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宓是在三天後回到國公府。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持續了兩天兩夜,到第三天早上雨勢才慢慢轉小。但是雨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
淅淅瀝瀝的雨滴落在地面上,濺起一點點水花。
兩天兩夜的暴雨,緩解了乾旱,卻也帶來了水澇。
京城地勢低窪的地方,無一倖免,全都積了深深的水。最深處足有一米多深。雨水倒灌進入老百姓家中,老百姓剛剛熬過旱災,現在又不得不面臨水災的禍害。
朝廷上所有人都動了起來,忙着賑災。這次賑災的對象,除了備受雨水困擾的農民之外,還有幾十萬居住在京城內的老百姓。
居住在京城內的老百姓,多半都是手工業者,小商販,或者乾脆就是給人幫傭,甚至是到碼頭工地下苦力的苦哈哈。
這些人不像農民,他們存糧有限,一般都是領了工錢之後,買個三五天的糧食放在家裡。吃完了再去買。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暴雨,不僅淹沒了他們的家園,連帶着存在家裡的一點糧食也全都被大雨毀掉。
京城內幾十萬張嘴沒飯吃。加上城外受災的農民,將近上百張嘴都要指望着朝廷吃飯,朝廷的壓力瞬間大了十倍不止。
之前戶部購買的那些糧食,還不夠百萬張嘴吃三天。
洪水一日不退,老百姓就沒辦法自食其力。即便洪水退去,老百姓也需要朝廷出力,幫他們完成災後重建。
這樣算下來,未來半個月甚至一個月,這上百萬張嘴都需要朝廷的賑災。如此龐大的人口,如此龐大的口糧,該如何解決?
就以一人一天半斤糧食來算,一天所需要的糧食就是五十萬斤。一個月就是一千五百萬斤。趕得上當年永和帝帶軍隊深入草原所消耗的口糧。
關鍵在於,當年永和帝帶軍隊深入草原,那是持續半年時間的戰爭。而今一個月就需要上千萬斤的糧食,這種壓力,根本不是當年能比的。
當戶部尚書宋子期,在早朝上將一組組驚人的數據拋出來,不光是元康帝被震驚了,就連內閣大佬們,朝堂同僚們也全都震驚了。
說完了大數據,緊接着宋子期又說了一個殘忍的實情,百萬人口只是保守估計。實際上受災的人口相對於百萬人口只多不少。宋子期估計,京城內外,所有受災人口加起來,可能有將近一百五十萬左右。
這個數字將朝堂人員都快嚇傻了。
他們以前在地方上爲官,遇上天災,最多一次需要賑災人口,了不起也就是一二十萬。到了京城,動輒就是上百萬的人口,是過去的十倍,這些官員真的感受到了恐懼。
賑災十萬百姓,都需要當官的豁出老命才能辦好。賑災百萬人口,只怕將老命豁出去,都未必能夠辦好。
有人就悄聲嘀咕:“京城有這麼多人嗎?不會是誇大其詞吧。”
宋子期聽到了這句抱怨,他眼皮子一撩,冷冷地瞥了眼提出這個疑問的官員,然後擲地有聲地說道:“永和十七年,京城重造皇冊。當年京城內就有一百三十萬人口。
經過這麼多年休養生息,如今生活在京城內的老百姓只多不少。聽清楚,本官剛在說的一百三十萬人口,僅僅包括城牆以內的範圍。
京城外還有數個縣,每個縣都有十萬到三十萬不等的人口規模。整個京畿地區的人口加起來,已經超過了三百萬。
之前旱災,本官派出官員深入各個災區做調查。根據這段時間時間的統計,旱災期間,京城外受災的老百姓已經達到了三十五萬。
這三十五萬受災人口的問題到現在還沒得到徹底解決,如今一場大暴雨,勢必讓這三十五萬人口的情況越發嚴重。
還有,因爲這場大暴雨,之前勉強還能維持生活的老百姓,勢必有一部分人也會被迫淪爲災民。也就是說,京城外受災百姓保守估計,數目應該在五十萬到七十萬之間。
說完京城外,現在說京城內的情況。據本官所瞭解到的情況,已經可以確定京城內地勢低窪的地方全部被淹。房屋被沖毀將近五萬間。
根據前些年五成兵馬司做的一個統計,居住在京城地勢低窪地帶的老百姓,就有七八十萬人口。這些人口,幾乎無一倖免,全部成了災民。
還有,除了地勢低窪的地帶,其他地方也或多或少受到了暴雨影響。京城內因爲暴雨受災的人口,只會比本官估計的更多,而不是更少。”
元康帝聽完這一連串的數字,頓時頭都大了。以前沒有天災的時候,元康帝會因爲京城人口衆多而感到驕傲自豪。可是如今,他恨不得京城的人口能夠減少五倍,不,是十倍。如此一來,受災的人口也會大大減少。
只可惜,這只是元康帝自己美好的願望。
元康帝感覺心口疼,不是被氣的,而是被嚇的。他對宋子期說道:“宋愛卿,你告訴大家,現在朝廷該怎麼做?”
