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過後,清冷的街頭,連車駛過的聲音都不再聽到,皮鞋踩着冷硬地面發出交錯而有序的咯噔聲,遠遠能看到車頭相對的兩輛車。
“我讓王叔過來接你吧。”
“用不着。”
“可你的駕照……”
傅染走到明成佑車旁,吃驚地見到他的車門沒鎖,她拉開門探進去,只見裡頭被翻得凌亂無比,別說是錢包,就連紙巾盒乃至能拆的東西都拆沒了,真皮坐椅被利器劃得體無完膚,遭賊了。
“你怎麼不知道鎖?”
明成佑無所謂地攤開手掌,“你報警報那麼急,我好像看到你也沒鎖。”
“是麼?”傅染完全記不清有沒有按那一下。
她着急跑到自己的車前,可不是嗎,車門還敞着條縫,毋庸置疑,遭到了跟明成佑相同的待遇。
她氣得差點爆粗口。
傅染最終還是給王叔打了電話。
兩人靠在橋邊等待,傅染再不敢把明成佑一個人丟在半路。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吧。”明成佑擡起頭,目光如炬望向半空。
“其實,你爸那麼多關係應該還在,即使塹堃留給明錚,但畢竟……”
明成佑冷冷打斷她的話,“如果你說的是事實,我爸既決定把公司留給明錚,我還要他的關係做什麼?”
“你何必?”
“我的事你不是不會再管嗎?”他居高臨下望向暗夜內傅染那張忽明忽暗的臉,語氣內充滿希翼的探尋。
她兩腳腳踝前後站立,眼睛望向相對的兩輛車,“明成佑,我覺得我們相對陌路最好。”
王叔接到明成佑時,偌大的橋邊只有他一抹清冷背影,他背對馬路站着,兩手撐在冰冷的欄杆上,也不知在看什麼,待到走近王叔才發現明成佑的眼裡竟是毫無焦距,一片空洞和荒涼。
“三少?”
他扭過臉,脣線抿的很緊,王叔不安地再度開口,“三少,夫人還在家等您。”
“相對陌路。”他丟下四個字,這才邁步走向停在路邊的車。
依雲首府內,老遠能看到燈火通明,李韻苓站在門口,圍着一條楓葉紅披肩,旁邊的蕭管家精神不好,挨着門隨時有睡着的意思。
明成佑進入客廳,李韻苓讓王叔和蕭管家先去休息,她眼見明成佑大步往樓梯口去,“成佑。”
“嗯。”
“我聽王叔說電話是傅染打的,你爲什麼還跟她在一起?”
明成佑步子只是停了下,他沒有回答李韻苓的話,走上去不過幾個臺階,李韻苓追到樓梯口,“還是非要眼睜睜看到他們聯手害死你你才能不抱希望,成佑,我怎麼從來沒發現你這麼放不下!”
“是,我是放不下!”明成佑抄起掛在腕間的外套用力擲到地上,“所以你們誰都別管我!”
“你——”
急促腳步聲後,二樓傳來劇烈的甩門聲。
有那麼一點點希望,哪怕它會順着指縫一點點流走,但能抓住的時候他不想主動鬆開,明成佑從來也沒發現自己是個放不下的人,從何時開始的,他全部記不清。
李韻苓幾乎整晚沒睡,明雲峰去世後,她的精神變得很差,常常躺在牀上會聽到房門被人打開的聲音。再加上塹堃的突然易主,明錚母子高調在媒體前亮相都無異於在她身上潑了一盆髒水。
李韻苓要強一輩子,也爭了一輩子,這口氣哪裡能咽得下去。
時鐘一秒秒掃過,猶如指間流沙,她翻來覆去睡不着再加上明成佑現在的心思全然不在事業上,她更加焦心不安。
李韻苓披件外套走出房間,看到主臥的燈還亮着。
她走到門口輕叩門板,“成佑?”
聽不到任何的動靜。
方纔他上樓時李韻苓聞到明成佑身上的滿身酒味,她找來備用鑰匙,一開,門竟沒鎖。
臥室內只靠近陽臺的一盞燈被打開,看來明成佑是摸黑走進的房間,地上被碰倒的東西凌亂撒着,李韻苓在房間找了圈並未找到明成佑的身影。
“成佑,成佑?”她語氣透出緊張,把更衣室和浴室來來回回找了個遍。
一陣冷風拂開室內乾燥的溫暖,深色調窗簾揚起一個環形的圈,尾部流蘇幾乎碰到牀沿,這才又重重跌落回去。
李韻苓看到通往陽臺的門開着。
才鋪的地毯吸附掉她走向前的腳步聲,李韻苓掀開窗簾走到陽臺,找了圈,沒看到人影。
她目光難掩失望,“到底在哪?”
