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天賦,古晟要比吳偉強,論資質,古晟比吳偉老,論印文的瞭解,清源門之內誰比的過古晟。
殘殿之內很悶,不是空氣的悶溼,而是一種沉默。
片刻之間,衆人皆是未曾開口,張大狗撓了撓腦袋,很是焦急,陳輕羽只是風輕雲淡地立在旁邊,卻是未曾開口。
吳偉想說話,但是不知爲何,一時之間卻是不知道從何說起,說古晟給的印陣錯了?
吳偉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自己不過一個才接觸沒幾天的人,真的能看得出這印陣的疏漏麼。
古晟那堅定的語氣,讓他動搖了。
所以,殘殿之中瀰漫着一片沉默,這沉默,也是有人刻意而爲之。
古晟覺得眼前的這個男子很像年輕時的自己,有傲氣,甚至有天賦,作爲一個修印者,清源門之內,能夠在一個月之內學會初級印文的,除了個陳輕羽,還有何人,沒了,所以,毋庸置疑,吳偉有天賦。
但從另一個方面來看,這個天賦卻是太過了,的而且確,吳偉的修改之法並不完美,也許是時間不夠,也許是語法之間尚有生疏,但古晟不管,不完美便是不完美,所以他決定了,要好好敲打一下吳偉,因爲吳偉有天賦。
古晟修印歷經一千五百年,然而爲人卻不懂,前五百年,古晟未曾學懂,中五百年,古晟似懂非懂,而後五百年,他懂了,但卻太晚了,所以他不想別人像自己那般,走上這般淒涼的末路。
吳偉眼下需要的不是表揚,不是通過,而是需要更多的考驗與磨練,能夠將其打磨得圓潤,同樣,也使得他能夠更加堅韌。
所以其實從這印陣的考驗一開始,他便決定了,不論結果如何,這是一次考驗,而更重要的,是這道考驗之後的考驗,那,纔是真正的考驗。
也因此,吳偉不管是否發現了這印陣之中的疏漏,不管改良得如何,他依舊有可能是錯的,正確,並非答案。
就如同凡世街坊上那個“三仙歸洞”的把戲,真正的答案其實一直在古晟的手中。
吳偉很不幸,卻也很幸運,有古晟這樣爲自己着想的老師,而能否在這錯誤之中磨練出那絲堅韌,則只能靠吳偉自己,這便是成爲他真正弟子的首要條件,拙峰之上,首先的便是堅韌,所以,這便是古晟真正的題意。
陳輕羽很明白,張大狗或許也明白。
但是至少吳偉有些不明白,所以,他開始動搖了。
這是對自己的掌握的印文的困惑,這是對自己的懷疑,一旦懷疑開始,如是不從源頭止住,那便會逐漸在心中蔓延開來。
通常在這時候,其他的諸峰會有長老爲其解惑。
但在拙峰,並沒有這樣的人。
所以,這一切的困惑,唯有吳偉自己求解。
吳偉很沉默,吳偉很動搖,因爲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辦,因爲他眼前的路很窄,他要修煉至大成,他就必須解決自身的問題,他就必須要去往域外,所以,他只有兩個選擇,修印法或者是修印文,而眼下修印法這條路卻走不通了,所以他唯有選擇修印文,而修印文,這條路的捷徑便在眼前。
而此刻,那條路,似乎也不通了。
他心中的意志開始發生動搖,陳輕羽微微皺眉,古晟亦是有所察覺,張大狗,則是撓頭不止。
這一片寂靜,太難受了。
古晟在等吳偉一個答案,他想看他如何解決,是懷疑自我還是據理力爭,這是個考驗。
吳偉在等古晟的一個回答,所以兩人都沒有開口,但這終究只是片刻的僵持,正如同肚子餓了要吃飯,口渴了要喝水,僵持終究要迎來打破的那刻。
“如果你說你錯了,我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古晟開口,出乎意料之外。
“前輩,我真的錯了麼?”
“錯不錯,你自己難道不知道?”
又是一片寂靜。
“前輩,我想試試!”
“想用你的機會來賭麼,你膽子倒是不小?”
