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厲下了榻,腳步有力地走向牀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才說道。
“既然醒了,可以把牀讓給我了?”
事已至此,她也不好意思繼續賴着,撐起身子,毫不遲疑下牀去,卻被他一手攔住,薄脣邊浮現難懂的笑。“我從來沒照顧過一個女人。”
她眉眼淡淡,表情平靜。“不會的就要學,生命不息,學無止境。”
他輕哼一聲:“好了就又伶牙俐齒了,是吧?”
秦長安突然不知該說什麼,無法自欺欺人的是,她在這一年多所認識的龍厲,是跟靖王府那個惡名遠播的靖王有很大的不同,雖然他性子還是有着難以取悅的扭曲和病態,但……正如他所說,他一個親王,不必親自照顧女人,不必放下身段,不必忍受伺候人的卑微感。
他側身躺在牀上,細細研究她此刻的表情,想不通爲何她只是靜靜地望着他,不需要多餘的言語和動作,他就能情不自禁地心平氣和,甚至趕到愜意舒心。
“昨晚你是不是故意的?”他又問。畢竟她有前科,上回的臭豆腐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下,換她有些發窘了,不管面對的是不是龍厲,她也不想落得那麼狼狽,更別提,胃裡至今還不太舒服。
“只能怪你又回來了,否則,也吐不到你一身。”吃到吐容易嗎?
他哼了聲,但是不禁又想,如果他沒回來,她還不是一個人孤零零悽慘慘的熬過漫長一夜?這麼想,感覺到他被需要着,心情又好了不少。
她古怪地睇着眼前這張俊臉的風雲變化,瞬息萬變,剛纔還鬱郁不快,如今脾氣消了一點點,眉毛彎了一點點,脣邊浮現微微的笑,就讓那張好看的臉皮更加奪人魂魄,臉紅心跳。
“我該起來了。”不想再被龍厲這麼情緒不明的目光包圍着,她坐在牀沿,低頭穿鞋。
龍厲沒再攔着她,他晚上在榻上將就了兩個時辰,哪裡睡得着?不過,讓她一人獨佔着大牀,是想讓她睡的更舒坦一些,這樣的心情,他絲毫沒察覺有什麼不對勁。
她洗漱後,披了件外袍,坐在桌旁研墨。
她身子端着,一手寫字,側臉細緻又美好,幾縷髮絲垂懸而下,蕩在半空。
他瞧着她,目光從筆尖滑到她的臉頰,彷彿整個世界都寧靜下來。她雖然是將門虎女,卻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那一手的好字,有着其他閨秀寫不出來的豪邁瀟灑。
龍厲不知道,自己不只是越陷越深,他已經走入了沼澤地的中心,就算他想要抽身離開,也是妄想。
他託着下巴,微微揚起薄脣。以前看着她怎麼都不順眼,如今卻是怎麼看怎麼舒服,怎麼滿足。
“給誰寫信?”
“我答應大哥,至少一個月一封信。”她垂眸,並沒有看向他。“至少報個平安,另外,懷化將軍的爲人,我想託他調查。”
“你們陸家三兄妹,到底是怎麼盤算的?真打算給北漠當忠臣?”他氣定神閒地問,語氣有些散漫。
“在哪裡當臣子,還不是一樣?北漠皇族明知我大哥是別國將領,還給他官職,如今他當了駙馬,每一步都該走的更小心。”
“神仙膏的證據分明指向邊關軍營,我看你有些爲難,纔會拖了這麼久。”
她面露難色:“其實,懷化將軍就是那個授命把我大哥救回來的將領……我雖然沒見過他,但聽大哥說起過。邊關將士是守衛領土的有力防線,用了神仙膏,一旦突然打仗,在戰場上肯定是潰不成軍的。就算他這些年對北漠的功勞再大,最輕也是掉官帽,嚴重的話,是抄家滅門的罪名。”
“難得你爲北漠考慮這麼多。”他不冷不熱地說。
她擱下毛筆,清涼如水的眸子打量了他一番,確定這只是他一貫的口吻,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不想有人含冤入獄,更不想有另一個家庭,跟陸家一樣。”
“這世上不公平的事不計其數,你覺得你能管得了幾件?”
