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的話很清淡,像跟朋友撈着家長裡短一般,然而話中的意思覺霸道異常,不容任何人拒絕。
但是,孤桐不能不決絕,他是一個人,不是一件東西。
他是古玄大陸離歌樓的孤桐,不是一個奴隸,不會有歸屬的主人。
所以,孤桐已經握緊了劍,眼中鼓盪的劍意猶如成了實質般,閃爍着銳利的鋒芒,刺得周身前的空氣滋滋作響。然而面前的女子,卻巋然不動,像全然不受孤桐劍意的影響一般。
薔薇鮮花燦爛,可孤桐眼中已經只有那條雪白的身影。
孤桐道:“姑娘很強,能夠請動姑娘這般高手的劍,必然是一把絕世名劍。”
白衣女子微微點頭,道:“那把劍像你手中的劍一般名貴。”
“哦?”
孤桐顯然吃了一驚,擡臂向前,把竹韻劍橫於面前,細細打量,道:“這把劍在我手中也有些日子了,卻沒能發現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哪裡稱得上名貴了?”
白衣女子漫無表情的俏麗臉龐終於泛起變化,就像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塊小石子,粼粼的泛着波浪,頓時讓那若冰雕的臉龐,充滿了生機,可她的聲音依舊寒冷若冰,道:“公子手中長劍可有名號?”
孤桐道:“劍名竹韻!”
“竹韻?!果然……”
白衣女子輕輕低吟,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孤桐說出來,不過讓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也更加堅定了想要獲得孤桐手中那把青翠碧綠長劍的佔有慾望!
同時,在孤桐說出劍名竹韻只是,坐在圓桌兩側的輕舞和趙無狄皆是面容一變,兩人不約而同的把眼光落在孤桐的劍上,四隻眼睛露出灼灼的目光,猶如烈火般熱烈。
烈火中,有熊熊燃燒的慾望,有熾熱濃烈的佔有!
孤桐顯然也吃了一驚,他從未想到一把劍的名字,竟然引起場中諸人這麼強烈了反應,尤其是趙無狄的反應,着實出乎意料之外。輕舞早就對他的劍垂涎已久,此刻露出這般熱烈的眼神還能夠理解,可趙無狄也露出跟輕舞一般無二的眼神,顯得莫名奇怪!
趙無狄以白玉手成名江湖,一身修爲全在那一雙手上,從來沒見他對什麼神兵利器動心過,可此刻竟然只因爲聽到孤桐長劍的名字之後,便露出了赤露露的慾望。
情況,不由得孤桐不吃驚。
白衣女子瞅見孤桐驚駭莫名的神情,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清冷的笑意,若深夜天空中,瓦藍天空上勾起的那一晚新月,彎彎而淡淡,可那明亮的清輝足夠照亮整個黝黑的天地。
那一刻,她臉上淺淺的笑容,便若薔薇花海中升起了一彎新月,彎彎的月鋒將燦爛的薔薇花鑄就的氛圍盡數割碎,讓衆人的眼中全然只剩下那清冷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什麼薔薇花,什麼如血的鮮紅,甚至鼻息間都感覺不到花香。
不過屋裡三人修爲都不錯,眨眼間便從哪奇怪的笑容魅力中清醒過來,反應最大的卻是三人中修爲最高的輕舞,她自己本身便精於媚功,而且從小便生活在詭花蜃樓香氣蔓延的地方,不但媚功進步神速,對媚功自身的抵抗性也遠非常人所及,然而就在白衣女子冷酷臉龐上泛起淺淺笑容的剎那,她竟然也如同孤桐等人一遍,略略失神。
雖然,輕舞失神的時間遠比孤桐和趙無狄來的短。
但是就算時間在短,她也是失神了,倘若她跟白衣女子是敵人的話,對方全然能夠在剛纔她失神的剎那,數次殺死她,絕沒有任何回還的餘地,想清此種,輕舞頓然心中後怕不已,美眸盯着白衣女子,閃着複雜的神情。
白衣女子繼續淡淡道:“藏劍八寶的名頭,公子顯然聽說過。”
孤桐嘆了口氣,道:“這八把長劍的名頭如雷貫耳,我怎麼會沒聽說過,而且還親自見過其中的一把,果真是名劍有靈,神蘊暗藏,當得起舉世無雙!”
白衣女子道:“哦?公子竟然見過一把,不知是哪一把?”
孤桐眼神流傳,終於從白衣女子身上挪開,透過薔薇花廳狹小的廳門,穿過茂盛的花叢,落入幽暗卻燦爛的花海深處,不由感到一陣朦朧,似乎在濃烈花香的刺激下,他隱約間再次看到那個與他亦敵亦友的年輕人,嘴角帶着高傲的淺笑,手中握着一把漆黑如墨的長劍,連劍鞘和劍柄都是黑色的,與年輕人一塵不染的白衫格格不入。
想到那個年輕人,他不由想到了范姜婉兒,那個遭遇家庭慘變的范姜大小姐,不知現在過的怎麼樣?