“因爲我覺得我是對的。”思忖片刻,吳偉咬牙,頂着古晟那如同暴風般的神識,似是片刻就要將自己的意識壓垮一般,然而在外面看來,卻是隻不過不知從何處颳起了一陣風而已。
“試一試?”古晟輕蔑。
“試一試!”吳偉點頭。
兩人說話,猶如啞謎,陳輕羽眉角微挑,張大狗一臉呆滯。
吳偉的印文知識,或有所缺,但是有一個辦法,卻可以看出真假來,很簡單,那就是試試,試試兩道印陣,孰真孰假,孰優孰劣。
吳偉的開口,讓古晟很欣慰,至少眼前的這個男子,沒有被自己的權威擊倒。
殿門悠然而開,四道人影卻是接踵而出,要試印陣,清風入殿,讓那鬱結的沉悶爲之一散,那便來吧。
心底微笑,古晟很開心,試印陣,再看他來便是鬥印陣,不同的思路,不同的辦法,碰撞出思維激辯的花火,已經很久沒有人跟他鬥過印陣了,清源門內,無人與他鬥,千源子也好,張天源也罷,因爲與他鬥印,結果都只有一個,所以他們輸不起。
因爲不管是誰,都只會從他手中感受到鬱悶,這是天賦的差別。
而五百年後,終於有人跟他鬥印了,雖然只是個小子,兩人之間的差別宛若天淵,但他卻可以毫不顧忌地去出手,只因爲對方還是個小子,至少是印紋上的小子,所以他可以毫無顧忌的碾壓,一泄心頭的鬱結。
虐菜鳥,確實不值得誇獎,但是五百年沒出手,虐一虐菜鳥,似乎也是個樂趣。
拙峰之外,很荒涼,也正是這種荒涼,所以很適合鋪設印陣。
“你可知道,我這印陣是什麼作用?”古晟一笑,頗爲得意。
“如果沒錯,應該是一種提純淨化的陣法。”有些猶豫,吳偉擡起頭來,走到數十丈開外的對面,拔起一株隨處可見的藥草來,比提純淨化,那便要提取其中的印力和藥性,所以誰的提純度高,自然便是獲勝者。
“倒是有些眼力,沒錯,這便是一道淨化的印陣,所以你覺得如何才能算比出了高下。”古晟頗爲自得,這印陣雖然品級很低,不過地階而已,但是卻很少有人能創造的出來,因爲這印陣很複雜,複雜到用了九千個印文,九百條語法,而從來沒有人會在地階的印陣之上花如此多的功夫,因爲很麻煩。
但是古晟不一樣,他對印文的理解,要遠遠超過別人,他知道,有些東西,只有初級印文才能做,而只要能做,那他便能做的出來,因爲他是古晟。
這道印陣用來幹什麼,也許很多人不會意外,甚至會不屑,因爲這道印陣只不過是一道簡單的淨化印陣。淨化印陣之中,並非沒有此類的印陣,甚至種類很多,但是唯一的差別,便是提純度,環宇間的淨化提純的印陣,大多能夠將藥力或者是印力提純到百分之九十八甚至九十九以上。
這個提純度已經很高,不管是用來煉藥或者其他都已足夠,但是古晟不這麼想,百分之九十九,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入門的純度,而他要做到極致,他需要很多的東西來驗證他的想法,所以他需要的純度必須要達到百分之九十九點九。
這樣的印陣操作很花功夫,甚至很考驗神識,但是他不怕,因爲他是古晟。
所以他耗費了將近五十年的時間,創造了這樣一道地階印陣,功能很簡單,很單一,專門用來淨化提純,他做出來了,並且不斷地完善改良,纔有瞭如今的這道提純之法。
至於先前他給吳偉的,只不過是其中千百次最接近真相的一次失誤罷了,而吳偉的成功也只不過是他的印陣之中千百次改良之中的一次罷了。
所以,吳偉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在他的料想之內而已。
“既然你想試試,那便試試。”古晟很樂於看對方擺開陣勢,然後被自己打的灰頭土臉,所以他動手了,其疾如風,其勢如雷,他很享受這種感覺。
吳偉當然也是拼了命地畫印陣,但是吳偉始終是吳偉,他不是古晟,所以他輸了。
因爲古晟是雲,他是泥。
但是輸了的他又說了:“我好像失誤了一步,雖然看起來我輸了,但我越來越覺得我對了!”
放在平日裡,自然是狗屁不通的道理,但是古晟卻很欣慰。
所以他們再比,兩人各拔了一顆,繼續。
很快的,本就荒涼的拙峰,似乎更禿了,遠遠看去,灰白白一片,而兩人卻是毫無顧忌的,拔的更勤快了。
“師弟啊,師父今天是不是有些古怪,臉上顯着怒意,眼裡卻噙着笑意。”張大狗不解。
“師父的意思是,我們可以睡覺了。”陳輕羽伸了個懶腰,拍了拍有些不甚明瞭的張大狗,鑽入了自家的草屋中去,留下張大狗一人,走也不好,呆着卻也覺得怪怪的。
似乎輸贏已不重要,吳偉在一步一步之中,只是更接近於正確的方位,而他的心,亦是終於沉澱了下來。
停手那刻,已然白晝。
“師傅,我好像贏了!”吳偉忽地手心一顫,不知不覺,他竟是改了稱呼。
一顆翠綠色的小圓點,在空中虛浮不定,而那其中蘊含的藥力,終於純淨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