兩腿欲要收回,視線不期然掃過角落,她先是一怔,爾後用右手捂住了嘴。
李韻苓眼眶內一燙,那抹人影在眼中變得模糊。
她看到平日裡被她捧在手心裡的兒子,這會卻躺在陰冷的陽臺角落內,臉貼着旁邊的落地窗,一條腿伸直,另一條腿則彎曲着,李韻苓擦去眼淚,她走過去蹲下身,“成佑?”
她用力搖晃明成佑的肩膀,不見他有任何反應。
“我們明家的孩子怎麼能變成這樣?”李韻苓膝蓋跪在明成佑身邊,說不盡的酸楚和心疼。誰都知道明三少是她手心裡的至寶,如今卻被殘酷的現實折磨得體無完膚。
蕭管家聽聞動靜來到房間,幫着李韻苓這纔將明成佑扶進屋內。
“蕭管家,你去打盆熱水。”
“好。”
明成佑手腳冰涼,臉也凍成灰青色,李韻苓幫他蓋好被子,折騰到後半夜也不敢離開,她讓蕭管家先去休息,自己則睡到沙發上。
明成佑翌日醒來,也記不清昨晚自己是睡在陽臺上的。
他睜開眼,伸手去夠放在牀頭櫃上的手機,李韻苓聽到動靜忙起身走去,“成佑,你醒了。”
“媽,你怎麼在這?”明成佑輕拍額頭坐起來,看到李韻苓神色疲倦,“你整晚都在我房間?”
李韻苓一晚沒睡好,聲音嘶啞,“成佑,真的還放不下嗎?”
明成佑額前的碎髮遮去他眼裡的疲憊,李韻苓嘆口氣,“成佑,媽媽這時候比你還要痛苦,或許明錚說得對,你爸愛的人是她,而非我。”
“媽!”
“明明知道他是你爸在外面的私生子,我卻還要努力做到寬容大度,每次看到他,我心裡何嘗不是有一根刺呢?但我忍了這麼多年,我不是輸給明錚,而是輸給了自己最親最愛的人。”李韻苓嗓音哽咽,揚起臉把委屈和羞辱壓回去。
明成佑掀開被子下牀,伸手攬住李韻苓的肩膀,“沒事,你還有我在。”
“成佑,你不能垮,要是連你都自暴自棄了,我還能指望誰?”
“對不起。”他沒想過放棄,不經意流露出的痛苦卻讓最親的人惶恐,明成佑掩起剩餘的難受,或許他也要學會如何戴着面具做人。
“去洗漱吧,吃過早飯我們去看你爸。”
一早,明嶸也趕過來,王叔開車去往墓園,李韻苓望着身邊的兩個兒子,“不要怪你們爸,我始終堅信遺囑的事不是他的意思。”
明嶸在旁安慰幾句,明成佑則自始至終出神地望向窗外。
清晨的墓園內薄霧未散,王叔幫忙將準備上墳的東西從後備箱拿出來,今天霧氣很大,幾乎看不清十幾米外的東西,沒走幾步路,肩上和頭髮都凝結了霧水,李韻苓在明成佑和明嶸的陪伴下走向明雲峰的墓。
這是明雲峰生前自己挑選的風水寶地,兩個兒子站在李韻苓身後。
她也不忍讓他們看見自己眼裡的悲傷。
明嶸一貫嬉皮笑臉的神色也變得尤爲肅穆,整座墓園內除了他們不見任何人影,空寂凋零地令人悚然心驚。但都是至親的人埋在這,哪裡還有時間去感覺害怕。
明成佑目光平視,由於大霧的原因,他看不清墓碑上明雲峰的照片,但他能想象得出來父親的模樣,明雲峰對他從來都要比明錚和明嶸更爲嚴苛。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李韻苓猝然揚聲,嗓音的尖利幾乎劃破這好不容易寧靜的天空,明成佑和明嶸大步上前,“媽!”
“不可能的,怎麼可以這樣?”
“媽,”明成佑以爲李韻苓還在爲遺產的事傷神,“別這樣。”
李韻苓用力推開明成佑,卻是朝前撲去,她手指失控的去摳挖上面的字體,明成佑一看,整張臉瞬時鐵青。
明雲峰下葬的是雙人墓穴,黑色墓碑原本應該空白的地方卻被提前刻了名字。
這個位子,無異是該留給李韻苓百年後。
李韻苓修剪整齊的指甲硬生生剝落,指尖磨出殷紅的血。
明嶸仔細一看,墓碑上刻着的竟是趙瀾的名字。“怎麼會這樣?”
“很簡單,這也是爸的意思。”明錚的聲音突然自身後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