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四下氤氳一片,在池裡靠坐下來,溫熱的泉水覆上肌膚,玦舒展了一下身體,感覺到久違的放鬆。
“退下吧。”
“是,大人。”守候在池邊的侍者應答着,將準備的衣物輕放在了一旁。
在雪山的小屋住過幾日,府中的事務交給吉娜打理應無大礙,據說就在前幾天組織處死了一名背叛者,起因是意圖叛逃。
按照組織的規矩,凡是進入組織的人,自在左肩處刻下刺青的那刻起,便必以終生效忠組織,不得有絲毫脫離或背叛之意,觸犯者將被處以極刑,叛逃是爲大忌。
近處的雪峰映着朝霞呈現出一派柔和的淺粉色,這片綿延在大陸北海岸的山脈已經屹立了上億年,再往北越過滄海,便是傳說中的另一片大陸,那裡沒有四季之分,終年雪虐冰饕。
霧氣中的那張臉一如既往的冷峻,玦仰頭看見兩隻禿鷹盤旋在頭頂的天空,心中竟泛起一絲波瀾。
布加特生前在任的時候,那時的玦還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他常常跟隨布加特深入山間,偶爾能看見翱翔的雄鷹。
知道鷹爲什麼總是相對獨立地出現嗎?因爲強者必然是孤獨的……但卻不能甘於孤獨,真正的強者有着強大的內心,他要戰勝的不是孤獨,而是自己。布加特說。
當前的計劃毫無進展,首次行動失敗後玉印自此下落不明,加上組織這邊形勢緊張,新的接班人已經選定,如若就此下去,恐怕布加特的期望就要辜負……
玦收回視線。看來,是到了親自出馬的時候了。
薄暮下的王宮亮起燭光,放眼望去像是螢火般閃爍不定。此刻的穆司在閣樓的躺椅上正閉目養神,瑞拉站在他的身後,其他隨從已經退下。
“之前在廣場碰面的那人便是玦手下殺手團體的頭目,給我盯緊她。”
“是。”
走出殿門,瑞拉回頭看了一眼被燭火映襯成暖金色的大殿,夜幕籠罩下的一切彷彿披上了一層迷幻的色彩。
彼時起了風,大地之上一陣窸窣之聲。
這裡是荒原南部接近林地的過渡地帶,林中有一處小型瀑布,可供給充足的飲水。自與野狼族衝突之後,負傷的白狼便陸續遷移到這片區域以待恢復。
瑞拉回到林中的時候看見正坐在瀑布邊的母親,於是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來。
水流傾瀉而下,伴隨着轟隆聲激起白浪,盪開的水波層層疊疊,在潭中如同綻放的巨大花朵。
昨年的此時,父親尚還健在,整個家族在他的帶領下頑強地生存在這片原野上,儘管不時會發生族羣間的爭鬥和入侵,但父親每次都能將衝突帶給族人的傷害降到最低,他驍勇善戰,甚至讓敵人聞風喪膽,他在用生命保護着自己的家族。
可父親終歸是老了,身體大不如前,加上疾病的困擾,在戰場的最後一刻仍維護着家族的尊嚴。
他是那樣的慈祥,也是威嚴的領袖,卻終究敗給歲月。
當母親得知父親陣亡的消息時,她堅強地沒有落淚,她亦深知未來的日子將變得更加不易。
“阿媽,你覺得洛尹會去哪裡呢?”
“去他認爲自由與快樂的地方吧……那孩子自小就與其他同齡人不一樣,當別的孩子還依偎在各自母親的懷裡時,他已經敢於單獨行動,甚至捕到和自己體型相當的獵物……他曾與我交談過幾次,從中我瞭解到他的內心,我想他應當有他的世界……你會恨他嗎?”
“不,阿媽,我從來都不曾想過要去埋怨什麼……恨只會讓人心變得狹隘和可怕……正是因爲懂得他,所以我尊重他的選擇。”
夜漸漸深了,四下都是昆蟲交替的鳴叫聲,不遠處荒原上的狼羣已經進入林間休憩。
瑞拉照顧母親睡去,獨自來到外面。月夜下的原野有種憂鬱的美感,彷彿夢中出現的場景。
成爲家族首領的那一晚,瑞拉夢見了黑夜中無邊無際的原野,還是少年的洛尹微笑着牽起她的手許下誓言。
只是……夢終究只是一場逼真的幻象,即便它源於記憶。
尚且是揹負着家族命運的首領,何況作爲一個殺手……
這漫無邊際的黑暗令人絕望,即使光明終將到來,她最在乎的那個人卻早已不在身邊。瑞拉望向夜空,一顆流星映入她幽藍的眼眸,彷彿一道光芒隕落墜入深海。
所以,我會忘了你。
飲下熱茶,玦來到窗邊,山間被月光照得雪亮,萬籟俱寂。
屋內點起暖爐,侍人已準備好膳食。
山下早已是春暖花開,而雪山之上仍是終年不散的極寒,生命在這裡顯得渺小,滄海桑田不過它的彈指一瞬。
忽而雪地上出現了一個影子,繞着圈劃過大地,玦擡頭望去,夜幕下閃過一抹黑色的身影,是一隻禿鷹。
緊接着第二隻、第三隻……越來越多的禿鷹聚攏在大地上空,如同一片黑雲遮住月亮。
通常鷹是不會聚集成羣的,出現這樣的情況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發動攻擊!