她異常堅定:“遇不到就管不着,既然遇着了,又是對我大哥有恩的,這件事一定要查出真相。既不放過一個惡人,也不能連累一個好人。”
龍厲很欣賞她的堅持,但卻又有一絲隱隱不安徘徊在心底,對他而言,他肆意而活,他從不是把人分成好人惡人兩種,腦子裡也沒有正邪之分。
但她不同,她愛憎分明,楚河漢界分的清楚,沒有灰色地帶。
恐怕在她心目中,他纔是最大的惡人。
他瞬間變了臉,翻個身,他的臉隱藏在陰影裡,教人看不清表情。
秦長安只當他是睡着了,沒再吵他,想了會兒,又繼續寫了幾行字,收了尾,才把信紙小心翼翼地捲起,以一段絲線捲起,推開房間一側的小窗,吹了一聲口哨。
靈隼幾乎是轉眼間就準確無誤地飛入窗內,她將絲線繫上靈隼的脖子,撫摸了它兩下,低聲呢喃,猶如自言自語。
“飯桶,把信送到將軍府,辛苦了。”
靈隼左右擺動着脖子,輕輕啄着她嬌嫩手心,她噙着一抹笑意,從小兜裡倒出一把炒得噴香的青豆子,很有耐心地看着靈隼吃食。
自己的小寵物不是一般的禽鳥,從大漠到北漠皇城,派個人回去報信,不眠不休地騎馬,也要半個月,飛鴿傳書更是不靠譜。幸好她把富有靈性的靈隼帶了出門,它飛的高遠,又不會迷路,是送信的上乘之選。
“乖。”她的嗓音極度溫柔,藏着一抹寵溺。
背對着秦長安的龍厲卻突然睜開了眼,幽黑的眼眸泛着冷光,死一般的寒寂。心中很是不平,她對個畜牲都能這麼溫柔似水,跟他倒是說翻臉就翻臉,一點也不客氣!絕情透頂!
吃的肚子都鼓起來的靈隼撲騰了兩下,站在秦長安的頭頂,看到那一支白雪無暇般的螢石簪子,好奇地啄了啄,靈隼有個毛病,遇到新鮮玩意兒,它就喜歡用喙啄一下碰一下,就連郡主府的那頭白虎,也沒有幸免於難。
她擡起雙臂,把靈隼抱在懷裡,淡淡一笑。“別啄,這簪子可是某人的命根子,你要碰壞了,小心他跟你拼命,把你拔了毛,燙開水,用兩個時辰熬成一鍋肉湯。”
靈隼好似聽懂了,不開心地鳴叫,似乎在說,什麼人這麼狠毒,要把飯桶變成鳥肉湯?比天敵老鷹更殘忍!
龍厲的脣角不自覺地勾起,這妮子還是沒半句好話,當他睡死了,還在背後囉嗦。不過,一種奇怪的感覺自心底油然而生,暖暖的,又算算脹脹,填滿了他的心。
雖然她不想因爲一根簪子就承受上頭沉重的負擔,但至少還願意戴在頭上,如今更不許靈隼啄咬……可不就是她其實心裡是有他的?遲早,他能把那個死人溫如意從她心坎裡趕出去,遲早的事!
自負再度緩解了這兩日的所有煩悶,人一輕鬆,自然就睡得着了。
秦長安放飛了靈隼,給龍厲放下了帳子,這才獨自下樓,這裡是鎮子上最大的客棧,但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還是不多。
她隨意點了幾道大漠的家常菜,但再三囑咐小二,一定要弄得乾乾淨淨,她可不想再吐得亂七八糟了。
“對了,你們這裡有爐子嗎?能幫我熬點藥嗎?”
“能的,不知要熬多久?”
秦長安將一包藥材放到小二哥手裡:“一個時辰即可,不過要注意點火候,別把水煮幹了。”
“行,姑娘就放心吧。”
她掏出十文錢,丟給小二,又問。“這裡附近可有成衣鋪子?”
喜滋滋地收了打賞,小二更是殷勤:“姑娘,您出門往左拐,緊靠着蜜餞點心鋪的那家就是成衣鋪,也是鎮子上最大的一家。”
她點點頭,走了出去,大漠物產不算豐富,但由於晝夜溫差大,容易積累糖分,水果卻是比任何地方都要更甜。
瓜果一旦豐收,新鮮的吃不完,當地人就習慣讓瓜果風乾,製成蜜餞果脯當零嘴小食,像是什麼葡萄乾、蘋果脯、杏脯、梨脯等。
她在香噴噴的蜜餞鋪子門口站了會兒,走進去的時候兩手空空,出來的時候卻有點後悔,低頭看看大一袋子的零嘴,她買這些做什麼?自己又不愛吃。
去了成衣鋪,這裡的成衣全都是當地人的款式,她看了一圈,不太滿意。
“掌櫃,你這裡能做出外地男子的衣裳嗎?”
