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空中,星月黯淡,秋風微涼,一線紅色隨着“咻”一聲,突兀地升空,而後“砰”地炸開一團火紅銀花,嘩啦啦四下灑落無數紅星。
街頭搖晃着腳步摸索着歸家之路的酒徒們,茫然的擡起頭來,惺忪紅眼微微睜大,心裡想起剛纔聽得少年郎大叫什麼小爺要上榜,大概是哪個讀書人腦子壞掉了,大半夜出來撒瘋。
酒徒子嘟囔着,罵罵咧咧,想着同樣是喝酒,這些讀書人怎地這麼沒氣度,可念頭還未放下,一大羣黑衣鬼麪人卻是無聲無息的從他身邊遊過,如百鬼夜行,那酒徒子頓時傻了眼,沒得幾個呼吸,黑衣鬼麪人已經沒了蹤影,九道山莊的方向卻亮起了沖天的火光。
酒徒子用力晃了晃腦袋,秋風一吹,全身打了個顫,連忙加快了踉蹌的腳步,急急的往家裡趕,中途也不知摔了多少跟頭。
漫天火光的映照下,流年那眉心的紅痣越發的眨眼,就好像閻王爺在人間選定了劊子手,那枚紅痣就是生死筆點上去的標識。
羅克敵不認識眼前的少年郎,卻認得少年扛着的鬼頭刀,這也是他主動攔截的原因。
他的左手掌關節喀喀作響,刀柄就好像嵌入了他的骨肉之中,那柄驚雷就如同他新長出來的一截手臂!
“哼!”
一聲悶哼,羅克敵盤刀與肋邊,嘭嘭嘭踏出五六七八步,刀光如春雷一般閃爍一二三四下,流年的鬼頭刀橫於身前,叮叮叮濺射出螢火般的火星,他的身子卻是連退好幾步,緊握刀頭的虎口卻被震出絲絲血跡來!
流年嘿嘿一笑,並未跟羅克敵生死相搏,而是借得東風好揚帆,順着羅克敵的力量,倒拖着鬼頭刀,殺向九道山莊的武師們。
一開始是小流年拖着鬼頭刀,而漸漸的,倒變成了鬼頭刀拖着流年!
山莊內部已經燃起大火來,喊殺聲和哀嚎聲不絕於耳,流年卻是充耳不聞,越走越疾,偏頭躲過流矢,矮身避過刀劍,如遊走於水草之中的潑辣小魚!
但見得此子身影若驚鴻蹁躚,騰挪躲閃,迅疾如風,然則每遇阻撓,似乎時間也變得緩慢起來,微斜肩頭躲過武師的魚叉,猛然一拖鬼頭大刀,人和刀都停頓片刻,武師左腿嗤嗤噴血,噗咚跪地,卻是不見了半條腿子!
稍稍一頓之後,拖刀少年郎再次加速,殺入人羣之中,可謂殺人紅塵中,脫身白刃裡!
羅克敵自謂刀快,人也不慢,在江湖之中有名有姓,在朝廷之中也是坐得站得,然而每一次出刀,總落後於少年的腳步,讓他心頭慍怒,卻只能無奈剋制,繼續追擊。
少年郎每一次停頓,總會帶出一蓬蓬的鮮血,他所行走的路徑兩邊,已然躺倒了十幾個武師,而他距離那個被吊着的醜男人,不過十步之遙!
只是他也感受得到,背後那個使刀的指揮使,刀勢已經慢慢的積攢了起來,容不得他靠近那個被吊的男人,於是他的目光,投到了身後遠處的麪攤,那個抱着長布條包裹的疤臉“包打聽”,仍舊蹲在原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最終還是積蓄全力,第一次將手中鬼頭刀高高舉起,劈向了那座吊人的木臺!
唐鍥將面罩微微下拉,目光如夜色森林之中潛伏着的偷獵者,他的鯊皮軟手套很貼合,就好像他的第二層皮膚一般,他在盯着前方,但目標並非那個殺神一般的紅痣鬼刀殺神少年郎,而是緊隨其後的獨臂刀客!
當他看到羅克敵的膝蓋微微彎曲之時,他的雙手從腰間皮囊滑過,手中倏然多出八枚梭形毒鏢,鏢頭呈現黯淡的青黑之色,沒有絲毫的生機。
羅克敵一刀斬向流年後背,而唐鍥則如夜梟一般從樹冠陰影之中飛掠而下,手中施展暴雨梨花的手法,八道黑光陡然將流年所有的前路都徹底封死!
前有毒鏢,後有單刀,流年身子仍舊在空中,無法憑空借力,權衡之下,只能將刀面當盾牌,欲將毒鏢全部掃開。
他的雙眼微眯起來,瞳孔收縮如針眼,穿過茫茫多的毒鏢,看到一身黑衣的唐門高手從樹上跳下來,足尖一點地,再次掠出一丈有餘,雙手收到腰間,再伸展如翅膀之時,已然甩出五六七八根袖箭!
“你大爺!”
流年充滿痞氣的大罵,鬼頭刀將毒鏢掃落,身子一偏,躲過袖箭,後背卻被羅克敵一刀劃開!
