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語堂終於肯擡起眼睛看他了,表情也略有鬆動,不似剛纔那般死板,“給你妹妹治病的藥草,已經採好了,今天先不去其他地方採藥,先回去,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想多住些日子。”他看這山勢,知道這山裡定有不少好藥材,他來一趟也不容易,可不想空着手回去。
他們當然不介意了,他們巴不得秦語堂永遠留在榆樹村,永遠不走了呢!要知道,他們看一次病不容易,要是秦大夫在這裡住下,村裡人看病豈不是方便多了?
冬生立馬道:“這沒問題,我們家屋子多的很,別說你一個人了,就是再來幾個人,也住得下。”
他的一腔熱情,遭到秦語堂一盆冷水潑滅,“你有妹妹,我不住你家,不方便。”
冬生啞然了,李元青馬上接話道:“那住我家吧,我家只有我跟我娘,還有個堂弟,這總不成問題吧?”
秦語堂半響才點點頭,“可以!”
田冬生跟李元青相視一笑,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安心二字。
他們的背風的地方,也沒待多久,李元青的棉襪烤乾了之後,秦語堂也已把自己的皮靴穿好,站起來便朝着下山的路走。
“走,咱們快跟上,”李元青抓起地上的東西,急着追上他。
冬生也趕忙,捧着雪,把火撲滅,又用腳使勁踩了踩,確認不會有火星冒起來之後,纔去追他們。
這下山的路,原本就不好走,加上還有積雪結成冰的覆蓋,走在上面,真是如履薄冰。即使像秦語堂這樣經常上山,走山路走慣了的,也接連滑了幾跤,要不是李元青跟冬生兩人,及時拉住他,只怕要順着山路滑下去了。
冬生提議道:“還是撿着有枯草的地方走吧?那樣好走些。”
山路的兩側,都是經年累月,積攢下來的落葉層,雖然可以防滑,卻並不好走,因爲踩上去,深一腳,淺一腳的,弄不好就會掉進某個野畜挖的地洞裡去。
三個走走停停,下山耗費的時間比上山長多了。
中途他們在一處平緩的地方暫作休息。秦語堂一停下,眼睛就四處亂瞄,希望可以碰上稀有的藥草。
而李元青卻在此刻警覺起來,冬天樹林鳥獸很少出沒,要說靜一點,也並不奇怪。但遠處聳立的松柏之間,竟然掠起一羣飛鳥,像是被驚嚇所至,而且那些飛鳥,還是朝着他們而來。
“不好,怕是有野獸出來覓食,我們快下山,”李元青臉色驟變,不顧秦語堂的反應,拉着他便山下飛奔。
冬生也看出情況不對,二話不說,也從另一邊攙扶起秦語堂。山路本就狹窄,兩個人並肩走,都顯得擠的慌,更何況是三人並排,此中艱難,可想而知。
但此時此刻,誰還顧得上想這些,即使會踩到冰窟裡,也無所謂了。
田冬生跟李元青長期在山裡活動,雖然不曾見過虎狼這等大型野獸,但沒見過,不代表不瞭解。沒吃過豬肉,還沒見到過豬跑?
果然,隨着他們下山的步伐加快,那股呼嘯而來的動靜,也隨之逼近。
“不好,是野山豬!”李元青眼尖,一眼瞄到在齊人高的草叢間穿行,偶爾露出的一點黑色毛髮。
田冬生也爲之一震,“別看了,趕緊往山下走,最好能走到平緩的地方!”
