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理智的心,恰如一柄全是鋒刃的刀,叫使用它的人手上流血。
――《飛鳥集》泰戈爾
回聲的左瞳詛咒即使發作得再頻繁,有綠色霧氣的樑小夏都能幫她按壓下去,可次次守在回聲身邊治療她,這種不解決根源問題的方式完全讓樑小夏喜愛不起來。
天龍目前還沒有明顯的動作,樑小夏卻感覺那位一定不會安分下來,在可以預知的後續幾天,一定會有一場惡戰。
回聲的身體問題在這之前必須解決,樑小夏不習慣揹着定時炸彈上戰場。
樑小夏等回聲將衣衫梳理得體,抹掉臉上的汗後,叫來了一直等在外面的鏡月,親自給在場的人都沏了茶水,窩在軟椅裡伸了伸腿,挺起腰,擺出一副準備長談的架勢。
“回聲,接下來我要問的問題很可能會涉及到你的一些隱私,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話,可以回絕。不過我希望在不侵害到你的利益情況下,獲得儘量多的信息,這會有助於破解你的左瞳詛咒,也有助於我們判斷現在的情況。”
同樣的聲明,樑小夏卻未對鏡月說,她只是盯着鏡月看了一眼,視線很快從鏡月的雙眼略過去了。
她太瞭解鏡月了,這傢伙不想說的東西,不管是誰從他嘴裡都挖不出來,哪怕是他想說的東西,也得親自去問了纔會慢吞吞地倒出來。
鏡月捕捉到了她綠眼睛中的光芒,指節在椅背上輕輕摩挲,不動聲色地平緩自己內心複雜的思緒。
她不信任他,這種不信任恰恰是建立在基於過往的充分了解上。
鏡月不知道自己是該怨恨樑小夏對自己的態度不如一個暗精靈,還是該責備自己日日滲透將她傷害至今。纔會讓她表現出如此態度。
既依賴,又獨立。既親近,又疏遠。
握着椅背的手指一點點捏緊…心中的空洞,更大了。
回聲眼看着面前兩人奇怪的氣氛,有些捉摸不透,卻還是依照樑小夏的問詢回答下去:
“好的。你問吧,能說的我不會保留。”
“嗯,也許你還記得我之前推測出關於你的眼睛詛咒三種可能。你也見到了,不論是我們所在的血腥城堡還是那個原始森林一樣的狩獵場。這些地方都是禁魔的,不僅禁魔,連精神力都無法發揮。
在這裡。唯一能借用的力量就是神力,所以,我第一個不明白的地方,就是你在狩獵場中是如何使用黑暗左瞳的,你眼睛裡形成的力量。也是神力的一種麼?”
大神侍小姐被脅迫的時候,是回聲救了她。樑小夏記得非常清楚,虎人當時被一個黑色的漩渦絞殺成了肉瀉,後面回聲還從那個漩渦裡跨了出來,表現出了瞬移一樣的恐怖能力。
當時樑小夏就有個猜想。但是還得聽回聲親口確認。
“是空間,”回聲解釋着。單手輕輕撫摸上了自己的左眼:“黑暗左瞳是不是神力我不清楚,這隻眼睛卻有直接改變空間和扭曲空間的力量,不需要使用元素之力支撐,不過在越是黑暗的地方,操縱空間的效果越好。只可惜我目前也只能發揮出黑暗左瞳的一部分作用,就像你看到的瞬移或者暫時性扭曲一小片空間,或者存儲幾個小東西。”
她右手憑空一抽,手掌伸入一道裂開的黑色縫隙,從中拿出了一塊青灰色的石頭。
“無媒介儲物?”
樑小夏小小地驚訝了一下,在回聲掏出石頭的動作時,她沒有感受到任何元素之力或者精神力的波動,完全是憑空生成。
所有的空間裝備,都是需要有一些引導的媒介用來附着法陣或者銘文陣,運轉其上的能量來破開一個次元空間儲物,這是幾乎可以寫入《魔法裝備製造原理》的常識。這麼多年,除了眼前的回聲之外,她也只見過西西弗斯和看守生命之樹的夏西拉有這種憑空取物的本領…換句話說,這兩個人都能操縱空間力量。
想明白後梁小夏又抿住了嘴,盯着回聲手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青石瞧:
“石頭?不是書、不是食物、不是武器,只是石頭?…….回聲,你的儲物空間是不是…不太穩定?”