宋子期擲地有聲地說道:“陛下,如今最要緊的事情就是賑災。除了賑災,還要防疫。大家都知道,大澇之後必有大疫,防疫甚至於比賑災更關鍵。
要在賑災的時候做好防疫工作,一是要準備足夠的藥材,二是不準讓老百姓飲用被污染的生水,三是人畜糞便一定要管理好。不能讓人畜糞便污染了老百姓的飲用水。
這是微臣昨日找太醫院太醫還有霍大夫商量出來的,簡單易行易懂的防疫手冊。
請陛下下旨,讓衙門安排足夠的人手,到受災百姓中間宣傳防疫知識。如有必要,甚至可以將防疫知識同賑災相結合。”
元康帝連連點頭,“宋愛卿說得有理。防疫這件事情,刻不容緩。朕會下旨,讓京城內所有衙門注重這件事情。”
此時就有大臣提出問題,“賑災,防疫,宋大人說得簡單。請問宋大人,上百萬人口的災民,朝廷拿什麼來賑災?又拿什麼來防疫?請問宋大人,如今你們戶部還有多少存糧?這些糧食能夠吃多長時間?糧食吃完了以後又該怎麼辦?”
宋子期輕飄飄地瞥顏吏部尚書。質問宋子期的正是吏部尚書。
宋子期從衣袖裡掏出一份奏摺,“陛下,關於如何賑災,如何防疫,微臣已經想出了辦法。具體條陳,請陛下過目。”
“快,快,將宋愛卿的條陳呈上來。”
劉小七領命,疾步來到宋子期面前,看也沒看宋子期一眼,直接從宋子期的手中接過條陳,然後又回到元康帝身邊,將條陳交給元康帝。
元康帝急切地看起來,看到宋子期列出來的一條條解決辦法,元康帝的臉色連連變幻。
在場的大臣紛紛側目,都想知道宋子期到底在奏摺裡面寫了什麼。
宋子期故作高冷,連一個字都沒有吐露。
元康帝看完了條陳,長出了一口氣。他需要時間消化一下。實在是因爲宋子期的辦法前所未見,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
元康帝命劉小七將宋子期的奏摺交給內閣大佬們傳閱,他想先聽聽大家的意見。
內閣大佬們看完了條陳,也都面面相覷,感到不可思議。
用後世的話說,宋子期的辦法實在是太超前了。
宋子期的賑災方案,總結起來就是一個字,就是貸!詳細一點說,就是以朝廷信用背書,以戶部一年錢糧收入作爲抵押,從商戶手上貸糧,貸藥。
朝廷同商戶簽訂協議,以正常利率從大糧商手中貸糧。約定明後兩年,戶部用銀錢以及糧食償還本金和利息。至於價格,則是目前市面價的的六折。
藥材也是同樣的辦法。
元康帝直覺這個主意很好,從商戶手上拿糧,拿藥,還可以不用先給錢。等明後兩年朝廷有錢了再償還。
元康帝詢問內閣大佬的意思。
內閣大佬則說,需要將宋子期的辦法拿給大家討論。
於是元康帝命令劉小七,面對所有朝臣高聲大念宋子期的條陳。
劉小七花了點時間,唸完了條陳上的內容。直到這個時候,朝臣們才知道宋子期的解決辦法究竟是怎麼回事。
頓時,朝臣們議論紛紛,早朝變成了菜市場。有人反對,有人支持,有人則在觀方向,準備哪邊強就靠向那邊。
朝臣們議論紛紛,卻難以形成定論。這種事情以前從來沒做過,大家都說不好這麼做到底好不好。
說好處,那是明顯的,不用朝廷出錢就能賑災,大家的工作都輕鬆了許多。
說壞處,連賑災都需要商戶們出力,那要朝廷來做什麼?屆時朝廷還有威信可言嗎?皇帝還有威信可言嗎?他們這些當官的在百姓心裡面還有威信可言嗎?