秦語堂也聽見李元青說的話,還真想停下腳步,想看看,是否真是他口中所說的野豬。這東西他沒親眼見過,卻醫治過不少被野豬撞傷的獵戶,從爲醫者的角度來說,他很想親眼看看,能把身手矯健,還帶着獵犬經驗豐富的獵戶撞的腸破肚穿的野豬,究竟生的何種模樣。
他想看,可惜時機不對。田李二人哪容得下他站在原地不動,連拖帶拽的,就把他往山下拖,有好幾次,三人的拉扯,直接導致腳下不穩,踉蹌着摔了跟頭。
他們三個人,六條腿,卻沒跑過野山豬的四條腿。
那頭受了刺激的山豬,從灌木後面蹭的掠了出來,一頭便撞進他們下山必經的小路,可能是慣性太大,加上雪地滑溼,它沒收住腳,“昂……”嘶鳴一聲,又撞到另一邊的白楊樹的樹幹上,再彈回地面上,又向上滾了幾滾,才停下。那樹怕是有十幾年的高齡,加上這種樹本身長的就快,樹身足有一米多粗。野豬這一下撞的,着實不輕。
李元青三人看呆了,半響之後,冬生忍不住狂笑不止。接着,其他二人也笑了起來。
這算怎麼個情況,人家守株待兔,他們卻是守株待豬,還是一頭發了瘋了野豬。
李元青笑了會,便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野豬都是成羣活動的,它出現在這,只怕它的親戚就在附近,成羣的野豬,咱們可招惹不起。”
冬生指着地上的撞的腦漿崩開的野豬道:“那這東西怎麼辦?就扔在這裡嗎?要不然咱們帶回去過年燒野豬肉吃?”
秦語堂立即反對,“這頭豬怕是染了病,吃不得,不光這頭豬吃不得,以後在山裡遇見染了病的牲畜,都不能吃,一旦沾染上疾病,可就得不償失了。”
聽他這樣一講,田冬生哪還有心情真的把野豬扛回家,再說了,這隻野豬,恐怕得有上百斤,這個大的個頭,就憑他跟李元青二人,哪裡擡的下去?不要歸不要,他還是得把野豬處理了,“要不……我們把它搬到路邊去,要是有鐵鍬就好了,可以挖個坑把它給埋了。”
李元青看着他,好笑道:“這附近都是凍土,你就是挖到天黑,也挖不出一個能埋它的坑來,況且,這山裡還有很多動物都是靠它活着,既然死都死了,不如留給那些動物,它們也要在冬季活下去。”
“你說的也對,行吧,就這樣了。”
他倆合力把死沉的野豬搬到路邊,接着,便趕在天黑之前,下山去了。
田氏每隔一會就要到門口去張望一下,看看他們回來沒有。
李氏坐在堂屋,衝她喊道:“門口那樣冷,你老在那兒站着了,也頂不了啥大用,趕緊回來吧!”
田氏把雙手攏在袖子裡,她一直在門口站着,這會身上已經冰涼入骨,隔着院子,對李氏道:“沒事,我再站一會,再等等!”
她再度將視線投向遠處的山影之下,入眼的是成片的白色景像,隱隱約約,有幾個黑點在慢慢移動。從她的角度看,就是幾個黑點,小的跟螞蟻差不多。
田氏眯起眼睛,往雪地裡走了幾步,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天知道,從他們上山到現在,她這一顆心,就吊在半空。擔心這,擔心那的。
她也是自小在山腳下長大的人,對山裡的情況,再熟悉不過。
也深知在下雪的時候上山,是多麼危險的事。
那幾個黑影慢慢走近了,田氏看的清楚,這不正是冬生他們幾個嗎!
“冬生,元青,秦大夫,哎喲,你們總算是回來了,可把我擔心死了,”田氏也顧不上棉鞋會不會溼了,踏着雪,就迎了上去。
冬生想笑的,可臉都快凍僵了,想笑也笑不出來。
李元青便對田氏道:“我們在山下耽擱了一會,天太冷了,便點了個火堆,烤了會火。”
田氏忙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我給你們熬了些牛肉湯,趕快回來吃點東西,好暖暖身子。”
“謝謝,”秦語堂低頭對田氏道謝。
田氏有些不知所措,也跟着對他點點頭,“不謝不謝,快進屋吧!”
李氏從堂屋的小凳子上站起來,關切的問道:“你們採到藥了沒有啊?沒遇上啥危險吧?”