“可以是可以,就是鎮子上外地人不多,最近沒出樣。”掌櫃一臉憨厚。
“現在量體裁衣的話,要多久能穿?”
“至少也要五天。”
她抿了抿脣,她算的沒錯的話,五天後他們就要動身離開這裡了,時間有些倉促。
“姑娘,我這裡有一件成衣,是之前有人定下的,不過只付了訂金,過了約定的日子還沒來取,要不拿出來給姑娘瞧瞧?合適的話,你直接付料子的錢就成了。”
她一點頭,在這方面並不挑剔,等掌櫃取出來了,她不由地眼前一亮。
本來沒存多大的希望,但這件袍子的確不差,用的是銀色綢緞,料子很軟,領口還有金線繡着的雲紋,而且,最重要的是袍子的尺寸也差不多,適合高個子穿。
“姑娘手裡如果有尺寸的話,我馬上就可以給你稍作修改,讓衣裳穿起來更合身。”
秦長安的手掌輕拂過袍子的領口,直至腰際,繼而是衣袖,就是不說話,她也有不擅長的領域,比如……尋常姑娘都該會一點的女紅裁衣,她幾乎一竅不通。
掌櫃笑了。“姑娘,你這麼摸來摸去,一看就是外行。”
她尷尬地一笑,雙手圈住袍子的腰部,再望向一臉訝異的掌櫃。“他的腰比這件的細點,大概要收一個手掌這麼多。”她哪裡給人量過尺寸啊?本以爲對龍厲的身材很瞭解,如今卻是腦海一片空白,唯獨記得抱過他的腰,看得出這件是腰部偏大的。
掌櫃拿着袍子就去改,邊走邊嘟囔。“那麼細,還是男人的腰嗎?”
她別過臉,不自在地回想起龍厲的身材,既不過瘦,又不過於魁梧粗壯……北漠男人大多都是高頭大馬,彪悍強壯,那是跟龍厲截然不同的類別。而龍厲但就算不露臉,那副身材也是令人垂涎的,至於他的腰在男人中算窄的,但卻蘊藏着令人想不到的力量……簡而言之,龍厲就是一頭野獸,說什麼披着人皮的狼,還不足以形容他在房事上的貪心和霸道。
不讓自己繼續想那些畫面,轉念一想,她本是個很能經營人脈的料,禮尚往來這一套她用的向來很好,只是什麼事遇到龍厲,就總是脫軌。
不過,怎麼說也是她吐了他一身,報廢了他一套衣袍,如今還他一件,免得心生愧疚,再加上他送他髮簪,暫且不迴應他已經讓龍厲耿耿於懷,暫時穩住此刻兩人的關係,過幾天太平日子纔是最好。
她不喜歡欠着誰,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那一套,也對她不起作用。
龍厲醒來,半睡半醒的時候,脾氣本來就差,一睜眼看到屋子裡空落落的,秦長安又不知去了哪裡,整個人頓時不好了。
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虧得他昨晚抱着一個渾身酸臭的女人來了鎮上的客棧,還給她換了衣服,伺候的她清清爽爽,他纔在榻上眯了會兒。
如今他困了,她就不能陪着他,等着他睡醒嗎?這一丁點溫情也吝嗇給他,什麼東西!良心被狗吃了嗎?
越想越氣,他緊抿着陰鬱的薄脣,朝着大牀狠狠地踹去一腳。
“怎麼回事?你睡的不舒坦,要把牀拆了?”好死不死,秦長安在此刻推門進來,手裡拎着大包小包,滿載而歸。
他橫了她一眼,黑瞳中的溫度太過灼人,像是永遠都不會熄滅的氣焰,尖銳刺眼,讓人忍不住渾身發燙。
昨天吵了一頓後,針鋒相對的時候,她去酒館吃肉喝酒也就算了,今天又去逛街採買?她倒是怎麼都不會讓自己傷心啊,很會給自己找樂子,好大的興致。
她不在意他的目光,只是遞給他一個不小的包袱,他接了過來,三兩下就拆了開來,怎麼想都想不到裡面是一件男人的袍子。
刺蝟般早已豎起在背脊的尖刺,卻奇異的瞬間收斂,他一抖,袍子的銀色衣料在眼底劃過一抹驚豔的光芒。
即便料子不是上等,但針腳繡工都是很嚴整,剛纔還怨她是白眼狼,丟下自己去逛大街,卻是給他帶了如此順眼的禮物,龍厲如今哪裡還有半口怨氣?!