孤桐搖搖頭,驅散腦海中噪雜的情緒,道:“墨劍無鋒,那真是一把好劍。”
那確實是一把好劍,就是那一把劍,改變了他人生的軌跡,讓他新的人身也再無選擇,也是那把劍,讓他認識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年輕人,可敵可友,不就是最有趣的事情嗎?
白衣女子動容道:“你見過司馬星宇,而且還跟他比過劍?”
孤桐點點頭,嘆道:“那真是絕世無雙的神劍,墨劍無鋒,抱元守一,天下莫可破,司馬星宇的青蓮劍訣也是當時數一數二的劍法。”
白衣女子卻遙遙頭,道:“墨劍無鋒雖然名列八寶之末,然憶寒看來,墨劍以守爲攻,劍鋒不開,大巧若工,境界圓滿,若無上太極,實在當得起八劍之首!而至於司馬星宇的劍法卻有些浮誇了,藏劍閣的青蓮劍訣自然不錯,但他卻練錯了,用一把防守之劍,卻連攻擊的劍法,本就南轅北轍,不會有什麼驚豔的成就!”
孤桐駭然失色,這女子竟然三言兩語便指出了墨劍無鋒的特色,甚至還點出了司馬星宇當下修行劍道所遇到的最大問題,實在是眼光灼灼,洞悉若深。
他忍不住問道:“姑娘見過司馬星宇?”
白衣女子搖頭,道:“不曾有緣!”
孤桐也搖頭,表示不懂,問道:“可姑娘所說確實是司馬兄的問題所在,一個沒見過司馬兄的人,如何能夠發現這些問題,且能一針見血?”
白衣女子解釋道:“我無需見他,只需從墨劍無鋒和青蓮劍訣的特性上,便能推斷出來。”
孤桐更驚,這得需要對藏劍八寶和藏劍閣的青蓮劍訣熟稔到何種程度,再加上一點點江湖中的傳聞,才能如此精準的推斷出一個陌生人身上所發生的事情?
這白衣女子要麼天賦異秉,要麼便是閱歷厚重,實際年齡遠非表面上看起來這般年輕。
正沉思着,趙無狄忽然擡頭,慎重的望着白衣女子,問道:“姑娘剛纔自稱憶寒,以老夫所知,秋空落雁殿中叫這個名字的只有一個人,而這個人卻……”
話還沒說完,白衣女子已經淡淡說道:“我就是秋憶寒!”
趙無狄駭然失色,差點跳起來,以他的江湖閱歷,什麼樣的場面,什麼樣的人物沒有見過,可是乍聽到秋憶寒的名字之後,都心神震顫,幾乎忍不住站起來,看見此女實在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
世人都知道當代秋空落雁殿殿主只有一個真傳弟子,名叫秋憶寒!
秋憶寒身後的那白衣女子這時卻踏上一步,粉面含煞,冷冷盯了趙無狄一眼,哼道:“我家小姐的芳名,你也敢叫出,活得不耐煩了?”
趙無狄滿臉大臉,從慢站起身來,不停躬身,賠禮道:“老夫唐突了,請兩位姑娘見諒!”
那白衣女子又冷哼一聲,就待再次咒罵,秋憶寒卻忽然伸手,拉住她,不溫不火輕輕道:“幕兒退下,一個人的姓名本就是讓別人叫的,不然起個名字作甚?”
那被稱爲幕兒的白衣女子面上露出爲難的表情,說道:“可是主上交代不準別人叫出小姐的名謂!”
秋憶寒淡淡道:“這是在外面,無需在乎……”
幕兒還是不願放棄,道:“可是……”
秋憶寒衣袖輕擺,將幕兒拉回身側,眼光再次落到孤桐身上時,卻見對方竟然神情激動,用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灼灼的盯着他,那雙眼睛中有激動,有差異,有驚喜,有動容,很難想像,一個人在看到什麼樣的東西時,纔會流露出那般複雜的神情,而且還能控制的住,沒有撲上來!
趙無狄在得知秋憶寒身份之後的反應很強烈,可奇怪的輕舞卻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是早已得知秋憶寒的身份一般。
然而孤桐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他腦海中之轟鳴的閃爍着四個字:憶寒、幕兒。
這本是很簡單很平常,也很好聽的兩個名字,可落在他的耳中,全然不是那麼回事,甚至比趙無狄在得知了秋憶寒身份的時候,更加強烈,因爲這兩個名字,讓他極其異常很非同一般的相逢。
漆黑的夜晚,邋遢的少年,華麗的馬車,劍光如虹,鞭影飛揚,一顆丹藥,兩根手指。
那一場相逢,孤桐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是他靈魂與肉體融合的機遇,是他真正成就個人的起點,從那一刻,他便知道,他是孤桐,是古玄大陸新生的孤桐,從觀音般女子蓋在他臉上手帕的時候,他便期待着這場重逢。
雖然這一場重逢,跟他想象中截然不同,但他依舊激動難耐。
無論是怎樣的重逢,無論是怎樣的相見,只要讓我看到她的臉,讓我親眼看看那觀音般的女子是何般模樣,她那渾身凝結的黯然神傷,又是爲了那般,只需這些,孤桐便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