李元青幫着秦語堂把裝草藥的揹簍拿進堂屋,對她微笑着道:“現在山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哪來的危險,不過就是路難走些,所以去的時候長了,這不,剛一把要用的草藥採到,秦大夫便叫我們下山了。”
秦語堂這時已經坐到小凳子上,脫皮靴,“你們把沒用冰包上草藥,用水洗乾淨,連着根,一塊擱進藥罐子裡煮開,再用小時燜半個時辰,就能拿給病人喝了。”
“好,我這就去,”李元青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便準備拿着揹簍去廚房了。
田氏走進來,搶過他手裡的揹簍,命令道:“你們幾個都給我好生歇着,不就是煮藥嘛,我又不是不會,飯在鍋裡,牛肉早都燒好了,放在炭爐上熱一會就成,行了,你們趕緊的,都去吃飯,其他的事不用你們管了。”
說完,她便拿着揹簍去廚房了。
李氏衝李元青招招手,“先吃飯吧,米飯在大鍋裡蒸着,端出來就能吃了,牛肉鍋就在大桌上,先放到炭爐上煨着,秦大夫要喝酒不?要不然你們喝點酒暖暖身子?”
冬生一手拿了一雙棉拖鞋,他自己也換了拖鞋,“秦大夫,還是穿這個吧,這是我妹妹做的,穿着可暖和了,還很軟乎呢!”
秦語堂接過他遞來的棉拖鞋,略微打量了下,與其說,這樣式他從未見過。不如,在這個時空根本沒有拖鞋這一說。
鄉下人頂多穿草鞋,有錢人家只穿繡鞋,還沒過有拖鞋這一說。
其實麥芽做的拖鞋,在現代是最常見,有帶後拖跟不帶後拖的兩種。
先前,她沒想起來做拖鞋,再說也不會啊!直到入了冬,氣溫驟降,纔想起來要試着做幾雙棉拖鞋。還好,有李氏的幫忙,做起來就是多費些時間,只要開了頭,後面就很容易了。
這不,她給每人都做了一雙,根據各人尺碼做的。後來,想着家裡可能會來客人,也做了幾雙男鞋備用,要是不來客人,也能給哥哥穿着,正好今兒就派上用場了。
麥芽做的棉鞋,裡面墊着棉布,就是脫了襪子再穿上,也是舒服的很。
李元青二話不說接過棉鞋,又跑去打了盆溫水,把腳洗乾淨,再穿上鞋。外衣也溫了,便一同脫在大椅背上晾着。
在他們烤火的功夫,爐子上燉着的牛肉也燒開了。冬生拿了碗筷過來,招呼秦語堂吃飯。
秦語堂站起來,到外面舀了水洗乾淨手,回到堂屋的時候,冬生已經幫他把飯盛好,還倒了杯酒給他。
“我不喝酒,”秦語堂只端飯碗,看也不看酒杯。
田氏燉的牛肉是麥芽之前就燒好的,只要重新入鍋燴一下加點佐料就成了,而且她切的牛肉塊都較大,燉的又很爛,所以吃着極爲過癮。
他們三人吃飯,田氏就在廚房趕緊熬藥。
這熬藥不能用大鍋,只能弄個小爐,燒點柴禾,慢慢煮。不過田家有炭,這就省了被煙嗆的苦惱,只要拿個小扇,把火扇旺就可以了。
等田氏馬藥草熬好時,天色漸黑。
李和餓着肚子,跑過來看看,有沒有飯吃,結果只看見他們三人吃空的鍋碗。李氏看他一臉的懊惱,嘴巴都快耷拉到下巴去了,便笑着叫他把碗收一收,她這就去燒晚飯。
李和雖然不情願,但也只能從命,誰叫他現在餓呀!