“衣服還能入你的眼麼?”她笑了笑。
龍厲的脣角勾了勾,卻冷着嗓子,裝的勉爲其難。“湊合吧。”
誰說女人才口是心非?男人不也是這幅德行?秦長安見他不多挑剔,就是默許的,給他脫了身上皺巴巴的袍子,換上新衣。
他有點飄飄然,過去不愛婢女觸碰他,但秦長安給他更衣的時候,卻是說不出的舒爽。那種從心中迅速迷漫噴涌的快意,就算是龍袍加身也敵不過。
至少,他得到溫如意沒得到的衣服,香囊可以被理解爲男女之間情竇初開的交換信物,但這世上只有過了門的妻子纔有權利給丈夫裁製新衣的!即便這不是秦長安親手縫製,但他已經參透了裡頭的用意,滿心歡喜起來。
“我們不久就要翻過祁連山,去最後一站密林,這個料子很厚實,摸着又軟,適合在溼氣重的地方穿,耐用還禦寒。”她的語氣依舊冷靜,波瀾不驚,替他繫上紋路精緻的腰帶。
他的眼底劃過一抹精光,心中的歡喜好似下一瞬就要從眉眼裡溢出來,垂着眼,一把握住她擱在他腰際上的小手。
那雙握住她的手是滾燙的,她擡起頭,他的眼神亦是如此。誰都說他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性子乖戾,爲何她卻能輕而易舉地看破他的情緒?他很喜歡,即便這只是一件料子中等的袍子,他還是很喜歡,她從他滾燙的眼神中探知到一二!
“姑娘,藥和飯菜都好了。”小二在外面敲門。
龍厲動也不動,指腹來回地摩挲着她的指節,他開心過了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理會什麼小鬼在亂喊亂叫?!
秦長安則回過頭:“拿進來吧。”說完就拉開他的手,判若無事地去開門。
小二把一盤盤菜放上桌,總覺得屋內有一道陰冷的目光,在後面瞪着自己,好似催命符……他不由地手心冒汗,險些碰倒了一碗滾燙的藥湯,一放完就走,一步也不敢留。
“藥得準時喝。”她不容拒絕,在自己的專業領域,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他盯着她的手腕瞧,眼神帶着一絲探尋。
“沒用我的血,本來也只打算給你喝幾天而已,讓你的傷好的更快些而已。”她淡淡地說,“你喝的完,我還供不起呢。”
龍厲這才坐下。
“還有,不管以後要踹人還是踹傢俱,小心力道,別把另一隻腿踹斷了。”
他眼冒火星,但看了看身上的袍子,還是壓下怒氣,一口氣把苦澀的藥湯全部灌下。
喝完了,他的臉都能刮下一層寒霜。“你是不是又偷加了什麼苦藥?”
這男人怎麼毛病這麼多?!
不過幸好她已有準備,往紙袋子裡一伸手,隨便抓了塊果脯塞到他嘴裡,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點猶豫。
龍厲的舌尖不經意地掠過她的青蔥玉指,她抽離的很快,毫不分心地吃着桌上的飯菜,他嘴裡的那塊果脯,甜過蜂蜜,好似還有果香,在口舌中遲遲不散。
“以後喝藥別再跟個孩子似的抱怨,我給你買了五六種果脯蜜餞,夠你當飯吃的了。”她邊吃邊說。
說他像個孩子?所以這買蜜餞的手法也是哄孩子嗎?他臉色冷峻,卻毫無暴戾之氣,心想着,可笑至極,誰會吃她這一套啊?
白皙漂亮的手指卻暗暗挑開紙袋子,窺探一眼,還有哪些果脯蜜餞。
眼角餘光瞥到龍厲漫不經心的小動作,她哭笑不得,自己也是一時興起買的,竟然真誤打誤撞,對了他刁鑽的胃口!