如果什麼事情都讓商戶做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老百姓可以不需要朝廷?
一個個的問題拋出來,直接砸在宋子期的頭上。
宋子期卻淡定得很。等到大家都商量完了,宋子期才又站出來說道:“陛下,微臣的方案,最最重要的就是‘信用’二字。商戶守信用,賑災就能圓滿完成,老百姓也會滿意。
朝廷守信用,老百姓纔會感激朝廷,切實的感受到朝廷是將老百姓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商戶也會對朝廷充滿信心,不用擔心朝廷賴賬。
當下一次朝廷賑災,需要商戶出錢出力幫助的時候,商戶們纔會慷慨解囊,全力配合朝廷賑災。總而言之,大家都遵守信用,這個方案才得以實施。眼前的難關也能順利度過。”
宋子期話音一落,朝臣們又開始議論紛紛。
有人擔心商戶不守信用,用發黴變質的糧食來賑災。同時也有人擔心朝廷沒辦法遵守合約,最後會失信於商戶。如此一來,朝廷將威信大失,以後沒有人會相信朝廷的任何政策。
早朝吵成了菜市場,大家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總之,誰都無法說服對方。
最後還是元康帝出面終結了這場沒有結果的爭吵。
元康帝問朝臣,有誰能夠拿出比宋大人更好的賑災方案?如果拿不出來,那麼就採用宋大人的方案,以戶部一年的收入做抵押,同商戶合作。
元康帝的問題一拋出來,所有人都啞口無言。
上百萬的災民,任何人面對這個數字都屏住了呼吸。沒有人敢拍胸脯說,自己想出的辦法能夠徹底解決這些災民的問題。
災民問題,一個處理不好,就會演變成爲亂民,流民,甚至是流寇。任何官員在面對災民問題的時候,都會變得格外慎重。沒有人敢大包大攬,將災民問題輕描淡寫。更沒人敢在元康帝面前做出任何承諾。
任何承諾都有掉腦袋的危險,最好還是做個牆頭草,兩邊倒。
元康帝見沒人吭聲,頓時就很不高興。這些人,吵架的時候比誰都厲害,恨不得罵遍天下所有人。當讓他們做事的時候,一個個卻都全部縮了起來,就跟縮頭烏龜一樣。
看來看去,元康帝還是覺着宋子期最順眼。宋子期學問紮實不說,還是個實幹者。這樣的人才,纔是真正的肱骨之臣,朝廷棟樑。
至於那些只會打嘴炮的人,元康帝是越看越厭惡。
元康帝對朝臣們說道,“既然你們沒有異議,那朕現在就下旨。來人,擬旨!”
一道道旨意書寫完畢,用上大印,明發天下。
不過具體的賑災辦法,元康帝還需要同宋子期商量一番。今天只能定下賑災的大方向。
商戶出糧出藥,但是事情不能讓商戶全做了。朝廷必須出面,維護秩序,登記人口,派發糧食,做好防疫。總而言之,該朝廷做的事情,朝廷一件都不會少做。
這是朝廷的責任,也是維護朝廷臉面和威信的必要手段。
不過爲了防止有人中飽私囊,必要的防備措施還是要採取的。
這個早朝很漫長,從天沒有亮就開始,過了上午,到了中午,又持續到了下午才真正結束。
朝臣們離開皇宮的時候,所有人又累又渴,都快累瘋了。不過大家的精神還算好。
畢竟如果賑災成功,那麼這次的事情肯定會載入史冊,被所有後人稱頌。
宋子期回到戶部,他也是累得夠嗆。
洗墨走進來,對宋子期說道:“老爺,二姑奶奶在對面的茶樓等着老爺。老爺現在要去見二姑奶奶嗎?”
“安然來了?”
洗墨點頭,“正是。”
宋子期拍拍頭,“顏宓回來了嗎?”