秦語堂之後又去看了下麥芽,見她喝下藥之後,臉色並無大礙,便又背了竹簍,準備到李元青家去休息。
李元青也進去看了看,隨後便帶着秦語堂回家了。
俗話說,良藥苦口,可這秦語堂給麥芽開的藥,可真不是一般的苦,不光有苦味,還有股說不出的味,讓她差點咽不下去。
“別吐,千萬別吐,忍着也要喝下去,”田氏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給她拿了些酥糖,放在嘴裡,同時她也納悶了,“這咋還吐呢,以前喝再苦的藥,都能嚥下去,這會咋說不能喝就不能喝呢!”
李氏在外面聽見裡屋的動靜,就扶着小板凳,推開門,進來了,道:“這有啥,別說是她,就是我聞着這藥味,都想吐,這藥比我喝的難聞多了!”她一面又安慰麥芽,“丫頭,閉着眼睛,把鼻子捏着,眼一閉,心一橫,一口就慣下去了,你越磨蹭,那苦味就越留在你嘴裡,趕緊喝下去才成。”
麥芽苦着臉,看着碗裡黑乎乎的東西,真心懷念西藥。田氏瞧她端着碗不動,便跟李氏一起催她,別等藥涼了再喝,那就得壞肚子了。
麥芽使勁咬了咬,捏起鼻子,把藥碗移到嘴邊,嘴巴張大大的,把那藥真的一口慣了下去,結果慣的有些猛,嗆的她直咳嗽,險些將藥就給吐了出來。
田氏把藥碗接過來,“忍着啊,可不能吐了,要是吐了,就得再重新喝了。”
李氏衝她擺手,“別說了,給她一個人睡會,要不等會給她弄點飯吧,這生病就得吃飯,不吃飯可不行。”
麥芽縮進被窩,“等過會我餓了再說,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吃。”
田氏道:“不吃就不吃,她剛喝過藥,等藥性過了,有胃口了再吃,那我們先出去了,你一個睡着,有什麼事就趕緊叫我啊?”
麥芽縮在被窩裡的腦袋點了點,算是迴應了,心裡是滿滿的溫暖,爲現在得到的,所擁有的關愛而感到幸福。
李氏跟田氏輕手輕腳的出去了,順便把屋門帶上。
冬生在堂屋,看着他們出來,忙迎上去問道:“她咋樣了?燒退了沒?”
田氏一屁股坐到板凳上,雙手放在膝蓋上,眼神說不出的落寞。這一天下來,可真叫她把心都快揉碎了。
李氏看着她臉色不對,便叫冬生把他娘背到炕上去。田氏聽見了,搖頭道:“我沒事,就想坐一會,哎?你們都吃飯了沒?”
李氏笑道:“我把飯做好了,熱了些饃饃,煮了一鍋辣豬腸,再燙些青菜,就湊合着吃吧!”
田氏嘆口氣,“唉,老天保佑,芽兒今晚這燒可一定得退了。”
李氏勸她,“哪有這樣快,傷風沒個兩三天,哪裡會好,芽子就是身體弱些,所以才比人家病的重些,沒事的,你呀,得先把自己顧好了,才能去顧她。”
李和餓的肚子咕咕響,可一看他們表情都這樣嚴重,他也只能抱着小黑,縮在一邊,咬着烤熟的山芋,這是他跑到地窖裡掏的,實在餓的緊了。不過此刻聽見他們的對話,不免也擔心起麥芽來,畢竟她一直對他不錯,“嬸,你們都彆着急,要不待會我送兩個烤山芋給她吃,我這烤山芋的技術可厲害了,瞧瞧這山芋烤的,一點沒糊,裡面還能熟透了。”他掰開還熱乎的山芋,裡面果然是紅心一片。
田家種的山芋,都是紅心芋,要是放在鍋裡蒸,裡面稀乎着呢!可甜了。
李氏笑着戳了下他的額頭,“行了,吃你的山芋吧,也別吃多了,趕快去把鍋裡的饃饃端來,咱們要吃晚飯了。”
一聽說有飯吃,李和笑呵呵的擱下山芋,起身便去廚房端菜了。
冬生瞧着炭爐邊上還放着個烤熟的山芋,便拿着到麥芽屋裡,打開門,把那山芋遞給她聞了聞,“妹,這是李和現烤的山芋,你要嚐嚐不?”
