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
辛敞滿臉堆笑,此刻正站在司馬昭身後。
司馬昭穿着很樸素的衣裳,他在兄長的墳前結廬而居,已經有一段時日不曾跟自家的屬下們來往了。
當辛敞出現在此處的時候,他看都沒有看對方一眼。
“太后有詔,請您來擔任衛將軍,平定各地的叛亂。”
辛敞硬着頭皮,說起了正事。
自從太后下令之後,羣臣就做出了決定,他們也知道此事不能拖延。
羣臣需要一個做決定的人。
鄭衝儘管不是很情願,卻還是成爲了如今做決定的那個人。
羣臣都覺得鄭衝可以擔任這個位置。
他的名望資歷各項都達標,而最重要的是,此人向來不爭,本身宗族勢力極爲薄弱,都不能說是薄弱了,他根本就沒有宗族。
鄭衝沒有兒子,就從親戚裡找了個會讀書的過繼給自己。
但是他對這個兒子從不關心,也不培養,一切都是順其自然,鄭衝這個過繼的兒子如今年齡也不小了,混了幾十年,卻還是在地方上擔任郡吏,連太守都沒混上。
這根本就不能算是家族了,被滅了門的盧家都比他們要龐大。
鄭衝不會搶佔太大的利益,爲人還聽勸,好說話,羣臣都不反對他上位。
羣臣商談之後,當即令衛尉辛敞帶着太后詔令去找司馬昭。
這是因爲辛敞跟司馬昭的關係不錯,而且辛家在中軍的人脈也比較廣。
司馬昭此刻沒有回答,心裡卻已經明白了兄長當時所交代的事情。
司馬師所做的這些事情,司馬昭以及他麾下的衆人都是不知情的。
意識到這是兄長最後的安排,司馬昭的心裡便更是苦澀。
他很快就收起了心裡的悲傷,如今家族需要他來支撐,失去了父兄的保護,他沒有時間再去有別的什麼情緒了。
他嚴肅的說道:“我已辭官歸家,廟堂裡的事情,自然還是要羣臣來解決。”
“您可以回去告知太后,多謝太后的厚愛,但是這詔令,請恕我不能接受,我要爲父兄盡孝,就是太后,也不能阻攔這件事。”
辛敝無言以對。
天大地大,孝道最大。
這玩意確實不好弄,辛敝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將軍,宣文公和大將軍有大功於社稷,您豈能眼睜睜看着叛賊來毀掉這一切呢?”
司馬昭沒有答應,是因爲兄長曾告訴他,要拒絕幾次。
兄長既然說了讓自己當大將軍,那肯定就是大將軍,自己多拒絕幾次,或許能迫使羣臣低頭?
就在司馬昭思索的時候,有一人匆匆來到了此處。
辛敝看了一眼此人,認出了他的身份。
好像是杜家的那個後生。
杜預看到辛敝還不曾離開,鬆了一口氣,趕忙走到了司馬昭的身邊,低聲說道:“將軍,各地叛亂四起,還請您不要拒絕廟堂的詔令,爲了天下社稷所着想”
司馬昭有些驚訝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辛敝大喜過望,他意識到了什麼,趕忙行禮說道:“我在屋外等候將軍的答覆!”
辛敝連忙走了出去。
司馬昭這才說道:“元凱,你不明白,我現在還不能答應。”
“不,將軍,廟堂以及地方上所發生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
杜預皺着眉頭,神情非常的嚴肅。
他沒有遲疑,繼續說道;“我知道地方上的事情是怎麼回事,將軍不必解釋,事以密則成。”
“只是,如今的進展卻與大將軍所想的不同。”
“大將軍應當是想讓您和太傅共同執掌廟堂,一人尚書令,一人大將軍。”
“但是,太后出面了。”
“尚書令成了鄭公,而您則是被徵爲衛將軍。”
“衛將軍雖然也能統率大軍,可是限制太多,從官爵論起,大將軍略高於三司,而車騎將軍,驃騎將軍,衛將軍僅次於三司。”
“您如今可以號令天下的軍隊,卻要受到三司之限。”
司馬昭聽到杜預的話,也沒有繼續隱瞞,他說道:“兄長當初吩咐我,要拒絕幾次徵召,我想,可能就是爲了逼迫他們以大將軍位來召我。”
“不,現在的情況有些不同。”
杜預嚴肅的說道:“當初大將軍的想法,應當是速戰速決,趁着地方混亂,羣臣驚懼,羣龍無首的時候,讓羣臣來召您出面,讓您拒絕,也只是爲了加劇廟堂的混亂。”
“可現在不同了,尚書檯重新運作,鄭公雖然不爭,可他並非是沒有能力的,羣臣有了領袖,自然就會冷靜下來解決問題。”
“您現在不能拒絕,若是拒絕徵召,很可能會被其他人替換。”
“您是羣臣眼裡最好的人選,卻並非是唯一人選。”
“現在應當改變策略,先答應下來,無論怎麼說,衛將軍也是能開府並且干預廟堂政務的,有了這個位置,我們能做的事情就變多了。”
聽着杜預的話,司馬昭的臉色愈發複雜。
原來衛將軍不是兄長謀劃裡的嗎?兄長的謀劃失敗了?
