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聽王守業開門見山,直接問起了棄嬰一案,蘇明義便也斂去笑容,將最近幾日的追查成果,一五一十的道了出來。
當初確認那棄嬰頻發一事,似與外地人有關係之後,蘇明義就命人在漷縣境內——尤其是六裡橋附近,展開了摸底排查。
結果一連兩日消息全無。
基本能夠肯定,那些外地人並未在漷縣落腳,只有在作案的時候,纔會深入漷縣境內。
於是追查的方向,就改爲訊問事發前後,曾途徑六裡橋附近的本地百姓、行商們,在路上是否遇到過京城口音的可疑之人。
這回倒很快就有了收穫。
根據某個天不亮,就往縣城趕的菜販子回憶,當初他曾在半路上,撞見一夥鬼鬼祟祟的外地人。
是否京城口音,他倒沒聽清楚。
但當時馬車裡有個女人在哭嚎,說什麼:‘不相信許相公會如此對待自己,更不相信他會這般狠毒,要害死……’
這話只聽了半截,那女人就被人捂住了嘴,當時那菜販子覺得情形不對,生怕惹上什麼麻煩,趁着雙方還有一段距離,就急忙趕着騾車轉走了岔路。
說到這裡,蘇明義壓着嗓子道:“那小販當時以爲他們要害的,是那女子的性命,但本官仔細想來,卻怕是沒有這麼簡單。”
自然沒那麼簡單!
王守業一時只覺得毛骨悚然。
當初他聽聞有人爲了培養人面魚,不惜在六裡橋溺死數名嬰兒時,就已然覺得對方喪心病狂了。
現在看來,竟還低估了對方心狠手辣的程度!
這分明是怕模仿的不到位,故此特意尋了私通有孕的男女——男人多半還是個秀才——然後假借對方情郎的名義,逼那女人親手溺死自己的骨肉!
這等喪盡天良的做法,也不知那許相公知不知情。
想來多半也是個被利用的主兒,畢竟日後想要釣出人面魚,還有讓其以身做餌才成。
而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尚且如此,那婦人又如何能保住性命?
恐怕到了最後,這一家三口難免要在陰曹地府裡團聚。
“真是禽獸不如!”
王守業一把拍在桌上,咬牙道:“敢問縣尊,除此之外可還查到別的蛛絲馬跡?”
“這個麼,旁的倒沒有查出什麼。”
蘇明義先是搖了搖頭,隨即卻又正色道:“不過已知的線索拼湊,那些人或許是在通州落腳。”
通州?
王守業脫口問道:“那縣尊可曾知會通州官府?”
“這個麼……”
蘇明義支吾道:“因茲事體大,眼下也還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那些溺死在笥溝河裡的嬰兒,並非是普通的棄嬰——畢竟之前笥溝河裡,每隔一段時間也會有棄嬰順水漂下。”
說這麼多,其實真正的原因不外乎兩條。
其一,眼瞧着王守業從一介草民,驟然爬上了五品高位,而且明顯日後前程廣大,蘇明義也禁不住動了心思,想着靠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立下功勞,做個進身之階。
懷着這等心思,他自然不願通州方面分一杯羹。
其二麼,則是出自官場上固有的‘學歷’歧視。
那通州知州是三次會試不第,被‘大挑’幸運選中,才做上了從五品知州的位子。
這在進士出身的蘇明義眼裡,屬於倖進的濁臣,向來恥與爲伍——其實主要還是羨慕嫉妒恨,對方要只是個縣丞,而不是從五品的知州,他倒未必會如此芥蒂。
卻說聽他並未知會通州官府,王守業反倒有些慶幸。
畢竟那幕後黑手,多半也是朝中官員,誰知道他的手下與通州那邊兒有沒有勾連?