秦長安瞬間有股無力的感覺,明明一點也不想了解他,卻又無法否認地一天比一天更瞭解這個魔頭。
吃完了飯,她將行囊中的羊皮卷翻開,又細細將要走的路徑看了一遍,之前的長途跋涉在最後一關的面前,顯得格外平順。
“從這裡出去至少有三天的路程,我們只能騎駱駝,三天後到了高地上,就能換成馬了。”她以筷子指了指地圖上的驛站,眸子迥然有光。“在經過這個驛站後,我們恐怕都要以天爲蓋地爲廬,一路上都會物資吃緊,所以在臨行前要做好充足準備。”
“全都聽你的。”龍厲的薄脣湊近,曖昧熱燙的呼吸令她很是不安,這過分順從的態度也讓人懷疑他是否別有用心。
“你手下只能護送到密林邊緣,我們兩個人進去。”
他挑了挑眉,沒太快打斷,她的膽識過人,又有縝密心思,光看她能一個人來到北漠,穿過山林河流,沒被野獸叼走,沒有迷失方向,可見她不光有腦子,還有不弱的生存技能。
“密林中會很危險?”他刻意這麼說。
“是危險重重。”她噙着淺淺笑花,繼續低頭看着地圖線路:“到了林子裡,時常會餓肚子,甚至連口乾淨的水都找不到,我是無所謂,就怕你受不了。”
龍厲下顎微擡,眼底生出一抹欣賞,秦長安這幅榮辱不驚、淡然自若的氣概,簡直把那些不成器的百官活生生壓到黃土裡,一想到金雁王朝的那些官員,更覺那些全都是丟人現眼的貨色。
要說是文官,一個個口若懸河,舌燦蓮花,只會紙上談兵。在朝堂上人模人樣,一旦去了實地,什麼人文地理,天時地利,全都排不上用場了。
要說是武官,一個個俗不可耐,粗魯野蠻,只會一味蠻幹。在戰場上威風凜凜,私底下卻又連臉色都不會看,更有的大字不識,洋相百出。
“你受得了,我就受得了。”他還能不如她?
她笑而不語,密林地形複雜,她繼續專注查看地圖,卻沒留意一旁的男人開始把身上的嶄新袍子脫了下來,掛在一旁的架子上。
“新衣裳多穿穿纔會服帖,脫下來做什麼?”她的臉上有一抹疑惑。
“待會兒要做的事,不適合穿着新衣服。”龍厲的眼中透露着危險的氣息。
她背後一涼,他的話反覆地在腦中盤旋,她索性無視,撐着螓首,懶懶地回了一句。“是不適合穿着新衣服,還是不適合穿任何衣服?”
他從她背後繞過,身上只剩下白色裡衣,長臂一伸,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
她不滿沉思被打斷,清澈的眼底滿是倔強,襯着她的紅脣有着一種令人驚豔的韻致。
龍厲卻管不了那麼多,心情好了,興致就來了,一把把她摟到懷裡,湊上去親吻她的脣,他的吻來的非常突然而且霸道,秦長安什麼都來不及反應就被他吻得氣喘吁吁。
“唔——”她被吻的險些喘不過氣,雙拳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心中恨恨地想,早知道他是龍厲,還讓他去學什麼武藝?!還嫌這人不夠麻煩嗎?
他深深地從她口中索取甜蜜津液,雙手用力扣住她的纖細腰際,自然而然地把她逼到牀柱面前,輕輕一推,就把她撲倒了。
她看着他的窄腰,突然笑了。
龍厲卻臉色一沉。“笑什麼?”
“裁衣師傅說你的腰太細,不像個男人——”
“北漠男人長的跟熊一樣,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他的嘴角揚起一抹慣有的輕蔑,不屑至極地嗤之以鼻。
感受到秦長安的沉默,他突然拉過她的手覆上他堅實的胸口,語氣及其自負。“過去不是說我身材好嗎?”
真是哪壺不提開哪壺。她忍住。
他勾脣,來到她的耳畔。“我對你百依百順,要知道,皇族男人是不能被女人騎的,這是最大的忌諱。但我不介意被你壓着,今晚,就讓你在上,我在下。”
秦長安耳根一熱,瞬間渾身汗毛豎立:“誰喜歡騎你?”她的確不是那些羞赧內斂的閨秀,但他居然當着她的面,肆無忌憚地說這些葷話!要不要臉啊!