“回稟老爺,姑爺今天早上平安回到國公府。”
“那就好。”
宋子期也鬆了一口氣。顏宓是他派出去的,他也怕顏宓在外面遇到意外。要是顏宓出了事,他都沒辦法對宋安然交代。聽到顏宓平安歸來,宋子期總算放心了。
宋子期喝了一大杯水,這纔出門去見宋安然。
戶部衙門對面就是茶樓。
宋安然要了一個僻靜的院落,等待宋子期的到來。
當房門被推開的時候,宋安然當即站了起來,“父親!父親辛苦了。”
宋子期矜持地笑了笑,說道:“還好。好在事情成了。”
“真的成了?”宋安然有些不敢相信。
宋子期在早朝上提出的借貸方案,其實是宋安然的主意。宋安然知道戶部如今沒錢又沒糧,偏偏這次受災人口衆多,朝廷要是不能及時拿出解決方案,那整個京城都會亂起來。到時候,誰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餓瘋的老百姓,是沒有理智可言的。只要能夠活命,別說打砸搶,就是殺人放火他們也敢幹。
宋安然還清楚的記得當年白蓮教大亂京城的事情,造成了多少悲劇,死了多少人。而且那個時候白蓮教只有區區幾萬人,就能造成那麼大的破壞。
如今京城有幾十萬災民,加上京城外的災民,足有上百萬人口。上百萬人口的暴動,那個破壞力,絕對是無與倫比。到時候只怕整個京城都會變成人間地獄。
宋安然不想生活在地獄,更不想看到宋子期因爲賑災不利被元康帝問罪。所以宋安然給宋子期出了借貸的辦法。
宋子期對宋安然說道:“如今朝廷,陛下都被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除了同商戶借貸,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總而言之,陛下不答應也會答應。今日陛下已經下了旨意,安然,你的四海商行要開始大幹一場。這一個月,四海商行至少要準備上千萬斤糧食,能做到嗎?”
宋安然含笑說道:“父親,女兒早就做好了準備。糧食就放在江南。女兒在那裡存了將近兩千萬斤的糧食。只要父親需要,隨時都可以調運到京城。”
“非常好。這次賑災能不能成功,主要就看你們四海商行。爲免發生意外,你最好能夠加派護衛,保護糧船。”
宋安然有些不安,問道:“父親是擔心有人會對四海商行不利?”
宋子期點頭,“這次賑災,肯定會損害一部分投機者的利益。他們本打算藉着災年大賺一筆。結果四海商行搞出一個借貸,那些人肯定會恨死四海商行還有你。我擔心有人會鋌而走險,對你們在江南的糧倉還有糧船下手。總而言之,你要當心。小心駛得萬年船,千萬不要在最後關頭輕忽大意。”
宋安然點頭應下,“父親說的有理。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小心做事。多謝父親提醒,女兒會加派人手。”
宋子期想了想,又對宋安然說道:“你和劉小七熟悉,你可以傳話給劉小七。讓劉小七在適當的時候提醒一下陛下。說到底,真正在意賑災的人唯有陛下。
如果陛下知道有人狗急跳牆,欲對四海商行不利,肯定不會袖手旁觀。另外錦衣衛那邊,爲父會親自給李大人打個招呼。請錦衣衛出面替你們四海商行保駕護航。”
宋安然說道:“多謝父親。幸虧有父親提醒,不然我可能因爲輕忽大意,前功盡棄。甚至連自己都會摺進去。”
“你是我的女兒,我當然要提醒你。”
頓了頓,宋子期又問道:“顏宓回來了,他還好嗎?”
“父親放心,顏宓很好。就是他帶去的十幾個人裡面,有人受傷了。”
宋子期點點頭,說道:“只要不死人就行。”
宋子期又叮囑了宋安然幾句,這才離開茶樓,回戶部繼續辦公。
宋安然則坐上馬車,直接前往四海商行。
雨一直下個不停,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唯一好的一點,就是雨下得不大。
內城情況還不錯,幾乎沒有被淹的地方。到了外城,情況就糟糕了許多。四海商行的總部位於西市,西市有一段也被淹了。雨水倒灌進商鋪。
這些受淹的商鋪不得不關門歇業,努力將雨水派出去。
宋安然一路走來,多數人都在忙着清理雨水。少數沒有被雨水倒灌的商鋪,也是冷冷清清,幾乎看不到一個客戶。商戶夥計的臉上也個個愁眉苦臉,瞪大了眼睛看着天上,這會大家都盼着老天爺能夠早點晴起來。可惜啊,老天爺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調戲大家的感情。
宋安然終於來到四海商行。
朱敬迎上來,對宋安然說道:“少夫人終於來了。順安商行剛剛來了人,他們也得到了消息,知道朝廷要同商戶合作賑災。
順安商行想同我們四海商行聯合起來,吃下朝廷全部的單子。小的沒敢答應對方,就等少夫人過來拿個主意。”
“吃下所有的訂單?胃口挺大的。”宋安然似笑非笑。
朱敬說道:“是啊,小的也覺着順安商行有點異想天開。先不說順安商行有沒有那麼多糧食。單是京城其他糧商就不會答應。
之前少夫人都和其他糧商商量好了,朝廷的訂單,大家按照存糧多寡來瓜分。
順安商行想要吃下所有的訂單,這是等同於得罪了所有糧商。要是我們四海商行跟着順安商行合作,也會成爲衆矢之的。”
宋安然沉吟片刻,問道:“順安商行來的人是誰?是寧家人,還是內務府的人?”