烤山芋有股特濃郁的香氣,說不出,道不名,卻足以勾住你的味蕾,叫你欲罷不能。
麥芽喝了藥,身子正有些發熱,頭上,背上,也微微冒出汗來,哥哥開門進來,帶來一股冷風,叫她腦子清醒了不少,又聞見烤山芋的香氣,這才感覺到肚子空空的,手腳都沒力氣。
“我正好餓了呢,我吃一半就成。”
冬生走過去,把山芋掰開一半,放在她手上,問道:“要不要給你倒些水?”
麥芽使勁點頭,“要要,我就說咋好像缺了啥,原來是沒喝水,你快給我喝水吧,這發燒的人就要多喝水。”
“好,我這就給你倒水去,”冬生去了廚房。
田氏在堂屋,看見他匆匆忙忙的出來,還以爲出了啥事呢,嚇的不輕。當得知是麥芽要喝水時,一顆心纔算放了下來,“廚房裡有溫水,要趕着熱喝,不能給她喝溫水呀!”
冬生匆忙應了聲,便去廚房用瓦壺裝了些熱水,又在堂屋拿了個杯子,一併拿到裡屋去了。
麥芽正坐在炕上,啃山芋。冬生進屋,把東西擱在炕上,又去搬了個矮桌,放在炕上,再把瓦壺什麼的,都擱在桌上,同時也把油燈拿到桌上,用大頭針,把燭芯挑亮了些,好讓房間裡光線充足一點。
冬生看她吃的一頭汗,去試了試麥芽的額頭,發現冰冰涼涼的,“現在感覺怎麼樣,是不是舒服多了?看這情形應該是退燒了,太好了,你慢慢吃,我出去跟娘說一聲。”
看着哥哥快速跑出去,麥芽蒼白的小臉,漾起幸福的笑容。隨後又聽見他在跟田氏他們彙報,聽到哥哥誇張的語氣,她覺得着好笑。其實發個燒而已,實在不值得大驚小怪。
田氏很快推門進來,李氏也跟着進來了,又是一陣噓寒問暖,好一會之後,田氏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直說膽兒要好好謝謝秦語堂,他雖然看着年輕,不想醫術卻如此了得。
看着麥芽沒事,李氏纔跟李和回家去了。不過在田家插大門之前,李元青還是不放心的跑過來看了看。
到田氏睡覺之前,麥芽都沒有再發燒,所以田氏今晚算是睡了個安生覺。
麥芽的確沒有再發燒,可傷風的症狀卻在第二天全都冒了出來,打噴嚏,咳嗽,鼻塞,反正感冒有的症狀,全都來了。秦語堂看過之後,只說很快就能好了。病態外露,浮於表像,就代表病症會很快散去,只要持續喝藥,慢慢恢復,就能逐漸康復。
他說的確實不錯,在連續幾天聞不到任何味道,吃飯也沒了味覺之後,麥芽的傷風總算是好了。
期間,二妞,林翠他們都來瞧過她。
她們一看李元青家住了個男子,本來還要臉紅來着,可一聽說他是郎中,便趕緊跑回村子。
結果到了下午,來看病的人把李家院子都快圍滿了。
秦語堂乾脆在李家的堂屋擺了個桌子,給前來看病的人,一個一個診脈,一個一個開藥方。
連林大姑也來了,她從家裡抓了只母雞,說是拿給麥芽燉湯喝,麥芽哪裡肯要她的。田氏也直說,家裡正準備殺只雞,燉雞湯呢!死活不要林大姑的雞。林大姑沒法子,只好又把雞拎回去了,便臨走時,想拜託他們,說是能不能叫秦大夫到她家裡看看。
雖然林大姑言詞閃爍,但明眼人還是能瞧出,她丈夫情況一定很不好。
田氏答應下來,等晚上的時候,秦大夫忙完了,她試着去說說,想來,他也不會推辭。
自打麥芽的病好了之後,這做飯的任務便又落到她頭上了,雖然田氏跟李元青他們都不同意,但麥芽也不想閒着,老坐在炕上,她都快捂出病來了。這人哪!還是得多活動。