不多時鷹羣便由盤旋轉而向西南方飛去,地上的投影紛亂如雨。
“趕快備馬!”玦吩咐道,他預感到有事情將要發生。
到達玉琢府外,玦上前詢問。
“大人不在府中,剛出去不久。”守衛道。
“她有沒有說明去什麼地方?”
“沒有,一個人匆匆出了門。”
糟糕。玦心中一沉,轉身跨上馬朝宮外追去。
一路沒有看到玉琢的身影,駕馬疾馳過城中,旁人紛紛退開,玦忽然勒緊繮繩停下來,順着路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此刻東方的天空正聚集着一羣禿鷹,密密麻麻的黑點盤旋着像是一道巨大的黑色漩渦。
玦是在東邊的森林找到玉琢的。趕到的他見玉琢正拿着一籃生肉在餵食鷹羣,他下馬走到她的面前,光線晦暗以致於看不清她的表情。
“這麼巧玦大人也在這裡。”女人擡眼望向他,微微一笑。
“你這是在幹什麼?”玦上前一步,語氣裡是緊逼的質問。
“沒看見這些鷹餓了嗎。”玉琢望了一眼頭頂的鷹羣,“看來食物遠遠不夠呢。”
“不要衝動行事。”
“衝動?”玉琢站起身來,“你那所謂的謹慎就是原地等死吧,我可不會傻到連有人意圖除掉自己也當作什麼事都沒有一樣。你要麼就助我一臂之力,否則就別插手。”
“你還不是雷亞斯的對手!”玦擋住她的去路。
玉琢猛地推開他,欲騎上馬。
“你冷靜一點!”玦上前扳過玉琢的肩膀。
玉琢回過身有些驚訝地看着他,她從未見過玦這般凌厲的眼神。
他被激怒了。
39
天氣晴好。
剛通過城門,櫻井紀就忍不住放慢腳步,只因爲陽光太充裕,讓人想要多一些時間停留其中。
現在正去往羽所在的客棧,櫻井紀受涉月之託帶去消息,並希望能夠一道回宮。
“涉月的意思是此次沐光出訪鄰國希望我們也一同跟隨?”羽指了指自己和洛尹,一臉疑惑地看着櫻井紀。
“是的。明日一早就出發。”櫻井紀看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樣子,“行嗎?”
羽端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斟滿後對櫻井紀笑說:“行,正好鐵鋪那邊輪我休息。”
次日清晨大隊人馬便由皇城出發,一路向南駛進。
沿途風景宜人,出了堇城,便進入一片開闊的林蔭大道。時下春意正濃,草木抽出新芽嫩綠耀眼,繁花簇擁,微風和煦透着清新氣息。涉月駕馬帶隊走在最前面,接着是小隊護駕的侍衛,沐光的御駕行駛在中間,隊列的末尾由櫻井紀負責,羽和洛尹緊隨其後。
沒想到這竟是涉月的意思。羽以爲獲得進入宮中的特令只是限於協助事件的調查,未料如今還能夠隨同皇室出訪,也算是難得的經歷。
一行人是在第二天日落前抵達鄰國宮城外的,宮門處早有人等候迎接。
隨後國王邀請沐光及其隨從一同前往大殿赴宴,並帶領參觀了部分宮城。
南方的夜總是在晚霞退去之後忽而降臨,如同鋪展開來的墨色海潮將似火流雲推向那遙遠的天際盡頭。
伏在窗臺邊,櫻井紀的紅色披風被輕輕吹起。這間殿堂是修築在半山的一處建築,周圍還有很多類似的宮殿,整個建築羣像是鑲嵌於青山之間,旖旎而不失莊重。其他人則分別在鄰近的殿內休息。
遠處宮城的城牆上接連掛起了燈籠,橙紅色的光亮連成一線,壯麗非常。
不多時視線裡出現了一羣移動的光點,仔細看像是火把,似乎有人在追逐着什麼,櫻井紀正疑惑着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轉過身來看見匆匆趕到的洛尹。
據說就在剛纔鎮國明珠被盜,行竊者已逃至宮城外。
緊急下山,在宮中與涉月和羽碰面,四人一出城門便立即分頭行動,計劃協助官兵追捕盜竊者。
由於不熟悉道路,櫻井紀只好直奔關口,至少先到那裡就能避免對方逃脫。
城西通往關口的途中有一處廢棄的舊城池,荒無人煙顯得悽清陰森,本是毫不起眼的荒廢建築,卻在闃靜的黑夜裡傳出一絲聲響,櫻井紀停住馬,獨自悄聲進入了城中。
舊城依稀還保留着之前的大致面貌:一條主幹道,兩邊是並排的屋舍以及縱橫交錯的衚衕。時起的風搖動殘破的窗櫺,吱呀作響的聲音異常陰森可怖。
原來是風聲,抑或是老鼠什麼的。櫻井紀放下警惕,心想還是趕快到達關口要緊。正欲返身,一個人影突然閃過前方的路口,轉眼便不見了蹤跡。
接下來的是一路緊追,櫻井紀只能憑藉對方微弱的腳步聲來判斷方向,衚衕內部猶如迷宮般錯綜複雜,一條條幽深的通道沒入黑暗,不知最終會通向哪裡。
不久,轉過數個交叉路口之後腳步聲陡然消失了,櫻井紀不確定對方是否還在衚衕之中,於是小心翼翼地繼續向前。
恰巧前面有小段區域被月光照亮,少年走過去,才發現這是個死衚衕,盡頭的暗處站着一個黑衣人,他正無聲無息地盯着這邊,目光像是匕首般透着寒氣。
迎着皎潔的月光,櫻井紀右手移到身側握緊了刀柄,瞬間將***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