“是內務府的魏公公。”朱敬小聲地說道。
宋安然一聽,頓時吃了一驚。“魏公公是瘋了嗎?竟然妄想吃下朝廷所有的訂單。”
“少夫人要去見魏公公嗎?”朱敬問道。
宋安然想了想,說道:“本夫人先不去見他。你去試探一下他的底氣,看看着到底是他自己異想天開,還是元康帝讓他這麼做?”
“小的遵命。”
朱敬去應付魏公公。
宋安然則去了賬房盤賬。幾千萬斤的糧食,這可不是一件小事。而且必須在一個月內陸陸續續地運到京城。
宋安然先是盤點了一下京城的糧食存量,大約還有五六百萬斤,足夠支撐一段時間。
算上江南到京城的時間,在庫存糧食吃完之前,江南的糧食應該能夠運來。
朱敬同魏公公商談了小半個時辰,然後朱敬找藉口離開。
朱敬來到賬房見宋安然,“啓稟少夫人,小的試探了一下魏公公,聽魏公公的口氣,似乎是宮裡面的意思。”
宋安然聞言,大皺眉頭。宮裡面的意思?元康帝想靠順安商行吃下所有的訂單?這可能嗎?元康帝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貪婪了。
宋安然不太相信魏公公的說辭。
想了想,宋安然對朱敬說道:“你去告訴他,四海商行可以和順安商行合作,但是最多隻能佔據七成的訂單。剩下三成交給其他糧商。如果他答應,我們就合作。如果不答應,那就算了。只當他沒有來過。”
朱敬點頭,“小的這就去回話。”
這一次朱敬來去都很快,還沒有一盞茶的功夫,朱敬再次返回賬房。
朱敬告訴宋安然,魏公公拒絕了四海商行的提議。魏公公的意思是,要麼一起拿下所有訂單,要麼就沒有合作的必要。
宋安然聽了,頓時笑了起來。說道:“這個魏公公,還真敢狐假虎威。說什麼宮裡面的意思,分明是他擅作主張。他這是想趁機大撈一筆。不對,魏公公背後肯定有人。肯定是有人示意他這麼做的。”
朱敬有些疑惑的看着宋安然,“少夫人的意思,小的不太明白。”
宋安然冷哼一聲,對朱敬說道:“這次朝廷朝商戶借貸糧食,而且價格只是目前市面價的六折。這事已經損害了很多人的利益。
朱敬,你別忘了,京城有錢人不少,有權的人更多。這些人家裡都存了數十萬斤以上的糧食。他們就等着朝廷賑災不力的時候出來大賺一筆。
結果朝廷的借貸計劃,徹底打破了他們的美夢。而我們四海商行則成了罪魁禍首。他們不敢在陛下面前嚷嚷,於是就將矛頭對準了四海商行。
順安商行和四海商行合作,拿下朝廷所有的訂單,這不是合作,這分明是在禍害四海商行。
一旦四海商行真的同順安商行合作,拿下朝廷所有的訂單,我敢肯定,意外會接二連三的發生。說不動還會死人。
總而言之,這場合作會給朝廷上那些人足夠的理由,讓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彈劾四海商行。
以次充好,敗壞朝廷名聲,吃死人,甚至趁機大發國難財,等等罪名都會一股腦的安插在四海商行的頭上。到時候,四海商行是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至於順安商行,早已經平安脫身。”
朱敬聽完宋安然的分析,出了一身的冷汗,“順安商行太過險惡,魏公公太過險惡。少夫人,這件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
宋安然擺手,“不必激動。魏公公未必知道那些人在打什麼主意。他只是一個可憐的馬前卒。”
“難道這件事情就這麼算了嗎?魏公公聯合別人,一起陷害四海商行,這件事情能這麼算了嗎?想當初,可是我們四海商行幫順安商行度過難關。不管魏公公是不是受人指使,總而言之,今天他做的事情絕對不能原諒。”
朱敬非常的憤怒,非常的惱火。氣得都想殺人了。
要不是宋安然聰明機警,從魏公公不同尋常的反應中尋找到真相,四海商行說不定真的會被順安商行害死。
宋安然輕聲一笑,說道:“事情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那些有錢有權的人家,盼着如今的好日子不知道盼了多久。他們手頭上的糧食,加起來少說有上千萬斤。要是全砸在手裡,那損失就太大了。”
“少夫人到現在還在替那些人操心?”