“不喜歡這種姿勢的話,還有很多我們沒試過……”他一路吻下去,在她溫暖的脖子流連,語氣霸道依然。“奉陪到底。”
他的大手輕鬆地解開她的腰帶,那雙墨玉般的眸熠熠生輝,漸漸灼熱起來,秦長安猛地捉住他試圖更深入的手掌,揚脣一笑。
“你懂得還挺多啊?既然沒在小倌倌待過,都是從哪裡學來的?”
“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春宮畫。”他眼波流轉,一寸寸地從她身下抽出柔軟腰帶,清滑的嗓音飄過她的耳畔,故意說的曖昧刺激。“沒看過?”
“該有多寂寞無聊的男人才需要看春宮畫?”她哼了聲,不以爲然,反脣相譏。
他寂寞?他無聊?
“你說,是不是沒人要的男人才會收藏那種東西,以此慰藉飢渴的心靈?”佯裝沒看到他不太好看的臉色,她繼續挖個坑,就看龍厲跳不跳。
說他沒人要?!飢渴?!
“這是閨房樂趣,你這個不解風情的木頭!”他咬牙切齒,俊臉鐵青。
她粲然一笑,全然不在意他的慍色,把腰帶重新撈回手裡,繞上他的手掌,徐徐開口。“我綁着你,你會不會生氣?”
不是朽木不可雕嗎?鐵木也會開花,猶如秦長安也會在房事上開竅!他眯了眯眼,輕描淡寫地說,試圖誘她上鉤。“不會。”
不但不會,肌膚下開始蠢蠢欲動的血液,很顯然比先前更加亢奮。
她繼續綁,把他的雙手綁在牀頭,更是俏皮地對着他眨了眨眼,眉眼含春,令龍厲體內那股被壓下的熱潮再度燃起來。
“就這樣?”他嘴上這麼說,心情卻是極爲複雜。
“這纔剛剛開始。”把龍厲撲倒,秦長安聲音啞的驚人,將脣靠近他的臉,近到兩人溫熱的氣息交纏。
半響之後……
拍了拍雙手,她利落地鑽出將牀上光景擋的嚴嚴實實的帳幔,嘴角勾起一抹慧黠狡猾的笑意。
龍厲吃了一鱉。
他是真的被綁在牀上……而已。
秦長安那個混賬女人居然給他用了藥,動作迅速,深陷情慾的他根本沒有察覺!
一醒來,已經天色大亮,白白地浪費了一個美好的夜晚。
秦長安卷着被子躺在榻上,猶如一條胖乎乎的蠶,聽到屋內的動靜,懶洋洋地擡了擡眼皮,看到男人陰沉着臉,壓下頎長身軀,正垂眸盯着手腕處的紅色擦痕,眼神不善。
睡意頓時全部被澆熄。
“你怎麼解開的?”她撐大美眸,身形一晃,險些連人帶被滾到地上。
這麼想來,那次在黑龍寨也是,明明兩人都被五花大綁,他卻神不知鬼不覺地解開了麻繩!虧她昨晚還在打結上頭花了一陣功夫,差點沒編出一朵花來。
“多虧了你,我不但學了擒拿術、擊殺術,還學瞭解脫術。”他涼涼一笑,她這幅受到驚嚇的模樣,還不夠消除他的心頭之恨。
“不叫的狗會咬人。”她痛心疾首,咬牙切齒。大半年學武的經歷,卻是讓一個嬌生慣養的皇族有了絕地反擊的本事,更別提龍厲又是絕頂聰明之人,有了武藝,他豈不是如虎添翼?
龍厲在盛怒之下,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靜,他扶正那個搖搖欲墜的女人,脣邊有笑。“你怎麼知道我想咬人?”
她臉色突變,猶如被冷水從頭澆到腳,依照龍厲不敢恭維的壞脾氣,他早該翻臉了。但他卻言笑晏晏,肯定有蹊蹺!
