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菀回家之後,更衣梳洗,卸去珠釵,將頭髮披散下來。
脖子就輕鬆了很多。
她準備去吃晚膳的時候,隨便綰個低髻。
可能是有點疲憊,凌青菀躺在牀上,準備打個盹。不成想,這一覺就睡着了,等丫鬟喊醒她的時候,窗外有月光照進來。
“什麼時辰了?”凌青菀一個骨碌爬起來,詢問丫鬟。
丫鬟道:“已經快戌時了,姑娘。”
凌青菀有些不解,復又問丫鬟:“正院擺飯了?”
已經戌時了,丫鬟纔來喊她,讓凌青菀吃驚。凌家的晚膳總是在酉正,哪怕盛夏。
如今入秋了,更不可能推到戌時。
“剛剛擺飯,太太請姑娘過去用膳。”丫鬟回答。
“今天怎樣這樣晚?”凌青菀問。
丫鬟笑道:“姑娘,咱們家來親戚了!大奶奶的嬸孃,帶着一位姑娘和一位少爺來了。”
凌青菀就明白了。
家裡來了親戚,臨時加菜加飯,又要去置辦酒席,所以耽誤了。
“我這就來。”凌青菀說道。
陳七娘祁州孃家的親戚,凌青菀還沒有見過。
之前,陳七娘的父兄來過一次京城,交結諸位權貴,特別是安肅。
他們也來了家裡,凌青菀的母親景氏見到了,凌青菀卻沒有。
逢年過節,也是陳氏的管事或僕婦們過來送節禮。認真說來,凌青菀從未見過陳七娘的家人。
聽說嬸母來了,凌青菀就認真梳了個頭,把頭髮盤起來,頭上戴了支珠釵,打扮得稍微莊重一點,這纔去了正院。
遠遠的,凌青菀就聽到了笑聲。
陌生女人的聲音,輕軟溫和,在夜風裡徐徐鋪展,如流水輕盈。
“......四少爺今年多大了?”凌青菀尚未進門,就聽到那個中年女人柔聲問道。
這是詢問凌青菀的四弟。
凌青菀踏入屋子裡,丫鬟們稟告了聲二姑娘來了,就打斷了屋內的談話。
燭火明亮如晝。
屋子裡多了不少的人。
坐在凌青菀母親身邊的女人,大約三十五六歲,生得豐腴白皙,笑容恬柔;她身邊跟着一個年輕女子,和一個粉雕玉琢的男孩子。
這就是陳七娘的三嬸母。
“這是二孃。”景氏笑着拉過凌青菀,介紹給陳家太太,“她閨名叫菀兒。”
陳三太太起身,和凌青菀見禮。
凌青菀也叫了聲親家太太。
陳三太太的女兒在家族裡排行第十三,看上去十四五歲,生得嬌豔明嫵媚,眸子熠熠,肌膚嫩柔;兒子排行第十七,今年十一二歲,稚嫩嬌憨,有點怕生。
凌青菀這才知道,陳家子弟如此衆多!
不過,凌青菀仍是不知陳三太太攜子女進京的來意。
飯桌上,凌青菀也不好問。
直到飯後,剛剛上茶完畢,凌青菀就直接開口,問陳三太太:“您此次進京,是專門來看我大嫂的嗎?”
“是啊。”不成想,陳三太太竟如此回答,“七娘快要臨盤,她沒有母親,我不放心她,故而前來瞧瞧。
如今見親家太太如此善心周全,倒是我顧慮了。七娘嫁到您府上啊,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陳七娘完全不動聲色。她和從前無異,點漆眸子靜謐無波,眉梢平緩,沒有半分不悅之意。
她從小跟着父兄長大,生母早逝。她父親沒有續絃,跟前有幾個侍妾,內宅之事都交給她祖母,祖母去世之後就交給了陳七娘的嫂子們打理。
聽到陳三太太如是說,陳七娘微微笑了,端莊溫婉,仍是不露聲色。
“大嫂不喜她這位三嬸。”凌青菀把陳七娘的模樣看在眼裡,不由心想。
景氏也瞥了眼陳七娘,然後笑着道:“您如此關懷七娘,也是她的福氣。您遠道而來,車馬勞頓的,早點歇息。咱們明日再說話。”
景氏就喊了丫鬟,讓他們收拾後花園的小院落出來,給陳三太太母子三人住。
那小院落,原本也是待客之用。
丫鬟道是。
僕婦們領了陳三太太母子下去歇了。
等他們一走,景氏躊躇,要不要問問陳七娘,陳三太太此番到底是何來意?
若是問目的,只怕陳七娘以爲她孃家親戚投奔,都是爲了尋求凌家幫忙,看輕了陳七娘的孃家人。
不問吧,景氏又怕輕待了親戚,讓親戚難以啓齒。
她正猶豫着,就聽到凌青菀開口說:“大嫂,三太太他們此番前來,只光來看望你,還是有其他事麼?”
