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秦長瑞是與趙燁磊一起回來的,白日因出了太陽,好不容易暖和了些,到了傍晚天色就又陰沉了起來,等到天黑後,寒風肆虐,柳樹衚衕的小巷中向着“呼呼”的風哨子,聽着就覺得渾身冰冷。
用了晚飯後,陶氏帶着孩子們在堂屋說話,順便等秦長瑞和趙燁磊回來。
阿魚快步跑進來,臉上凍得通紅,搓着手道,“夫人,大小姐,老爺和大少爺回來了。”
陳悠一聽,放下手上的醫書站起來,“娘,我去廚房熱些餛飩湯麪。”
陶氏點了頭,陳悠就拉着阿梅阿杏去廚房給家裡的男人們做夜宵。
秦長瑞與趙燁磊進來時,髮髻和衣裳都有些凌亂,臉上也板着。
陶氏接過父子兩人的披風,“快坐下喝杯茶暖暖身子。”
趙燁磊謝過了陶氏,走到桌邊先給秦長瑞倒了杯茶,而後眼神往屋內瞟了一圈,陳懷敏正坐在對面練字,瞧見趙燁磊的眼神,小大人樣兒的道,“大姐去給你們做夜宵了,一會兒就來。”
趙燁磊對着陳懷敏笑了笑,朝着他眨眨眼。
陳懷敏放下手中的筆要竄過來尋趙燁磊玩兒,陶氏瞪了他一眼,“快些寫,你大姐一會兒回來要檢查的!”
聞言,陳懷敏做了個鬼臉,只好耐下性子認認真真的練起大字來。
陶氏見他們歇過了氣兒。問道:“王先生的後事都安排妥當了?”
秦長瑞點點頭,“有薛縣令幫襯着,王先生還有四個兒子。他們家未出五服的親戚都來了,又怎會安排不好?”
陶氏雖然聽秦長瑞說的好似樣樣順利,但是兩人臉色卻與說的話大相徑庭。
“中間出了什麼岔子?”陶氏瞧着父子兩皺眉問道。
趙燁磊低着頭,滿臉懊惱和愧疚。
陶氏將目光落到秦長瑞面上。
秦長瑞長嘆一聲,“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阿磊你也莫要放在心上,說不得王家也能有幾個可用的人。”
拍了拍趙燁磊的肩膀。秦長瑞正打算將緣由告訴陶氏,陳悠卻拎着食盒進來了。
“爹和阿磊哥哥都餓了吧。吃些宵夜暖暖。”
陳悠將食盒中的三鮮餛飩和兩盤剛出蒸籠的黑米糕端出來,放到秦長瑞和趙燁磊面前。
秦長瑞與趙燁磊頭疼了一日,王家人來人往的,王先生又是個有名氣的。趙燁磊幫着照顧弔唁的親戚朋友,根本沒時間顧得吃上一口熱飯,而秦長瑞是沒心思吃飯,所以直到回家,兩人還是空着肚皮。
此時餛飩飄着鮮香,又是陳悠親手做的,不管什麼事兒,先吃了再說。
在秦長瑞與趙燁磊吃夜宵時,陶氏與陳悠將三個小的都先送回了房間。
等回來時。父子兩已經用完宵夜在喝茶了。
“到底怎回事?”陶氏擔憂問道。
陳悠有些不解的看向秦長瑞與趙燁磊。
趙燁磊愧疚又痛苦的張口,“我……”
“阿磊,你歇着。這件事就讓我來說。孩子他娘,阿悠,是這樣的,王先生留下的遺書中要求阿磊在他的喪葬禮上如親子般弔唁。”
陳悠猛然地睜大眼睛,吃驚地脫口而出,“什麼?”
若不是陳悠素質好。這個時候都要爲趙燁磊不平的罵出口了。
當初瞧王先生人品不錯,對趙燁磊也關懷備至。原來他是打着這樣的主意嗎?
要阿磊哥哥在他的喪禮上像親生兒子那般出頭,那以後不管趙燁磊怎樣,都別想着甩掉這個王家了!
不管王先生是怎麼死的,什麼原因死的,但到頭來這麼扔下一個大拖油瓶給趙燁磊真的是爲他考慮嗎?
說來說去,不管王先生有多麼喜歡趙燁磊,卻到底抵不過自己的親生兒女,他臨死前,爲兒女鋪好了路,卻從未考慮過趙燁磊的想法。
若她站在阿磊哥哥的角度,定然心灰意冷。
陶氏也沒想到竟是這麼個原因,王先生臨死竟然坑趙燁磊。
“阿磊哥哥,你莫要去,我不信別人還能說你不成?說什麼王先生是授業解惑的恩師,我看同樣是自私自利,他這樣把包袱強塞給別人,可問過阿磊哥哥的感受?”陳悠氣憤道。
秦長瑞拍了拍陳悠的肩膀,嘆口氣,“怎麼能脫的掉,王先生的遺書可是當着整個王家人面前唸的,你阿磊哥哥也在場,若是按照遺囑上的做,他這明年的恩科也不要考了,阿悠,王先生是縣學裡德高望重的先生,這喪禮上,什麼人最多?自然是讀書人,有些事,在一般人眼裡不是規矩,可是在讀書人眼裡就是規矩,而且是不能違逆的規矩。”
陳悠雖然爲趙燁磊不平,但就像是秦長瑞說的,她沒法子來幫趙燁磊,這一切都要他自己來承擔和解決。
陳悠看了一眼趙燁磊蒼白的臉,淡無血色的嘴脣,這個時候,最難過的莫過於他了。
昔日如慈父般的恩師,到頭來卻成爲最沉重的負擔。
趙燁磊突然猛地咳嗽了一陣,陳悠一急,就捏住了他的手腕,脈搏快如走珠,臉色泛白難看,呼吸急促困難,趙燁磊多年未犯的哮喘竟然這個時候犯了!