“嗤啦!”
刀的力量很大,很顯然是想一刀將流年砍成兩半,然而流年中刀之後並未出現鮮血狂飆的慘狀,而是被強大的刀力砸了出去,重重撞在木臺之上!
他後背的衣物裂開兩半,露出裡面的銀絲軟甲來,縱使如此,他的肋骨還是被震斷了不知三根還是兩根!
“好東西!”一向沉默的羅克敵並未因爲自己的一刀無法斃命而失望,當他看到流年身上的冰蠶銀絲甲的時候,他終於發自內心的佩服廠公,一切果真如廠公所預想的那樣!
既然如同廠公所預料的那般,他也就不再需要再進入到山莊之中了,因爲如果真的是這樣,山莊現在估計已經鮮血煉獄了。
唐鍥是個暗器高手,更是一個匠師,他一眼就認出了流年的冰蠶銀絲甲,對於暗器匠師來說,還有什麼比鎧甲,更能激起他們的挑戰欲和征服欲?
他是一個極富想象力的匠師,更是一個腳踏實地的匠師,他的飛鏢能夠洞穿一指厚的木板,但這一刻,他卻摸出了一枚鴿蛋大小的鐵丸來。
爲了這枚鐵丸,他曾經跟唐門之中資質最老的火器房匠師研究了整整兩年多,最終才成功研製出了這枚鐵丸,比霹靂彈還要厲害的轟天丸!
唐門對外宣稱有三十六房,內則分爲六大房:內三房、暗器房、火器房、機關房、外三房以及奪魂房,但唐鍥的眼中,卻只有一個火器房!
衆所周知,唐門以暗器和毒藥而聞名,輕功也算得不錯,但唐鍥卻看到了暗器業內的未來,那就是火器!
所以他決定用自己研製出來的轟天丸,讓這座武林,看到一個別樣的新唐門!
於是,他驟然發力,轟天丸破空而去,目標儼然是那拖刀少年郎!
他深知轟天丸的威力,一旦爆炸開來,漫說流年,就連一直糾纏不清的羅克敵,都將遭受到波及,對於這位錦衣衛的指揮使,唐鍥只能在心中默默的說一聲,抱歉。
然則那轟天丸纔剛剛發出,斜斜裡卻激射來數十根細長的弩箭,如雨打珍珠,其中一根竟然真的擊中了轟天丸!
“飛蝗連弩!”
唐鍥一邊飛退,心頭卻是一邊驚駭,難怪族長一定要讓他來趟這趟渾水,原來襲擊九道山莊的,竟然是這些人!
轟天丸被弩箭擊中,頓時轟然爆開,氣浪四面八方衝擊而來,羅克敵瞬間被火浪掀飛,而流年則機敏的躲在了寬大的刀刃後面,但雙臂等等露在外面的部位,還是瞬間被點燃!
只見他就地一滾,滅了身上火頭,順勢飛身上臺,將被吊着的男人給解救了下來,單手環住男人的腰肢,將其拖到木臺的後方。
飛蝗連弩的出現,將現場攪得更加的混亂,箭雨果真如蝗羣一般飛舞,山莊的刀客劍士武者拳師,紛紛中箭倒地,哀鴻遍野,慘不忍睹!
對於九道山莊,流年可沒有半分的憐憫之心,他從懷中掏出貼身的藥丸子,塞入到男人的口中,一掌拍在他的後背,而後用力往下引導,直到男人面色赤紅起來,他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唐鍥飛退數步,再次隱入到銀杏林中,而羅克敵也從地上彈起來,捏了捏手中的刀柄,卻開始猶豫要不要繼續找那少年人的麻煩。
作爲一名刀客,一旦心生猶豫,也就意味着有了退路,有了退路,刀意自然落了下乘,這是極其危險的事情。
然而讓羅克敵感到更危險的是,一波連弩箭雨過後,白天的那名紅衣女子,終於出現在山莊門前的青石路上。
她仍舊像白日裡那般悠然自得,在刀光劍影之中行走,如閒庭信步,每一個想要靠近她的山莊強者,無意不被箭矢射中,然後強大的衝擊力將這些強者帶飛,最終跌落在地,或者直接釘在牆上!
一身紅衣的夏芸看了看流年和老九,掃了銀杏林一眼,而後又看到羅克敵,擡頭看到莊主袁至罡正在不緊不慢的朝她走來,似乎莊內的屠殺根本就無法撼動這位莊主的心臟,就好像山莊之內都只是他袁至罡豢養的豬狗,性命一文不值。
美眸流轉,她看到了遠處麪攤邊上那個蹲着的疤臉男人,十數丈的距離,對那個男人來說並不太遠,只要他願意,呼吸之間就能夠來到她的身邊,但她看着那個男人對自己質疑的目光,卻感覺兩人之間已經隔了一片海。
二十年了,父輩們留下來的恩怨情仇,終究落在了他們這些年輕人的身上。
二十年前,九道山莊爲首的惡徒們,將她的家園毀於一旦,今夜,她帶着父輩們的血仇,用鮮血向整座武林宣告,白神宗,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