陳七娘恬柔微笑,道:“只怕是有事。”她倒是很坦蕩,反而顯得景氏小瞧了她。
“可有什麼事?”景氏這時纔開口。
“我也不知道。”陳七娘綿綿微笑,道,“我在孃家的時候,跟三房交情平常。特別是三叔去世多年,三嬸守寡,深居淺出,我們來往更少了。
這次,三嬸不遠千里來探望我,還帶着年幼的孩子們,實屬反常。她應該是有事進京,順道瞧瞧我。”
陳七娘不肯多說。
凌青菀心裡疑惑。陳七娘話裡話外,覺得這位三嬸來者不善。
等陳七娘和凌青城回去的時候,凌青菀主動挽了陳七娘的胳膊,送他們。
“大嫂,我是小姑子,不太懂事。親戚那裡你若是爲難,可以交給我去辦,左右我還是沒有出嫁,只是個孩子。”凌青菀低聲跟陳七娘說。
陳七娘就笑了。
她笑起來,眸子裡有淡淡的流光,格外的欣慰。她輕輕拍了下凌青菀的手,道:“好乖巧的孩子!”
凌青城裝作聽不懂,默默含笑。
到了陳七娘的院子,她留凌青菀喝茶:“嚐嚐我的龍腦茶。”
陳七娘新買的龍腦茶,給凌青菀和景氏都送了。
凌青菀差不多喝完了。
於是,她果然坐下來,等着陳七娘的丫鬟給她泡茶喝。
他們說了片刻的話。
不知怎的,話題又到了陳七娘今天登門的親戚頭上。
“......你不是說,你有位寡居的嬸嬸,最是難纏,可就是這位三太太?”凌青城突然插嘴。
陳七娘點點頭。
“她看上去雍容慈祥,蠻好相處的......”凌青城道。
凌青菀就咳了咳。
凌青城也知道自己不該如此說話,連忙又補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陳七娘頓時情緒就不高。
凌青菀見她這樣,知曉她哥哥一句話,惹得陳七娘不快,好似陳七娘背後誣陷她嬸嬸一樣。
凌青菀也知道,陳七娘的這位三嬸嬸,不是個好相與的。
略微坐了坐,將一杯茶喝完,凌青菀起身走了。
她折回了她母親的院子,把自己打聽到的意思,告訴了她母親:“大嫂覺得她三嬸很難相處。娘,您可得警惕,別落了圈套。”
景氏就點點頭,知道了陳七娘對她三嬸的看法,心裡也有了個防備。
第二天,凌青菀早起去她母親跟前用膳,就見陳三太太已經帶着女兒陳十三娘過來了。
“菀娘這樣早?”陳三太太笑容溫醇,一副敦厚模樣,對凌青菀道,“親家太太教女有方,菀娘勤快又孝順。”
不過是過來吃早膳,被陳三太太這麼一通狠誇,好像凌青菀是專門早起請安一樣,弄得凌青菀頗不自在。
她笑笑,準備說什麼,陳三太太又接着對景氏道:“我們家七娘, 也是孝順極了的。她是懷孕了,身上重,否則早來了的,親家太太可要原諒她一二。她不到之處,我做嬸嬸的陪個不是。”
凌青菀蹙眉。
景氏也愕然。
這是什麼親戚啊?才第二天呢,就開始挑撥陳七娘和景氏的婆媳關係。
陳三太太說得倒也隱晦,若是景氏愚鈍幾分,或者對陳七娘有偏見,就要着了陳三太太的道。
婆媳關係自古就難處。
一旦挑撥成功了,以後陳七娘在凌家步步艱難。
景氏就對這個親戚特別不喜,當即臉色不太好,她勉強笑了笑。
陳七娘懷了凌家的孩子,景氏把她當寶貝一樣。什麼孃家的嬸母,如此險惡用心,景氏一陣反胃。
“三太太多慮了,我們寒門小戶,沒什麼規矩。我娘不用我們做兒女的早起服侍,大嫂來得晚些,並非‘不到之處’,自然不用陪不是啦!”凌青菀笑着道。
陳三太太微笑,不再說什麼。
片刻之後,陳七娘挺着大肚子,過來吃飯。
陳三太太若無其事,一臉親切和陳七娘寒暄。
“後面的小院子,三太太住的還舒坦嗎?”早膳之後,沒說幾句話,景氏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陳三太太自然道:“很好了,給親家添麻煩了。”
“那院落小的很,我怕三太太週轉不開身,心裡總是過意不去,怕輕待了你們。
七娘,你在旁處不是還有宅子嗎?收拾出一棟寬敞舒適的,給三太太搬過去,這樣纔是長久之計,也是咱們的待客之道啊。”景氏道。
陳七娘愣了下。
陳三太太更是吃驚。而後,她滿面通紅。
景氏就這麼直接趕陳三太太走!
凌青菀端起茶盞,慢慢喝了一口,脣角有了淡淡笑意。
她從景氏的院子離開。
下午的時候,安檐突然派人來找凌青菀。
凌青菀就帶着蓮生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