秦語堂診病期間,麥芽便囑咐李和去充當他的助手,李元青年前還有好些活沒幹完,根本沒有時間再幹別的。
李和自然是不願意,可又拗不過麥芽的威逼,只得硬着頭皮守在秦語堂身邊,他跟小黑關係好,他在那邊,小黑也就跟着,反正陌生人這樣多,每天都從田家門口經過,它就是想叫也叫不過來。
冬天能吃的新鮮蔬菜不多,麥芽只得變着法的燒菜。當然最常燒的,最方便的,就是吃鍋子,可以一邊燒着,一邊燙菜,免得菜一上桌就涼了。
不過,家裡能吃的鹹貨多了,也能爲她的菜譜,添上些花樣。
比如這烀鹹鵝,烀鹹鴨,完了再跺成塊,就飯吃是最好了,鹹香入骨。
麥芽還最喜歡拿烀鹹貨的湯,來燙菜,特別是燙自家地窖裡的大白菜,擱一兩塊豆腐,燉到入了味,那香味從老遠就能聞到了。
因着秦語堂住在李家,由他親自給李氏開了些除溼的藥草,還親手爲她拔火罐,幾番治療下來之後,李氏的疼痛好轉了不少,身體好的時候,便把菜都準備好,喊麥芽過來燒菜。
知道李氏家沒鹹鵝,田氏便拿了三隻鹹鵝給她,這在鄉下不算啥,這一隻鵝的價值,卻是大家心裡都清楚的。
從年頭喂到年尾,吃了多少糧食不說,光是人力就是不可估量的。鵝跟鴨子不同,鵝得放,而且春夏三季都得在傍晚的時候放鵝,若是鵝不吃青草,便不能長肉,鵝肉味道也不鮮美了。
烀鹹鵝確實是道好菜,光是看秦語堂吃的那樣香就知道了。
晚上,田家人都在李家吃的飯,李氏跺了半個鹹鵝,烀的時候拿竹籤子把鵝皮裡的油放了,所以端上來的鵝肉,皮薄肉厚,骨頭更是美味,連小黑都經不住誘惑,躲在大桌底下,瞪着兩隻眼睛,看誰會扔骨頭下來。
另外,麥芽用鹹鵝湯,燙了豆腐,這是林大姑下午送來的,因爲沒收她的雞,她便又回去拿了些豆腐過來。
最近,快過年了,買豆腐的人明顯多了,她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便在村裡請了個人幫忙。因着她是婆娘,年輕小夥子也不好去給她幹活,便請了錢氏跟另外一個婆娘,錢滿倉最近閒下來了,也有時間帶小娃,錢氏便能騰出手,不然她哪裡能幫着林大姑幹活。
田氏見林大姑送了那些的豆腐,總覺着過意不去,下午便炒了些花生,又拿了些山芋,給她送去。林大姑家沒人種地,這些農貨自然也就沒有了。
結果回來的時候,田氏還是端了一大盆豆腐,說是林大姑給他們過年吃的。一來二去,倒是誰也沒吃虧。
冬天豆腐容易儲存,只要放豆腐的盆着加滿水,讓水沒過豆腐表面,只要氣溫夠低,這樣放上半個月都沒問題。農家磨房做出的豆腐,豆香氣很足,顏色也不會太白,但吃起來卻很有口感,全然不是嫩到入口即化的那種。
想來,秦語堂十分愛吃豆腐,大白菜也很喜歡,鵝肉也不錯。
田氏眼尖的發現,秦語堂這些日子好像胖了些。之前來的時候,瘦的好像一陣風就能颳倒了,這會臉頰也豐潤了,身板上釘釘也壯實了,性格也好了很多,不再惜字如金,也願意跟大家交流。
不過,他這性子有一半,都是李和軟磨硬泡出來的,只因那天麥芽講的一句話,她叫李和多跟秦語堂學些醫術,不說學的多好,一些簡單的醫療常識就行,以後治病救人,也是一種營生。
李和的想法更簡單,因爲他發現,只要跟着秦語堂,就有好菜吃,他甚至幻想着,以後他要是成了有名望的大夫,到哪裡都能被人奉承着,高高在上,到哪都有好酒好菜的往上端,這種日子豈不是美哉?