若貿然申請協查,反倒有可能打草驚蛇……
呃~
其實漷縣這邊兒大張旗鼓的調查,很可能就已經打草驚蛇了。
想到這裡,王守業當機立斷道:“蘇縣尊,此案事關重大,實在耽擱不得,依着我的意思,不如即可派人前往通州明察暗訪。”
頓了頓,他又衝蘇明義拱了拱手:“王某這次奉命離京辦差,身邊的人還另有大用,暫時怕只能抽調出趙奎趙都事,以及兩名出身錦衣衛的內衛,其餘的人手,就只能由縣內補齊了。”
蘇明義派人去京城通知他,而不是直接上奏朝廷,本就是打着要從中撈些功勞的念頭。
故而王守業這番話,倒是正中他下懷,當即慷慨激昂的道:“王守備這說的哪裡話?那些喪心病狂的兇徒既是再本縣爲害,蘇某身爲父母官,自是責無旁貸!”
當下二人各自喊來了趙奎、趙三立叔侄,命他們火速趕奔通州,務必查出那些人行蹤所在。
“查到之後,先不要打草驚蛇。”
王守業最後又叮嚀道:“如果不出意料的話,他們過幾日應該還要來漷縣生事,屆時再裡應外合,拿他個人贓並獲不遲!”
趙家叔侄齊聲應了,這才點齊縣內精銳,回縣衙收拾好行裝,便匆匆趕奔通州查訪。
而在趙家叔侄離開之後,王守業也並未在漷縣久留——畢竟只有儘早解決滄州的差事,他才能儘快趕回漷縣。
故而與蘇明義在迎濱樓用罷了便飯,王守業便又重新登船,連夜趕奔滄州。
…………
是夜。
滄州城內,某座空曠孤寂的花園裡,一名膀大腰圓的女子,氣喘吁吁的丟開了鐵鍬,轉回身從花圃當中,拖出一具青衣小帽的屍首。
沙拉、沙拉……
忽地一陣寒風拂過,吹的樹梢上積雪簌簌而下。
那婦人受了驚嚇,寒毛倒豎的丟開屍首,伏地身子緊緊攥住了鐵鍬。
好半晌,她才重重的喘息着鬆了口氣,再次環住屍體的腋下,將其拖到了剛挖好的土坑旁。
她探頭看看坑底,再看看懷裡的屍首,臉上露出些猶疑之色,顯然是覺得那坑挖的有些淺了。
但身上又着實乏力,再要往深裡挖,只怕是力有未逮。
最後她默默的嘆息了一聲,咬牙將那屍首推落坑底。
隨即抄起鐵鍬鏟了旁邊的浮土,然而卻又遲遲不願揚在坑底。
好半晌,這婦人拄着鐵鍬,緩緩蹲在了坑旁,望着那屍首清秀的面龐,惆悵自語道:“我其實也捨不得你,可……可誰讓你……唉!這真是冤孽啊!”
說着,她擡手摸向自己的下巴,隨即卻又像是觸電般縮了回來,一咬牙剷起浮土蓋在了那屍首上。
一鏟、兩鏟、三鏟……
嘻嘻~
眼見那屍首被遮住大半,一聲嬉笑卻突然傳入了婦人耳中。
婦人動作一僵,惶恐的四下裡沾張望着,卻見花園裡靜寂無聲,更不見半個人影。
婦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壓着嗓子喝問道:“誰?剛纔是誰在笑?!”
與此同時,她再次攥緊了手裡的鐵鍬。
然而過了半晌,四下裡依舊寂靜無聲。
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婦人看看坑底的屍首,一咬牙再次揮舞起鐵鍬,很快將那坑洞填平壓實,又移了些枯萎的雜草上去。
然後她拎着鐵鍬在花園裡仔細巡視了一遍,確認邊邊角角無人躲藏,這才更換了行裝,匆匆離開了花園。
嘻嘻~
就在婦人離去不久,那寂靜無人的花園裡,忽又傳出了調皮的嬉笑聲。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