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暗涌

過年的時候許書硯收到十幾條拜年短信,有實驗室認識的師兄,系裡暗戀他的女生,相熟的老師,還有Chobits的兩個人。

連熊曉義也發來一條。

蘇糖卻沒有。

倒不是許書硯多疑,隊友和隊長如果相互不對付,訓練工作怕是不好展開。

畢竟吃住一室,他對同伴的觀察很細緻。

不過返校後,Chobits第一次開會時,蘇糖說了聲“隊長春節好”。

淡淡的,擦肩而過時小聲的一句,倒讓許書硯嘲笑自己太小心眼。

除了他,蘇糖和另外兩人也交流不多,總在埋頭做事,毫不起眼,像一隻勤懇的工蜂。

*

許書硯檢查了他們寒假的訓練成果,經過一學期的磨合,他已經摸出每個人的長處和弱點,針對性地分了工。

理工大學的ACM隊又來下戰書,比賽定於三月,電子郵件裡那輕描淡寫的口吻,純粹是來找自信的。

Chobits當然要接。

今天難得四個人都在,傍晚出門吃飯的時候,蘇糖收拾桌面。大家注意到她換了個新揹包,Cath Kidston經典的小碎花,進而八卦地挖掘出更多細節。

頭髮長了!

居然沒穿運動鞋,換成了皮鞋!

外套上的鈕釦是蝴蝶結形狀!

直到這一刻,三個男生終於意識到,和他們一起共事的是位少女。

孫靖賊兮兮地笑,向許書硯遞去一個“我猜她和男朋友有了實質性突破”的眼風,後者回甩一個平靜的“哦”。

孟想驚訝地湊過去,“你那是新手機吧?”

蘇糖微怔,“嗯。”

計算機的男生對電子產品向來敏感,那款手機發布不過一個月,收穫的好口碑早已爲人矚目。

可旋轉屏幕,全鏡面外殼,細膩的金屬手感。尤其稱讚它的雙向翻蓋設計,使得手機輕鬆變身小型數碼攝像機。

看不出來蘇糖還挺時髦。

她倉促地把手機塞進包裡。

*

尋覓一圈,四個人決定去後街吃烤串。

早春的天黑得快,夜色下霧一樣,沒走幾步就徹底暗下來。幾家烤串店的棚子支好,已經坐了幾桌人,誘人焦香味曲折地探來,孫靖不想走了。

其他幾人也沒意見,找了張桌子坐下。

身後的那桌人聲笑浪滔天,許書硯回頭看去,沒想到和殷漁對上眼。

孫靖也看見了,順手打了招呼,見許書硯沒什麼反應,特意提醒:“哎,你弟。”

許書硯倒茶,“嗯。”

殷漁請了協會的會長、副會長還有幾個交好的幹事聚餐。這學期回來,他像是轉了性一般,見誰都眉開眼笑,做事積極勤快,被人差遣也毫不在意,還自掏腰包爲協會買帳篷和醫療急救箱。

大三的會長給他開了罐啤酒,“你小子真……不是我說你,你剛來的時候也太端着了,拽的跟人人欠了你二百萬似的。要不是明朗力保,我早就想退了你。”

殷漁笑得一臉謙卑:“學長說的是,哈哈,那時候不懂事,讓學長操心了,我自罰三杯,不,三罐!”

他頭一仰,大口大口往嘴裡灌。

Chobits這邊的烤串還沒送上來,幾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很是乏味。孫靖一邊嗑瓜子一邊朝背對殷漁的許書硯跟進最新動向。

“我操!你弟居然是海量,真看不出。”

“第二罐了!第二罐了!!”

“哇!他……”

啪!

許書硯一巴掌重重拍桌上,孫靖手一抖,瓜子殼磕進牙縫。

他深吸一口氣,像在忍怒,“我聽得見。”

這邊的四個人沉默地吃烤串,臉色凝重得像在開追悼會。那邊的拳劃過幾輪,酒瓶倒了一地。

有俏嫩的女聲響起:“喂,殷漁,爲什麼上學期不懂事,這學期就懂事啦?怎麼想通的?”

殷漁大笑:“過年的時候被我哥好好教訓了一頓,說來還得感謝他。”

其他人張牙舞爪地高聲附和:“感謝感謝,必須感謝。”

孫靖瞟一眼許書硯,小聲唸叨:“原來是你的功勞。”

許書硯僵着一張臉。

*

那天晚上他們大動干戈地打響第一炮,卻並沒能順利泯恩仇。

許書硯藉着酒意發泄的幾句話,殷漁都聽到心裡了。

他一開學就鉚足了勁,大有實踐那句“不是不能,只是不想”的意思。

正和許書硯慪氣呢。

不過自從上回親熱被蘇糖撞見,他們也說好,在學校裡儘量低調。

沒多久,戶外協會一羣人踉踉蹌蹌地離開,殷漁把兩瓶啤酒送過來,手搭在孫靖肩上,轉向孟想,“吃喝盡興!不用謝!”