秦語堂一向喜歡安靜的待着,看醫書,研究藥草。李和的出現就像他身邊突然多了個小麻雀似的,一整天就是嘰嘰喳喳,沒完沒了不停歇。
“秦大夫,這是啥?”這不,李和又拿着從外面挖回來的枯草,舉到秦語堂跟前問他。小黑也一路跟着,跑到秦語堂跟前時,又圍着他打轉,時不時的還跳到他棉拖鞋上趴着。這棉拖鞋,冬生瞧他挺喜歡的,便送與他了。自打軟乎的鞋子上了腳,秦語堂就不想脫了,因爲暖和嘛!
秦語堂看着眼前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枯草,甚至還很醜不拉嘰的東西,無奈的搖了搖頭,“這就是草而已。”
李和似是不相信的將那棵連着根的草舉到眼前,“不會吧,你不是說世間萬物皆可入藥,你那天不也從外面挖了好些草回來,不都是藥嗎?咋這棵草就不能做藥了?”
秦語堂對他真是無言以對,乾脆扭過頭去不再理他。怎奈李和的求知慾在這一刻突然暴漲,不求出個結果來,絕不罷休。追在秦語堂身後,連他上茅廁也要守在外面。秦語堂被磨的沒法子,只得擺正神色對他道:“雖然萬物儘可入藥,但也分輕與重,有些植物雖然有藥性,卻也是微乎其微,難以起到療效,”他說完,看了李和一眼,發現李和正擰着眉沉思,他趕緊乘熱打鐵的督促他一定要把這問題想明白了。李和還真的端了個小板凳,坐到堂屋門口,小黑坐在他腳邊,跟他一塊沉思。
秦語堂的如意算盤在李和這裡,永遠都打不響,因爲李和這人根本坐不住,沒一會,又活蹦亂跳的跑起來,該幹嘛幹嘛去了。對此,秦語堂對李元青表明自己的看法,以李和的心性,根本不可能在醫術上有多少成就,即使會了一星半點的,也恐會誤人性命。爲醫者,最忌諱浮躁,講究的是入定心
雖然李和的求學之路很是波折,但秦語堂的性子卻因此發生了不小的改變。
這不,當田氏試着跟他講起去林大姑家看病時,他只悶頭吃着飯,等飯吃完了,把碗一擱才道:“乘着天早,早些去,回來我還得研磨草藥呢!”
田氏心裡一喜,面上卻不動聲色,“好好,早去早回,等會叫冬生陪你一塊去,她家住的也不遠,幾步就到了。”想起小花他爹的病,田氏不得不出言提醒他,“那個……小花他爹病的不輕,先前看過一次大夫,說是能把這個年過了,就算不錯了,所以,就是看不好也不要緊,林大姑也是途個安心。”
秦語堂面色柔和不少,慢聲道:“生老病死,都是世間常情,我也不是神仙,不可能起死回生,我所能做的,只是盡我之力而已。”
麥芽對他暗暗讚賞,他說的不錯,那些妙手回春,包治百病之說,都是逗人玩的,哪裡有那樣神。小花他爹可能是先天性的心臟病,除了開刀動手術也沒別的法子。
田氏又想起一事,“冬生啊,你們乾脆一塊去看看孫夫子,他一個住着,也不曉得會不會凍着,要不帶些菜去吧?”