“爹,把阿磊哥哥扶到房間中,我去配方子。”
秦長瑞和陶氏同樣駭了一跳,自從陳悠給趙燁磊調理身子後,他這哮喘可是四年未犯過了。
陳悠將藥包給陶氏,讓她拿到廚房給大娘煎熬了,這邊陳悠便在趙燁磊的房中,給紮了幾針。
行鍼後,趙燁磊的情況才緩和下來,陳悠捏着趙燁磊搭在牀邊的手腕,呼了口氣。
“阿磊哥哥,以後莫要這樣了,雖然我當初說了你的病好了,可是這並難除根,有些人過了十年二十年還會復發呢,你可不能爲了旁的事,毀了自己的身子,不值當。”
趙燁磊呼吸沉重,意識也有些模糊,渾身上下唯一讓他感覺清晰的就是陳悠搭在他手腕上帶着暖人溫度的手指。
此時,他覺得他渾身都是冰冷的,像是在冰窖中,唯有與陳悠觸碰的那一處有着溫度,他極力的渴求着這一絲溫暖,想要將它無限擴大。
秦長瑞瞧着趙燁磊無事後,就回了房間,陶氏將湯藥送來,趙燁磊吃力的要起身自己喝藥。
陳悠躲過了他伸過來的手,“阿磊哥哥,我來餵你吧,你現在定然渾身沒力氣,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兒,什麼大事,今晚好好休息後,明日再好好想法子,而且,我也相信,不管什麼事情都難不倒阿磊哥哥。”
趙燁磊瞧着陳悠的眼眸,溫柔又帶着渴望,然後他點點頭。
啞着嗓子對陳悠說,“阿磊哥哥定不會叫阿悠失望的。”
“這樣纔對!來,喝藥,把這碗湯藥喝完,阿磊哥哥早些歇息,明兒一早我再來看你。”
陳悠將熱燙的湯藥放在嘴邊吹了吹,試了溫度後,將湯勺送到了趙燁磊脣邊,趙燁磊有些緊張的就着陳悠的手喝下湯藥,他偷偷瞥了陳悠認真的表情一眼,原本苦澀的藥汁入了口,趙燁磊竟然覺得是甜的。
陶氏瞧着房內溫馨一片,笑着先輕聲出了房間,貼心的將門給帶上了。
陳悠將湯藥喂完後,叮囑了趙燁磊幾句,起身離開。
趙燁磊一直看着陳悠將房間關上,屋內只剩下一盞朦朧燈火時,臉上甜蜜的表情才慢慢消失。
他絕不會放棄阿悠的!
王家的事他也會擺平,還有王沛雪,雖有老話說,“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但是他也不會傻到用自己的幸福去換取。
先生還是太小看他了。
陳悠回房後,阿梅和阿杏還沒睡着,幫廚大娘正在屋裡陪着她們。
陳悠推門進了屋子,對大娘道謝:“麻煩大娘了!”
“這有什麼,三小姐四小姐與我的孫女差不多大呢!陪着她們都讓我想起來我那小孫女了。”
陳悠有些愧疚,“若是咱們今年回華州過年,大娘年後將孫女接過來住些日子。正巧和阿梅阿杏年紀差不多,也能玩到一塊兒去。”
“那我就先謝謝大小姐了。”大娘知道,陳悠在家中能做得一半的主,而且陳悠說話從來都是言而有信的。
阿梅見到陳悠臉上緊繃的表情這才鬆弛下來。
陳悠走到兩個妹妹身邊,“這麼晚了,阿梅阿杏困不困?”
阿杏抱着陳悠的一隻胳膊,“大姐,我困了,我們睡覺吧!”
不一會兒,阿梅阿杏就在陳悠的身邊安睡了。
可是陳悠卻一點睏意也沒有,桌上還留了一盞燈火,時不時搖曳一下,陳悠瞧着搖擺的燈火,耳邊是阿梅綿長的呼吸聲。
到底用什麼法子才能將阿梅的心理疾病給治好呢!
阿梅才十歲,她絕對不能讓她一輩子都活在陰影裡。
陳悠忽然想起個事兒,以前唐仲與她提過,慶陽府每三年會辦一場聚會,是藥材商會伸頭的,約摸要持續上兩三個月,各路名醫一起議論藥材、藥方、病症,屆時慶陽府城將會聚集大魏朝各地的名醫,那纔是醫界的盛事。
陳悠彷彿看到了希望,人多力量大,到時候,說不定就有大夫知曉阿梅這病的醫治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