隨後視線回撤,微擡下巴朝許書硯看去,眉間透着得意,“謝了,哥。”

及至他們走遠,依舊沒人吭聲,幾雙眼睛偷偷摸摸瞟向悶頭喝茶的許書硯。

他臉上黑雲壓境,一晚上也沒散開。

*

三月理工大舉辦了五校ACM邀請賽,均由校隊應徵。Chobits作爲草臺班子,不在五校名額內,走了“附加名額”通道。現場座位被安排在機房的角落,連椅子都沒備齊,孟想接連向幾個活動志願者反映,都被忽視了。

他憤憤不平,許書硯讓出椅子,“不就是個座嗎,小事。”

這次參賽,他們準備劍走偏鋒。

許書硯坐鎮主碼,蘇糖和孟想待在一旁,張目結舌地看他切題如切菜,噼裡啪啦一通敲,提交一道AC一道。他倆瞬間退化到只剩讀題、講笑話和端茶送水的作用。

三個小時過去,他們的桌上繫着一堆氣球。

許書硯頭暈,靠在椅背上按揉太陽穴,身心俱疲。

五小時的比賽時長太考驗他的體力,他問孟想:“其他隊什麼情況?”

“我們AC的題最多。”

“行,那你和蘇糖配合,我給你們查錯。”

許書硯起身的時候趔趄了一下,孟想趕緊扶穩,“你沒事吧?”

他點點頭,坐到兩人身後,以手撐額。

蘇糖和孟想不停地討論。封閉的機房裡,到處都是低聲交談,來來回回走動的腳步聲,忽近忽遠,被空調烘得一團燥熱。

許書硯累得能隨時睡着。

他去衛生間用冷水抹了把臉,回來解開襯衫前兩顆釦子,把椅子移到兩人身邊。一邊讀題,一邊檢查代碼。

最終Chobits以十題對九的絕對優勢拿下當場第一。

而做對的九題裡,許書硯一個人做八道,全中。

孫靖是替補,等在場外。

許書硯帶着蘇糖和孟想出來後,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他激動得又蹦又跳,叫個不停,旁人紛紛側目。

孟想滿臉黑線,按住他,“好歹也是學長,注意一下形象。”

孫靖顧不上,晃着許書硯胳膊問:“那我們這算是一炮打響啦?”

一炮打響……

許書硯苦笑:“嗯。”

*

藉由這次比賽,Chobits在ACM的網絡社區聲名鵲起。

社區有賽隊排名,按比賽的規模和水平劃分權重。參加的比賽越多,比賽的水平越高規模越大,且賽隊成績越好,在社區的排名就越高。

許書硯要託高Chobits的排名。

暫時先由他一人扛着,再幫助其他幾人跟上。

社區的人都說,大一有這樣的成績真厲害。孫靖沾沾自喜,吆喝着去餐廳慶祝。

坐在屏幕前的許書硯頭也不擡,嗆他一句:“學長,你大二了。”

“就是,”孟想幫腔,“那些誇你的人說不定是想麻痹你,真正的大牛還在水下面潛着呢。”

孫靖不滿地哼道:“陰謀論。”

許書硯又說:“比賽這東西,都是唯結果論。我知道S大的ACM隊能做到一個月就着20袋鹹菜吃90碗泡麪,每天只睡4小時。他們隊長在那個月創下只躺6晚上的記錄,平均每天睡兩小時。”

“而我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爲他們拿到那一年的亞洲區金牌。如果他們連大陸區都沒出線,這些經歷講出來不過徒增笑柄,博取同情。懂了嗎,就是這麼殘酷。”

蘇糖罕見地加入討論:“可是,你爲什麼非要我們儘快達到目標?這比賽大三也還能參加。”

許書硯看着她,“大二拿到金牌,大三你們是出國交換也好,考研也好,實習也好,或者還想繼續比賽,都行,什麼也不耽誤。況且戰線越長,人越疲憊,我們就玩命搞兩年。”

孫靖聽得一臉崇拜,“隊長,我要是個妞,就賴定你了。”

這副花癡的模樣逗得另外兩人忍俊不禁。

許書硯薄脣微抿,“廢話真多。”

正式比賽下半年纔開始,他們力求一擊即中。

*

隨着在越來越多的網絡賽和邀請賽上嶄露頭角,學院的老師也聽說了他們的事。幾個人把能打招呼的課都打了招呼,儘可能地擠出時間,以求全力訓練。

兩個月,他們幾乎每天都窩在電腦前,沒日沒夜。

蘇糖一人住次臥,許書硯和孟想擠一間主臥。孫靖是替補,上場的概率小,練習強度不及他們,依舊回寢室睡。

累了就躺倒,醒來接着看書刷題。

主臥的落地簾永遠是合攏的,因爲向陽,房東裝的還是防紫外線款式。進屋不開燈,人就兩眼抹黑。

黑有黑的好,剛貼上枕頭,睡意沉淪。

許書硯睡眠淺,躺下後人還清醒。驀然想起,上一次和殷漁通電話是什麼時候?倒是不會再委委屈屈地抱怨晾着他了。

也好。

只不過,近乎封閉訓練的許書硯還不知道,殷漁不但在自己社團混得風生水起,還有餘力把別人社團攪得人仰馬翻。

就要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