回聲心裡一顫,側頭瞥了樑小夏一眼,爲她這種恐怖的洞察力震驚。
看到回聲這反應,樑小夏也就明瞭了答案。
不知是回聲用黑暗左瞳操縱空間的技能不熟練,還是她所創造出的空間本就有瑕疵,被她扔進去的東西,都有可能在裡面被撕成碎片,或者直接消失得找不回來了。
“所以,你沒有嘗試用空間移動能力打開血腥城堡離開,也是這個原因,“
樑小夏五指輕輕活動着,白皙的指節隨着主人的思考在茶杯上敲打,”一個不純熟,不穩定的技能對敵時還可承受,施加在自己身上就要冒着被空間攪拌碎或者進入空間夾縫再也無法回來的風險…
回聲,你握着的是一柄雙刃劍。
而且我猜測,這還是一柄本來不屬於你的劍。
我不太清楚你說過的黑暗左瞳到底是因爲血脈覺醒,還是某種其他人爲干預的結果…不過,現在追究那個好像也沒什麼意義,眼睛已經長在你身上了。
可如果這種能力真不是你天生攜帶的,黑暗左瞳的血脈詛咒,就可能是你操控空間能力到達一定極限後紊亂導致的。當你年幼時,這個詛咒發作得頻繁卻不激烈,像眼疾一樣痛苦卻不致命,隨着你對空間力量的理解更多,掌握程度更好,技能更加純熟,你發作的時間一次比一次延長,每次發作卻一次比一次痛苦,最終固定在了十三天這個數字上。也就是你目前的極限……
回聲?回聲?你在聽嗎?”
樑小夏說完,發現回聲臉色似乎不太對。整個人都陷入一種莫大的恍惚之中,雙眼失神地瞪着自己的膝蓋,對樑小夏的呼叫也完全沒有聽見。
……
醜陋的被挖去眼睛的美杜莎乾屍、血脈提純的生祭、逼近眼皮的尖刀、一股股喝不完流不完的血、幼小的身體、暴雨一樣落在她頭上的黑暗法術…深藏的回憶時隔多年後再次翻涌,卻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回聲真不知道,夏爾的思維竟然厲害到了這種程度。三言兩語就將自己能力的優勢和掩藏的缺點戳得一清二楚,將她所有掩藏的秘密幾乎全剝乾淨了,連皮都不留,只留血淋淋的肌理和骨骼本質…完全不用她去掩藏什麼。她也根本掩蓋不住。
…..
回過神來後,回聲發現自己身上已經蓋着毯子坐在椅子裡,手裡還捧着一碗不知道什麼時候握着的熱湯。樑小夏在旁邊極爲愧疚地握着她的手幫她治療。
“對不起,回聲,我不知道會這樣。
我想,熱水對你來說已經不夠了,所以換了熱湯給你。暖暖手…你喝完以後再好好休息一下,至於剩下的,等你好些我們再說吧。”
樑小夏的道歉是真心實意的,眼睛裡的光芒真誠而乾淨。
當她使用智慧之腦,結合前世留下的聯想能力和跳躍性思維做出對過去事實的分析時。只一心沉浸於發現真相的執着中,忘記了過度的理智。有時候其實很傷人。
樑小夏垂着腦袋,像一個犯錯誤的小孩,站起來準備離開,又被回聲叫住了。
“等等,夏爾,你別走,我想聽你說完。“
“這合適嗎?回聲,不用急於一時的。”
回聲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飾的擔憂光芒,更堅定了此刻就將話說完畢的決心。
“夏爾,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軟弱。”
暗精靈也是有驕傲的。暗精靈不像白精靈一樣光彩照人,更沒可能像白精靈那樣族羣和睦,鄰里互助,大多數暗精靈的人生都是在黑暗中一路摸爬滾打中殺戮出來的,不停在策劃陰謀、暗殺與欺騙。暗精靈允許自己被敵人小瞧,一時的小瞧可以麻痹大意對手,卻不允許被自己的朋友看扁,被當做需要同情安慰的弱點。
回聲是暗精靈,所以,面對痛苦的過去,她可以回頭看,卻決不允許自己回頭。
一個記憶過去的傷疤,也不該成爲強者內心永遠的弱點。
“好吧…既然你堅持…”
樑小夏嘆了口氣,重新坐回椅子裡,用幾分鐘的沉默將思緒攏了攏,一時喜憂參半:
“好消息是,我大概能推算出來黑暗右瞳在哪裡,尋找到黑暗右瞳,就算無法解開你的詛咒也有助於我們研究解咒方法。壞消息是,我同時也猜出來了些黑暗右瞳的‘能力’,那‘能力’會給我們帶來幾乎無法解決的麻煩。“
“黑暗右瞳的能力不同樣是操控空間嗎?“
回聲聽出來樑小夏話中對“能力“的重點指向,心有疑惑。
“不,不是空間的能力,卻不相上下,很難說清哪個更強一些。”
樑小夏拿着之前回聲拿出的青石,放在地上用力一敲,石頭頓時裂成幾塊,“你看,被空間絞殺,石頭會破碎分裂,可另外一種可怕的,無人能夠抵抗的力量卻不經碰觸,就能將它…”
啪――
樑小夏手上用了些青色神力,整個石頭都被壓成了細細的粉末。
“時間,空間…你們是這世界唯一的主宰。”
感嘆地念了一句,樑小夏又指着地上的碎石粉末望向在場的兩人:
“有沒有覺得這一幕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