“那你快下樓吧,街上多的是人,隨便咬。”她試圖掀開身上的被子,卻被龍厲一把按住不安分的小手。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眼前的女人,大漠晚上寒涼,她總是要裹緊了被子才能睡的踏實,如今也是,從肩膀到腳丫子,包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顆小腦袋。
“本王不僅想咬人,還想……”他在她耳畔傾吐一口熱氣,奸佞的表情再度令人不寒而慄。“吃人呢。”
都到這個時候了,秦長安自然明白龍厲絕不是虛張聲勢。她神色鎮定,微微一笑:“我們要養精蓄銳,你的傷還沒好徹底,不適合過度操勞。我可是爲你好,你可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對她狡猾如狐的性子太瞭解,龍厲的眸子裡劃過一縷暗光,難得耐着性子多說了一句。“秦長安,狼煙一起,你是選速戰速決,還是拖泥帶水?”
她又狠狠咬了咬牙,好傢伙,他居然把情事比作一觸即發的戰爭?他果然一點也不肯吃虧,給她這麼兩個選項,傻子都知道一旦選了後者,那就是一場漫長而難以忍受的折磨,他必定會把人吃的骨頭都不剩……
“我選速戰速決,你最好快點。”她傲然地擡起下巴,晶燦燦的眸子對準他諱莫如深的視線。
他哼笑:“快?我想沒有女人會喜歡快的男人。”
她又是耳根一熱,臉色都綠了。
龍厲把包的跟糉子一樣的女人抱上牀,卻沒有急着把人撲倒,而是優雅地剝開了被子,繼而是她身上的外衣、裙子、裡衣,很有耐心地將這些衣物全都丟到牀下。
這又是玩的哪一齣?
她眯了眯眼,白嫩的身軀只剩下單薄的肚兜和褻褲,他的眼好似用小火熬着,溫度節節高升,打量了一下她,才露出玩味的表情。
“這算什麼?”她狐疑地質問。
“例行檢查。”他丟出四個字,大手扯下她的肚兜,繼續往身後一拋。
她雙手護胸,恨不得把龍厲一腳踢下牀,怒火點亮那雙眸子,好似要殺人般。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龍厲挑高一邊眉毛,好整以暇地將手掌探向她的褻褲,“你這傢伙身上都能藏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我不好好檢查,還等着再被你放倒?”
她一把抓住他朝自己下身伸過來的手掌,惡狠狠地咬了一口:“你見過把藥藏在褻褲裡的嗎?”
被她這麼一咬,卻是身體都熱起來,他佯裝不受影響,唯獨眼神愈發幽深,不疾不徐地迴應。“常理在你身上不適用,我只相信我的眼睛。”
這一次他鐵了心要讓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吃點苦頭,她敢對他下藥,以後就會變本加厲……他什麼都能寵,就是不能失了牀上的主動權,否則,他身爲男人的顏面何在?
至少也該讓她知道,以後在下藥前,想想他會做出何等的懲罰。
“我自己脫!”她的眸子險些噴火,五官鮮活明豔,那一刻光彩照人,宛若被激怒的小獸。
龍厲下顎一點,目光鎖住面前一絲不掛的嬌軀,勾脣微笑。
正在秦長安認命地別過臉時,手腕卻被他壓住,一條柔軟的綢帶很快系在她的腕部,她瞪大眼,“你不要太過分!”
“昨晚不是你的提議嗎?我還以爲你很有興趣……”他俯下俊長身子,壓住她柔軟的胸脯,眸底劃過一抹暗色。
秦長安一噎,暗暗轉動手腕,試圖掙脫開來,龍厲也不阻止她,五指一收,將腰帶的另一頭纏繞上自己的手腕。
她怔住。
“綁了你的手,免得你半途而廢,當落跑的士兵。”他揚起手臂,她的手腕也隨之被帶動,秦長安鬆了一口氣,她可不想被人將雙手綁在牀頭,任人宰割!
龍厲眯起森眸,把她的手舉高頭頂,在她肩頭一咬。
“下次再敢下藥,本王一定把你綁在牀上,三天三夜別指望下牀了!”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輕輕一顫,他還真是要咬人啊,他全都不放過,猶如一頭餓極了的野獸,尖銳的利牙穿透皮膚,有些疼,還有些酥麻。
爲何已經過了一年,他還是有本事讓她覺得男歡女愛,是一種很玄妙的體驗?!明明還是同一個男人,第一次痛苦不堪的感受,卻隨着時間被衝的越來越淡。
他明明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主,卻又很難再讓她覺得他粗暴冷酷,反而,他的佔有蘊藏着濃烈的感情和獨佔欲。
一看身下的女人又在分心,龍厲的聲音有點沉,情緒有些不耐煩,透着暴怒前的徵兆。“秦長安,抱緊我!”