宋安然笑了起來,“我不是在替那些人操心。本夫人是在告訴你,我們可以利用這次機會,讓那些算計我們四海商行的人統統血本無歸。讓他們手上的糧食全部爛在倉庫裡。”
朱敬一臉興奮,“少夫人想怎麼做?小的一定全力配合。”
宋安然挑眉一笑,提筆在紙張上寫下一個大大的‘雨’字。
朱敬不明所以。
宋安然沉默了片刻,對朱敬說道:“現在大家都很討厭雨水,因爲過多的雨水讓大家都變成了災民。但是這一次,我們就要利用雨水,做一番章出來。
朱敬,你仔細聽清楚,我要求在未來十天內,給魏公公背後的那些人制造一個假象。
讓他們以爲四海商行的糧食難以爲繼,甚至可以讓他們以爲四海商行的糧食都被雨水浸泡過。總而言之,就是讓要他們以爲四海商行快要完蛋了,快要被朝廷追責了。”
朱敬很擔心,“少夫人,這樣做會損害我們四海商行的名聲。”
宋安然輕聲一笑,“朱敬,想要幹翻那些人嗎?”
朱敬給了肯定的答覆。
宋安然繼續說道:“想要幹翻那些人,不付出一點代價是不可能的。我要讓他們的糧食全部砸在手裡,所以這場戲你必須演好了。當那些人以爲四海商行的糧食難以爲繼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那些人會怎麼做?”
朱敬想了想,說道:“估計會在外面散播謠言,甚至在陛下面前彈劾我們四海商行。說四海商行沒有能力承擔賑災重擔。”
宋安然點頭,說道:“你說的對,這個時候他們會紛紛跳出來,各顯神通。
當他們以爲我們四海商行不行的時候,他們就會鋌而走險提高京城的糧食價格,甚至會和陛下談判,讓陛下提高賑災糧的價格。
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你不必去管。先讓他們鬧。鬧得越大越好。當他們以爲勝券在握的時候,我們四海商行就可以大批量的拋售糧食,打壓糧價。
相信等到那個時候,怒氣已經積累到忍無可忍的元康帝,一定很意提起屠刀,殺掉一批冒頭鬧事的人。”
朱敬吃了一驚,“會死人?”
宋安然挑眉,看着朱敬,“你怕死人?”