麥芽把碗裡剩一半的鹹鵝端了起來,道:“這一半的鹹鵝,我們都沒動,不如帶給夫子吃,再端些燒好的豬頭肉,好給他燙鍋子吃,還有青菜……”
李氏道:“夫子那裡每天都有人送菜送飯,要不就被人請到家裡吃飯,平時很少一個人在家做飯,不用帶的太多,要是真的吃沒了,再送也不遲。”
田氏一想也是,夫子在村裡的地位,不比村長低。榆樹村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是真的一家一家的請,只怕吃到過年都吃不過來。等到過完年,又趕上過正月,更是要從這家吃到那家,不下正月,夫子怕是都沒有機會在家閒着。
既然是如此,麥芽便把剩的一半鹹鵝裝着了,回家裝了些豬頭肉。她家殺的一頭豬,拆的那些豬頭肉,早都吃完了。後來村裡也有不少人家殺豬之後留下的豬頭,也都拿些麥芽處理,他們嫌豬頭肉收拾太麻煩,也弄不好,便經過林德壽的手,都拿到田家來了。麥芽把新鮮的豬頭肉,都放在外面的大缸裡存着,外邊堆上雪,這樣就是放到過年也不成問題。
冬生拿上東西,秦語堂背上藥箱,便一同往村裡去了。
天空還是陰沉沉的,只怕還有大雪要下。
村裡都是土路,只有少許的腳印跟車輪的印記。那屋頂上結冰溜子,都已垂到屋檐下。
快近晚上了,腳下的雪快要結成冰,氣溫也越發低了。
冬生苦於騰不出手,只覺得兩手都快凍僵了,“今年這雪真是下足了,不曉得會不會把莊稼凍壞了。”
秦語堂也擡頭看了看天,“應該不會吧,不都說瑞雪照豐年。”他不種莊稼,對這些事,也是一知半解。
冬生邊走邊邊瞧着他的側臉,有些問題他憋在心裡很久,卻沒敢問出來。秦語堂的性子,他還摸不透,萬一把人家問生氣了,一甩袖子走了,豈不是榆樹村的損失嗎?但他確實是出於關心。
秦語堂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以爲然的道:“你有話要問吧?”
冬生愣了下,也不作辯解。見着快到村裡的祠堂,便轉了話題,“夫子住的地方到了,我們進去吧!”
推開祠堂的門,入眼的是一片雪白銀妝的院子,雪地中間,只有一排腳印從中間穿過,一直沿伸到孫夫子住的屋子。
“夫子?”冬生帶着秦語堂徑直穿過院子,往裡面去了。
孫夫子從屋裡探出頭,身上披着厚厚的棉襖,眯了眼睛纔看清來人是田冬生,“是冬生啊,這麼冷的天,你過來幹啥?”
孫夫子把他讓進屋,等冬生走過去了,才瞧見他身後帶跟着個年輕人。冬生忙給他介紹,“夫子,他是秦大夫,是從縣城下來採藥的,暫時就住在村裡。”
秦語堂抱着拳,對夫子拜了拜。
孫夫子呵呵一笑,看着眼前清瘦如柳的年輕人,眼露暫許,摸着鬍子道:“這幾日我也聽說村裡來了個郎中,沒想到竟如此的年輕,好啊,青年才俊哪!”
秦語堂謙遜的彎腰斂目道:“夫子過獎了,語堂不過是略通醫術,爲人排病解疼罷了,怎擔得起青年才俊四個字。”
冬生已經將帶給夫子的東西放好了,聽見他們二人寒暄,反正他也聽不懂就是了,“夫子,這鹹鵝是麥芽中午烀的,帶給您一半,回頭放在飯鍋裡蒸熱了吃就行,還是這豬頭肉,都是熟的,要是燙些青菜也可以,您這有青菜嗎?沒有的話,明兒我再給您送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