表意並不明確,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
再次醒來時,他再次如前幾次一樣忘記了那個方法。
他從地上掙扎着站起,渾身骨骼都像快散架一樣難受。
他劇烈地咳嗽着,感覺生命氣息正在如同飛散在空中的煙霧一般遠離他。
他艱難地向四周看去,發現這裡是一座建築的內部。不知從哪裡發出的微光給予了他看清周圍情形的可能性。
師遠強忍着咽喉部的不適,像個哮喘病人一樣粗重地喘息,空氣從他的氣管中笨拙地踉蹌而出,發出蛇一樣的嘶嘶聲。
我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師遠煩躁地想。
在這種地方生病,簡直是災難。
他取出療傷礦泉水,喝了一口。
沒有任何效果。
咽喉像同時在被十幾枚刀片劃割一樣疼痛,他拼命想要忍住的咳嗽也是根本不如他願地繼續肆虐。
這是什麼建築?
他強忍着痛苦觀察四周,卻產生了一種自己身在恐怖遊戲之中的感覺。
這裡儘管有着不知名的微光,但整體仍是十分陰森。牆壁上滿是深色的水漬和黴斑,一陣陣鐵門晃動的聲音傳入耳中。
從師遠所在的位置看去,左右兩側是一排排像鐵籠子一樣的房間,裡面的場景蕭索不堪,骯髒混亂。
這裡……難道是監獄?
師遠時不時地咳嗽着,向兩邊看去。
很多房間的地面上都有陳年血跡,已經發黑。地板上有不少小型的凹坑,很可能是以前留下的彈痕。
師遠腳步有些踉蹌地向前走去。
這是一條走廊,看不到盡頭。
有的牢房的鐵門是開着的,剛剛聽到的聲音就是來源於這些門。這裡沒有風,更沒有看到其他人,但是那些門卻在晃動。
師遠想起了自己的記事本,便將其取出,查看上面的內容。
“警告,別翻?”
看着自己緊急狀態下寫下的字跡,師遠感到一陣茫然。
如果不能看,爲什麼要寫?
如果這些字是別人寫下的,或許他會很迷茫。但是,既然寫字的人是他自己,那麼他便完全可以推斷出當時的心情。
難道下一頁,是我在“臨死”時寫的判斷幻覺的方法?
又是一陣咳嗽。師遠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已經完全明白了自己所寫文字的意思。
幻覺也分不同的層次。之前他“回到”了學校,忘記了一切,那便是深層的幻覺,在那種情況下,他的大腦完全摒棄了與任務和暗世界有關的記憶,就像失憶一般根本無法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糟糕處境。
在那之後,他自以爲回到了暗世界的現實之中,但實際上,卻是陷入了另一層幻覺。在那個幻覺中,他的記憶恢復了(除了判斷幻覺的方法),大腦的掌控權也回到了自己手中,表面上看來是一個較爲輕鬆的考驗,但實際上,這種所謂的“淺層”幻覺,卻更加危險。
“地圖是有用的……”
師遠低聲地讀出了那句話,而後又是一陣咳嗽。
身體好像在這幾分鐘內又變得虛弱了一些。他佝僂着身子,向前走去。
對現在的他來說,背上的揹包都變得沉重不堪。
手機屏幕上,距離他最近的紅點幾乎和他重合。
他早已發現,在這個暗世界,手機的電量是不會消耗的,從始至終一直是滿格,沒有任何減少的跡象。只是,時間卻是失去了指導意義,因爲上面的時間顯示的是99:99。
手錶的指針也停止了轉動,他已經沒有辦法去判斷時間。
已經到暗世界多久了?
胃裡有些發空。他取出一袋壓縮餅乾,吃了幾塊。
他嘗試着去用手摸索平衡石,但他什麼也沒有碰到。
是在樓上嗎?
他擡頭看去,然而,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卻是險些令他咳嗽得背過氣去。
他感覺自己簡直像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一個可怖的念頭驟然產生。
他將手機屏幕對着自己的臉,調出了裡面的“鏡子”功能。
他看到的,是一張溝壑縱橫的蒼老的臉,雙目渾濁,頭髮稀疏。
“這是……”
陡然的驚嚇令他再次咳嗽起來。他收起手機,用手捂住嘴。
突然,他感覺手心一陣黏溼。他攤開手掌,發現上面全是血。
我咳血了?
剛剛鏡子裡的那張臉,看上去至少有八十歲了。但是此刻,師遠卻覺得,自己還在不斷地變老。
這座建築裡的時間流速和其它地方不一樣嗎?如果我老死,會復活嗎?
他有些慌了,加快腳步,一邊咳嗽着,一邊尋找着出口。
但是,他卻突然想起,自己不能離開,必須儘快找到平衡石。
牆壁上的水漬和黴斑在變幻着形狀,組成了恐怖的鬼臉,並在緩緩地向外凸出,彷彿很快就要衝破牆壁的限制。
師遠卻對這一切渾然不覺,繼續費力地向前走着。
前方似乎有一個樓梯口。他加快了腳步。
身後某處,牆壁上的鬼臉兩側各自出現了鬼爪形狀的痕跡,而那張鬼臉也愈加地明顯。
終於,鬼臉和鬼爪一同向牆壁外伸出,最終成爲了一體。
一個半個身子的黑色扭曲的惡鬼脫離了牆面,在地上爬動。
而後,越來越多的惡鬼從牆壁中脫離出來,向着師遠的身影蠕動過去。
樓梯口就在眼前。師遠艱難地走了過去,登上了臺階。
越來越虛弱,呼吸越來越困難。
他很想將揹包甩掉,但是他沒有這樣做。
如果沒有這些東西,自己只怕會死得更慘。
他的兩隻手死死地扶住旁邊的樓梯扶手,腳下是越來越多的血跡。
此刻的他,看上去極爲猙獰,口中全是血,下巴、脖子、衣服上,也滿是咳出的血跡。
他顫抖着,幾乎是以爬的方式登上了二樓。
滴水聲從好幾個方向傳來。師遠艱難地擡頭望去,卻駭異地發現,這裡的每一個牢房裡,都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