“小的是怕那些人狗急跳牆,找少夫人報仇。畢竟等到那個時候,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四海商行只是演出了一場戲,而不是真正缺糧。死了人的人家,說不定會派人暗殺少夫人。”
朱敬擔憂的說道。
宋安然嗤笑一聲,“他們要是真有本事到國公府暗殺我,我真要說一聲佩服。我的安危不是問題,真正危險的人是你。你是四海商行的大總管,他們找不到我,肯定會找你撒氣。等到那個時候,你乾脆暫時離開京城,躲躲風頭。”
朱敬搖頭說道:“小的不怕。白一的師兄,昨天從海外回來。無論來多少人,只要有童伍在,小的都不害怕。”
“童伍回來了?”宋安然顯得很驚喜。
朱敬點頭,“是的。昨天童伍冒着大雨趕回來,小的都被嚇了一跳。”
“快讓他來見我。”宋安然有些激動,同時又叮囑朱敬,一定要照着計劃行事。不將那些暗算四海商行的人幹翻,這場仗就不算完。
至於魏公公,宋安然冷哼一聲。既然魏公公無法勝任內務府總管的職務,那麼是時候退位讓賢,讓更有能力的人上位。
這件事情,宋安然會想辦法和劉小七商量。
以劉小七的本事,想弄死魏公公,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自從當年宋安然拜託童伍出海護航後,童伍就愛上了海上生活。這些年一直在海外漂泊。據宋安然瞭解到的情況,童伍在海上,比海盜還要兇殘,他本人已經闖出了偌大的名聲。海盜遇上他都要繞道走。
宋安然也很感慨,看來童伍是找到了讓自己發光發熱的領域。
另外,童伍還有一個很大的變化,就是人變得很黑,牙齒變得很白。就跟非洲黑人一樣。
宋安然猛地見到童伍,差點沒敢認。
童伍則咧嘴笑了起來,顯得特別的得意。
宋安然好奇地問道:“你怎麼捨得回來了?本夫人聽說你在海上不思蜀。”
童伍嘿嘿一笑,看上去有點傻。他對宋安然說道:“我這次回來,是爲了成親。另外還給少夫人帶了幾封信回來。分別是聞先生和秦裴的信件。對了,秦裴還沒結婚。一來是因爲海外沒有合適的姑娘,二來我看他似乎還惦記着少夫人。”
宋安然哼了一聲,“不準胡說八道。把信給我。對了,你敢才說回來是爲了成親?你找到對象了,是誰?不會是海盜的女兒吧。”
童伍先將油布包裹的信件交給宋安然。然後才說道:“不是海盜的女兒。我要娶的人,少夫人也認識。”
宋安然沒急着看信,她更好奇童伍的對象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還是她所認識的人。
童伍舔了舔嘴脣,然後有點緊張地說道:“少夫人,我想娶你身邊的喜夏爲妻,請少夫人成全。”
“你說什麼?我沒聽錯吧,你竟然想娶喜夏爲妻?你和喜夏什麼時候認識的,我怎麼不知道?”宋安然一臉懵逼。
提起喜夏,堂堂男子漢童伍,竟然變得扭捏。
宋安然也是一陣惡寒。
童伍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當初給少夫人辦事的時候,白一委託喜夏給我做了幾件衣服,我挺喜歡的。”
“然後你就想娶喜夏?這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喜夏說不定都忘了你。”宋安然不客氣地說道。
童伍連連搖頭,說道:“當然不是少夫人說的這樣子。後來我又和喜夏接觸了幾次,發現她不僅針線好,心思也靈活,還會理財算賬,人也長得漂亮,我就心動了。”
宋安然翻了個白眼,喜夏是她精心調教出來的,能不好嗎。喜夏一身的本事,比一些大家閨秀都要強。單是喜夏那一手針線活,就秒殺了國公府的繡娘。誰要是娶到喜夏,那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童伍繼續說道:“後來我出海,但是我一直惦記着喜夏。每次給白一去信的時候,也會給喜夏捎帶一封信。喜夏還給我回信了,她對我也有意思。少夫人,你一定要成全我們的婚事。”
宋安然已經無力吐槽。
她擺擺手,對童伍說道:“你和喜夏的婚事稍後再說。我要先回去問問喜夏的意思。”
喜夏這個死丫頭,竟然揹着她同童伍來往,她回去肯定要好好問問。還有白一這個臭丫頭,竟然當起了媒婆,也該打。
還有喜春喜秋她們,竟然幫着喜夏瞞着她,統統該罵。所有人都知道,唯獨她不知道,宋安然着實有點鬱悶。
宋安然三言兩語的打發了童伍,然後坐上馬車急匆匆地回到國公府。
宋安然沒急着找喜夏質問,她先拿出聞先生和秦裴的信件看起來。
聞先生的信件,就像是一篇遊記。按照日期,給宋安然描述了海外的生活情況,當地的氣候物產,港口建設等等。還提出了許多非常有價值的建議。
至於秦裴的信,內容不多。大致說了一下他在海外的生活,說適應良好,已經訓練出上千名合格的士兵。還說殺了多少土人,清理了多少土地。
秦裴還在信裡面抱怨了一下,說顏宓安排到海外的人,手伸得太長,竟然想幹涉他的隊伍。要不是看在宋安然的份上,秦裴肯定和顏宓的人打起來了。
宋安然看到這裡,輕蹙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