看到沉默下來的司馬昭,杜預只好說道:“其實這也不算什麼壞事,將軍,大將軍的謀劃實在是太激進,我想,這或許是執行者的緣故,倘若按着原計劃行事,您跟太傅公確實能及時接任廟堂。”
“但是,羣臣很快就會發現,司馬家纔是幕後的黑手。”
“因爲整件事下來,就司馬家的受益是最大的,誰受益大,誰就是操控者。”
“可現在就不同了,如今的最大受益者並非是您。”
“那是誰?”
“是高公,鄭公,王公,乃至地方的諸多將軍。”
司馬昭再次沉思了起來,他很信任自己的兄長,卻也非常的信任杜預,他知道杜預的能力和爲人。
他終於還是做出了決定,“好,就按着你說的來辦吧。”
杜預趕忙出去將辛敝叫了進來,而司馬昭也表示願意接受詔令,在更換了衣裳後,司馬昭便急匆匆的朝着尚書檯出發。
當司馬昭趕到尚書檯的時候,重臣們早已在此處等候着。
鄭衝坐在上位,他的臉色有些愁苦。
鄭衝跟高柔,盧毓等人都不一樣,他就不曾想過要執掌尚書檯,號令天下。
可是現在,他卻被半強迫的推到了這個位置上。
做不做尚書令已經不是他說了算的問題。
如今的他,倒是跟山裡的郭責相似,強行做了首領,卻對廟堂沒有多少掌控力。
坐在下方的諸多大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如今最爲強勢的,當屬荀顗。
他身邊原先就聚集了不少的河南宗族,如今河北宗族勢力大傷,他在尚書檯裡的話語權開始直線提升。
當司馬昭被帶到了這裡的時候,羣臣急忙起身,臉上寫滿了善意,彷彿當初對着司馬昭發難的根本就不是他們。
司馬昭也收起了心裡所有的不悅,朝着他們回禮。
“有衛將軍出面,此番大事可定!”
“是啊,衛將軍在此,何懼那些叛賊呢?”
羣臣對他的態度已經完全不同了,而司馬昭也是說了些客套話。
“鄭公,天下叛賊四起,請允許我全盤來負責平叛之事。”
司馬昭看向了鄭衝,主動開口說道。
鄭衝點點頭,直接答應。
“請您儘快完成尚書檯所積累的事情,勿要再讓天下因爲尚書檯的原因而出現動亂了,尤其是雍涼之地,若是此處也出現了動亂,那我也是穩不住的。”
司馬昭板着臉,神色很是肅穆。
鄭衝再一次答應了下來。
司馬昭並沒有繼續待在這裡,司馬師逝世之後,他們家對尚書檯的控制權就被瓜分了,司馬昭此刻還能控制住軍權,這已經是很不錯了,至於尚書檯,只能是慢慢做打算。
司馬昭在回到自己府邸後,迅速召集了諸多心腹,開始商談這次平叛的事情。
按着杜預的建議,他先是派人告知四方的官員以及將軍們。
大將軍病逝,如今自己已經接任衛將軍,要求各地將軍們儘快平定叛亂,自己將會帶着中軍離開廟堂,協助他們平定。
廟堂再一次開始運行了起來。
而此刻,原先尚且還很熱鬧的盧府卻是那般的死寂。
盧欽頹廢的坐在了牀榻邊,看着虛弱的父親,心裡有很多話,卻都說不出口。
盧毓躺在牀榻上,眼神空洞,無神的凝望着上方,一言不發。
盧毓忽然就老了很多,白髮蒼蒼,神色頹廢,行將就木。
實際上,盧毓並沒有高柔那般長壽,即使沒有這些事情,他也會在兩年後逝世。
而這忽然爆發的事情,直接擊倒了這個年過七十的老人。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整個宗族都因爲他的謀劃而被屠戮,盧家從一個崛起的豪族瞬間變成了河北公敵。
他甚至不知道,自家是否能抵禦接下來的報復。
死後又該如何面對自己的父親。
盧毓的臉色頓時更加的痛苦。
而在遭受了這樣的打擊後,盧毓再也沒有了原先的狂妄。
他瞬間就看明白了很多事情。
“是司馬師是司馬師做的。”
“這一切都是司馬師的後手,難怪我去見完他之後,他就病逝了他一直都在等着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