她從思緒中抽離出來,鬼使神差地抱住他的腰,臉頰貼上他的心口,聽着他加快的心跳聲,強忍住笑。
“心跳的這麼快?”
他臭着臉斥道:“心不跳還行?當我是死人?”
龍厲避重就輕,身體火熱又亢奮是真的,心跳自然加速,可是他不願意承認那是渴望擁有她的衝動。
她挑了挑眉:“就這樣?”
他皮笑肉不笑,捏着她的下巴,惡狠狠地說。“這纔剛剛開始。”
兩人休戰,已是晌午。
龍厲饜足地凝視着懷裡的女人,食指卷着她的一縷髮絲,心情大好地把玩着,語氣透着從未有過的認真。
“以後別再讓本王憋着。”
秦長安當作沒聽到。
他眼底滾着火花,俊臉湊近,貼着她的脣說。“你懂的,這樣對男人不好。”
虧他有臉說!
她瞧着那俊美麪皮上的笑容有些刺眼,不冷不熱地道。“你不憋着,對我纔是不好。”
開玩笑!他有所剋制她尚且應付吃力,勉強打個平手,他要是隨心所欲,毫無顧忌,她豈不是被攻的片甲不留?!
“等解了情蠱,你想怎麼玩都可以,堂堂靖親王,還能缺女人嗎?”她意興闌珊地說,雖沒有睡意,但體內的陣陣酥麻還未徹底褪去,眼神迷離,也沒了往日的精明模樣。
龍厲眼神一凜,停下手中把玩的動作,默不作聲地看向她。
她知道在揭開明遙真實面容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經顛覆。先前,兩人相處的方式,她求之不得,想見他就見他,不想就讓他吃個閉門羹。畢竟,她無心讓明遙恃寵而驕,爬到她頭上來作威作福,但龍厲卻截然不同,他不容許她忽視他,當他不存在,他的好,他的壞,她全都得一併接受。
“我缺的是什麼,你很清楚。”他的嗓音不如往日清滑,黑眸沒了要把人吞吃入腹的狠辣,反而明亮剔透。
“王爺既然堅持你有最大的贏面,要跟我耗着,我又能說什麼?”秦長安嫣然一笑,一臉雲淡風輕。“到時見真章。”
龍厲不着痕跡地勾了勾脣,是,他要定她了,他就不信這麼久的糾纏,磨不了她這塊石頭。
細碎的吻,在她的頸間反覆流連,他沉沉一笑,忍不住封上她的紅脣。
沒多久,他再度翻上了她的身。
還來!無數咒罵和指控的話語滾在她的喉間,可是最終卻化作了一絲冷笑,反過來想想,不知有多少女人想使勁渾身解數來取悅龍厲,得到他的寵愛,而她卻只需享受他的滿腔熱情即可,誰在取悅誰,誰的地位更高,一切都很明瞭。
半個多月後。
祁連山山下最大的一片密林,被雲霧勾勒出淺淺淡淡的光影輪廓,秦長安和龍厲已經在裡面走了三天了。
幸運的是,兩人並未遇到傳聞中可怕的瘴氣,但不幸的是,至今也沒看到所謂巫族的領地。
林子裡什麼都多,蛇蟲鼠蟻、各種飛禽走獸,卻罕無人煙,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界。
“就憑蕭元夏一句話,你就認定這裡肯定有那個部落?”龍厲揹着弓箭,身上穿着秦長安買的銀色袍子,在他們穿進林子的時候起,只帶了對生存有用的東西,一切從簡,連馬匹都留在外頭了。
見她不說話,他繼續說。“也許他是在說謊。”
“我比你更瞭解他。”秦長安同樣身着利落的男裝,肩膀上掛着一把弩箭,長髮高高紮在頭頂,額頭已有一層薄汗。
“得不到你,難道他就不會狠心毀掉你?用一個什麼巫族的幌子,誰也沒見過,誰也沒聽過,就把你騙來了。不管是精疲力竭淪爲野獸的食物,還是在無邊際的林子裡彈盡糧絕,這種鬼地方隨時都能成爲你的墓地。”龍厲拉住她的手腕,脣邊一抹嘲弄的笑意,黑眸裡卻是深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