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花留在世間,只爲韋陀。可那個爲了花神魂飛魄散的路人,那個一生爲曇花無數次駐留,並一直等候着曇花回答的路人——永遠不會在這個故事裡留下名字。”
玄薇愣愣看着顧淵,她幾乎能從顧淵的臉上找到一絲絲哀傷。
“你在難過?”
顧淵垂下眸子:“沒有,只是跟你說個故事。”
他說完,便低頭繼續看着曇花,臉上已經揚起了笑:“快看,曇花快謝了。它們這一謝,想要再看到開花,可就得等明年了。”
似乎剛纔玄薇從顧淵臉上看到的那一絲哀傷,只是玄薇的錯覺,她心裡莫名有一點悵然,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低下頭時,玄薇果然看見,已經有的花朵開始漸漸垂下頭去,花瓣一點一點軟了下來,逐漸收攏起花瓣。
這用一年的時間醞釀的一場華麗表演,只燦爛了一個時辰,便在日出之前謝幕離場。
“你剛纔,是想說……”玄薇遲疑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
可這話說到一半,她卻不曉得該怎麼表達。
顧淵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道:“沒什麼,你別往心裡去。天快亮了,咱們走吧。”
說罷,顧淵又一次抱起玄薇,正要帶着玄薇離開。玄薇抓了一下樹枝,脫口而出:“花還沒謝完呢……”
“噓!”
顧淵忽然開口,打斷了玄薇的話。他的動作也立刻中斷,整個人弓下腰,片刻之後,他扭頭看向玄薇,朝她眨了眨眼。
“有人。”
玄薇眼睛一瞪,嚇得趕緊推了推顧淵,也學着顧淵一般只用嘴型對他說道:“那還不趕緊帶我走!”
兩人所在的這一棵樹,是一棵巨大的菩提樹,樹葉茂密,兩人藏在裡面能看清楚樹下的事物,可若是有人站在樹下,在這黑夜之中,若是不仔細打量,怕是瞧不見有人躲在樹上。
顧淵還沒來得及抱着玄薇跳到旁邊牆上,玄薇便一下子掐住了顧淵的手。
“等等……”玄薇輕聲道。
顧淵停下手,看向玄薇。
玄薇盯着不遠處的小徑,無聲道:“那人我認識。”
顧淵順着玄薇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不遠處的小徑那頭,一個穿着淡青色衣衫的女子,手裡挽着一個包袱,正從夜色之中一步一步走了過來。那女子好像很是猶豫,走三步,便要停下來,而後躊躇片刻,再走三步。
“那是許崖香。”玄薇湊到了顧淵耳邊,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劉氏都已經搬回許家宅子裡了,她怎麼還在這裡?”
顧淵沒做聲。
玄薇盯着許崖香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她路過玄薇與顧淵躲着的菩提樹時,竟是心不在焉地半點兒沒感覺到哪裡不對。玄薇眯着眼看了她一會兒,直到她繞過一旁的小路,往寺院深處去了。
“這條路是往哪邊走的?”
“大雄寶殿。”
玄薇拉了拉顧淵的胳膊:“走,咱們跟上去。”
顧淵輕笑一聲:“怎麼這麼八卦。”
玄薇瞪了顧淵一眼,小聲威脅:“帶不帶我去?”
顧淵立刻討饒:“好好好,走。”
玄薇被顧淵攔腰抱起,而後人如狸貓一般,無聲無息地跳上了一旁的圍牆,他們一路跟隨着許崖香,直到許崖香停下腳步。顧淵帶着玄薇停在了某處陰影之中,片刻之後,毗盧寺的晨鐘響起了。
鐘聲悠揚,迴音似乎響徹整個京城。在這鐘聲餘韻之中,大雄寶殿裡漸漸響起了僧人做晨課時念經的聲音。
木魚聲伴着經文,一聲一聲響起。玄薇看着許崖香有些僵硬的背脊,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
不出片刻,一個清亮悅耳的聲音,自不遠處大雄寶殿之中響起。似乎是領經的高僧,正講着經文。
許崖香在聽見這個聲音之後,好像背脊挺直了一些。她踮起了腳,往大雄寶殿裡張望一陣。
玄薇與顧淵足足在角落裡等了一刻鐘,那許崖香一直都沒有改變動作。她雙手扣在一起,好像有點緊張。
“還看麼?走吧?”顧淵輕聲對玄薇說。
“噓噓噓。”
顧淵無奈失笑:“你晚上沒睡好,趁着天還沒亮,再回去補個覺。”
毗盧寺的僧人做晨課的時辰,是寅時。而剛纔晨鐘響起,說明現在剛寅時過半。
玄薇沒有理會顧淵,只盯着許崖香看。
果然,沒過多久,許崖香要等的人出現了。
天還很黑,玄薇瞧不清楚那來人的長相,可那人身披袈裟,又是個光頭,一看便是個僧人模樣。僧人走得近了,玄薇只覺得那人身材高大,又身披袈裟,感覺像是高僧一般。
“空海大師!”
當僧人路過時,許崖香喊住了他。
空海大師……空海大師……
玄薇腦子裡猛然一個激靈,想到這個名字她爲什麼這麼耳熟了。
顧瀾不是說過,那個空海大師是毗盧寺年輕一輩中的翹楚,而且長得儀表堂堂,佛法又高深,很是有名麼。
那僧人腳下一停,好像是嘆了口氣。他立着許崖香十步遠,回過身來雙手合十,朝着許崖香行了個佛禮:“許施主。”
“我……我今天要走了。”許崖香上前半步,似乎是想要靠近空海大師,可是又不太敢接近他,生怕他走開一般。她的聲音裡帶了點兒顫抖:“這是我這些日子裡給你做的一雙鞋,謝謝你這些日子收留我與母親。”
許崖香說着,從包袱裡掏出一個東西,她將那東西往前送了送,可空海大師卻並沒有想要接過去的樣子。
“我毗盧寺重大乘佛法,庇天下人乃是佛祖之願,許施主不必如此。”
“……”許崖香身子一僵,雙手幾乎顫抖起來。
“若施主無事,貧僧少陪了。”說着,空海法師便要轉身離開。許崖香幾步追了上去,忽然抓住了空海法師的袈裟。
玄薇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看到這裡,她就是再傻,也是看出來這是怎麼回事了。
“你就這麼不願意看見我,連一雙鞋都不願意收?”
“……施主自重。”
“晗光,你真的要如此待我?”
空海大師轉過身來:“許施主,世上早已無你所求之人,你又何必存此執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