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鄭氏去世滿百日,徐家做了大祭。徐襄慟哭一場,並在墳前燒了自己穿的斬衰孝衣,以示除服。因爲太過悲慟,徐襄幾個月來清減了不少,形容憔悴,此時換了一身靛青色素袍,越發顯得清瘦。
江夏懷孕已滿八個月,大大的肚子顫巍巍幾乎撐不住,祭祀後,江夏就只能臥牀休息去了。這一胎懷的不順,先是病了一場,又趕上鄭氏離世,長途奔喪……雖然已經養了這兩個多月,但江夏還是覺得心虛氣短,體力不濟。診脈也知道,胎氣也比越哥兒和迅哥兒弱了些,卻好在一直比較穩,沒出現流胎、滑胎的跡象。
休息一日,八月十九,徐襄就收拾行裝,孤身一人登船北上,歸京復職。
江夏帶着兩個孩子留在家裡,備產。
以免地方上人事攪擾,徐襄一走,江夏就讓人以守孝名義,關門閉戶,謝絕見客。
其實,她幾乎與徐襄同時,登車離了三岔鎮,去了臨清的莊子上。
這裡,是江夏置下的第一個莊子,當年也算花了一番心血,可再回來看到,卻發現,這邊的莊院、房舍,多少都有些粗陋了,卻像家鄉的老屋,給人一種歸家的親切。
趙霖和金氏已經五十多歲了,江夏幫金氏調理好身體生下的小兒子都已經十四歲了。高高的個子,幾乎與趙霖齊肩高了,微黑卻秀氣的一個孩子。
因江夏回來後不止一次見過金氏,金氏倒是沒有太過激動,只快步上前來接着江夏,扶着她進屋,一邊絮絮地道:“古人,屋子裡依着您的意思燒了炕,烘了三天,又晾了兩天了,乾爽爽的,指定舒坦……”
趙霖在後邊照應着朗哥兒和迅哥兒,一邊還張羅着人安置車輛馬匹。
江夏進了屋,就見屋裡的牆面、頂棚都是剛剛用新糊的,用的是最普通的純白色棉紙,因爲糊工細緻用心,很是平整細緻,幾乎看不出紙張的接縫兒。
窗戶同樣新糊了紙,卻在兩側的起居室窗戶上各裝了一片五寸見方的玻璃,方方正正位於冰裂紋窗戶中央,讓屋子裡明亮了許多,也通透了許多。
江夏拍拍金氏的手,柔聲道:“金嫂子費心了!”
“哎,夫人可別這麼說,夫人能信得過咱老倆,來莊子上坐月子,就是給咱老倆和整個莊子的天大體面吶!”金氏這話說的真摯、真誠,半點兒誇張的意思也沒有,是本心裡真正這麼想的。
江夏笑着搖搖頭,握握金氏的手道:“老嫂子若是這麼說,咱老姊妹的情分可就薄了。”
金氏轉開頭,飛快地抹了把眼,連連笑着點頭道:“不說咧,不說咧。夫人既然把咱當姊妹看待,咱就是姊妹,不說別的生分話咧……”
江夏歪到臨窗的炕上,倚着一個打靠枕坐好,略略有些氣喘道:“嗯,嗯,就該這樣!”
金氏綻開滿臉的笑來,一邊拉了一牀薄被替江夏蓋在腿上,一邊道:“夫人且稍稍歇息,老婆子去廚房裡看看!”
江夏笑道:“我一直記得老嫂子燉的茄子燉雞好吃……”
金氏的笑更深了些,連連點頭道:“有,有,一大早就讓老頭兒殺好了雞,這會兒都燉在鍋裡呢!”
看着金氏腳步利落地出去,江夏的目光轉到對面的囡囡身上,嘆息道:“還是自個家裡自在啊!”
三岔鎮的徐家老宅,對於江夏來說,本就沒多少愉快的記憶。更何況,還要與徐宏、吳氏兩口子住一起,家裡上上下下二三十口人,心思繁雜,各懷肚腸的,她天天住的不自在不說,還得小心提防着……當年,徐宏和吳氏兩口子可是先後給徐襄、鄭氏下過毒,誰知道,還會不會對對她和孩子們動什麼心思。哪裡比得上自家莊子,自家熟悉親近的人在身邊說話、逗趣,多少適意、多少自在。
江夏姐妹倆各自帶了孩子,就在莊子上,悄沒聲息地安置下來。
八月二十一,石榴從京城匆匆趕到了臨清。帶了三個小子、兩個丫頭,都是在醫館裡學了三四年的熟手。
一到莊子上,石榴也顧不得歇息,就開始着手準備產房。溜溜兒準備了兩天,方纔作罷。把金氏看的真是目瞪口呆,瞠目結舌……之前,她以爲自己已經極盡心了,卻沒想到,還有這麼多需要改進的地方!
再回頭你江夏身邊跟着的丫頭婆子,一個個穿的並不太出挑,也沒有盛氣凌人、頤指氣使,說話輕聲漫語,走路輕描淡寫……乍一看不覺怎樣,但越瞅啊,越覺得那氣度,不是城裡那些所謂的貴夫人能比肩兒的!
哎喲喲,難怪人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這主子們身邊兒的丫頭婆子,可不就比縣太爺夫人那樣子尊貴的多嘛!
八月二十二日入夜,石榴纔將產房準備好了,八月二十四三更,江夏開始陣痛。
因爲體力不好,胎氣弱,江夏早早地備下了提神、提氣之物,以備不時之需。連麻醉湯、手術用具都備好了。
還好,這一胎竟是意外的順利,三更開始陣痛,四更半進了產房,剛過了五更,黎明前最黑暗的時辰剛剛過去,晨曦初現之際,一聲嬰啼打破了莊子的寧靜。
“夫人,夫人,您這回終於如願,生了位姑娘呢!”石榴一將孩子清理包裹好,就向江夏報喜。
江夏渾身溼透,幾乎脫力,聽了這話,卻仍舊露出一個歡欣的笑容來——女兒呢,她也終於有女兒了!
她可以做許多漂亮的衣服給女兒穿,給她梳一頭小辮子,然後,由着女兒香香軟軟地窩在自己懷裡撒嬌,嬌聲嬌氣地……想一想,心都要化了!
嘴脣邊掛着一抹欣喜的笑容,江夏終於撐不住,昏昏睡去。
石榴帶着兩個助產的丫頭,小心細緻地替她清理了,用溫水擦拭了身體後,換了乾爽的睡衣,然後才讓婆子進來,將江夏擡到早就備好的月子房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