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腳下沒站穩,身子閃了一下,卻也沒摔倒,一隻腳踩進雪窩子裡,再拔出來時,鞋都溼透了。她氣的跟個人都在顫抖,可不等她開口講話,麥芽搶先一步道:“你只知道你家大頭受了傷,就沒瞧見林虎也受了傷嗎?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都不曉得要經過腦子嗎?要不是大頭挑起的事端,林虎能上去揍他嗎?你咋不先想想你到底在小娃跟前說什麼了,叫他們在外面瞎說話,小娃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事嗎?”
何秀被她這一通怒斥,驚的一愣一愣的,等到麥芽講完了,好一會,她纔回過神,這一回神,便是滔天的怒火,若是此刻給她一塊油燈,她現在已經把自己燒成炭了。
“田麥芽!”何秀邊說邊蹦,“你反天了,竟敢這麼跟我講話,我是你大嫂,再怎麼說也比你大吧?你娘是咋教你……”
“閉嘴!”麥芽毫不客氣的回嘴,“那你娘又是咋教你的,竟把她教的這樣蠻橫、摳門、小氣、吝嗇、一點人情事故都不懂,我看你活的這些年,算是白活了,我再警告你,若再這樣教你的兩個娃,等他們長大了,學了你的尖酸刻薄,沒事找事,沒理找理,你就等着吧,等他倆犯下大錯,到時候你就是哭死了,都沒人同情你!”
何秀竟被堵的無話可說,眼睛瞪的老大,一時也不知做何反應。
不光何秀傻了眼,連冬生跟李元青看的都叫一個傻眼,可這話罵在何秀身上,只讓人覺着她活該,聽着甚爲過癮。
何秀也就愣了那麼一下,接着哇一聲,開了嗓子大哭起來,順勢就坐到雪地裡,一面甩着手,一面抹着眼睛,嘴巴張的跟黑洞似的,把她一張原本清秀的臉,硬生生的就給毀了。
這麼大的動靜,不光驚動了李元木,還把不少村民都驚動了。
林氏一聽見何秀的哭聲,就頭皮子發麻,跑到外面一看雙方擺的陣勢,那麻勁更狠了,只見她風風火火的跑過來,手裡還拿着鍋鏟,一到跟前,便把林虎扯到跟前,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光瞧見林虎臉上的青紫時,那個怒火,跟澆了油似的,蹭的一下就起來了。她揪着林虎,喝聲問道:“你這臉咋了,是誰打的?你咋這樣蠢哦,這麼大個男娃,還叫人把臉打成這樣,丟不丟人哪!”說着,伸出手指,使勁戳了下林虎的額頭。林氏這人,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雖不主張娃兒打架,但也不眼睜睜看着吃虧。現在瞧着林虎的臉,再看看何秀哭的那死去活來的模樣,這事情不是明擺着,還用問嗎?
何秀一看她來了,回頭一瞧李元木也來了,她這愛把事情搞大的性子終於叫她得意了。她站起來,抱着李元木的胳膊,就準備一通訴苦,她心裡的苦水那小溪溝的水還要多呢!
只可惜麥芽沒給她這個機會,一見着大家都來了,便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遍,包括大頭如何罵大花姐妹倆的,以及大頭講的話是誰告訴他的,統統講給圍觀的人聽。
她還沒講完,何秀臉一白,竄起來照着大頭的後背便給了他一巴掌,咬着牙,小聲道:“你個臭小子,誰叫你出來亂說的!”
旁邊圍觀的村民,臉上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都在想,她怎麼在小孩子面前講這種話,原來何秀平時盡在家琢磨這些事,在人背後亂議論也就罷了,還把話講的那樣難聽,這不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嗎?
查覺周圍人的臉色,何秀臉色也難看了,李元木臉色也不好。
福嬸手裡拿着鞋底,邊納鞋底邊譏笑道:“喲!我說你家成天把門關着,是做啥,敢情這是在家偷偷講人閒話呢,你這人也真是的,講就講吧,再怎麼着也得揹着小娃們講,你不曉得他們學的快,回頭也不怕他們給你抖露出來!”她這說的都是風涼話,其實她在家也沒少說吧!
何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又變成紅通通的,但她是誰啊,她是最難纏的何秀啊,她豈能吃啞巴虧?
何秀脖子一僵,硬聲道:“我說這些咋了,我說的不是事實啊?你們這些人,哪個沒在人背後講過閒話,現在倒講起我來了,真是不知羞恥,我說歸說,可沒教娃打架吧,我家大頭,腿都被打壞了,不講出個公道來,你們誰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林氏也不退讓,“你光說你娃傷了,我娃臉還被打壞了呢,這以後要是留了疤,取不上媳婦,可都怨你家大頭,何秀,我告訴你,別說你跟我沒完,我跟你還沒完呢!你想幹啥,你也想打架是嗎?好啊,你過來,咱們打一架試試!”
何秀身板可沒林氏壯,見林氏真的捲袖子,何秀不着痕跡的往後退了一步,又看見李元木一聲不吭的杵在那,氣不打一處來,“李元木,你要死了啊,站在這兒不動,你沒瞧見有人要打你老婆嗎?我都快被他們給欺負死了,沒天理,沒人性啊……”何秀又歪到地上去了,演起她哭倒長城的戲碼。
李元木攥着拳頭,一狠心,把兩個娃,一手拎一個,往家去了,獨獨把何秀丟下。今兒他這人可丟大發了,這樣的鬧騰,若是再來幾次,何秀不瘋,他就得瘋了。
麥芽對着他的背影,喊道:“大哥,該管還是得管,何秀是你婆娘,你要是不想家無寧日,就得好好約束着!”上次她也說過,要是哪天何秀捅出了大簍子,看他還怎麼收場。
李元木腳步沒停頓,把娃拎回家之後,反身把大門一關,那聲大的,震的何秀一愣一愣的。
麥芽笑了笑,“大家都回家燒飯吧,天也不早了,該做晚飯了哩!”
林氏也呵呵一笑,“就是就是,今晚咱們做點好菜,慶祝一下!”
麥芽噗嗤笑了,林虎他娘還真會添油加醋,不埋汰死何秀,勢不罷休呢!
福嬸也唏噓不已,經過何秀身邊時,又咂嘴,又搖頭,最後長長的嘆了口氣。
看着人都走光了,麥芽笑道:“哥,我們也回家吧,看這天,好像又要下雪了,外面可是很冷的,有些人喜歡在外面凍着,就讓她挨凍吧,反正受了病也是自己的,可沒人會同情她,”說着,她又想起來一事,對着林氏的背影喊道:“林嬸,要是有人到你家去鬧事,你只管跟她打,我們都站在你這邊,最好狠狠的打她一頓,大不了出個藥錢,也沒啥,這點小錢咱不在乎!”
林氏回頭笑道:“丫頭,你這說的我愛聽,最近沒人打架,我正愁的手癢癢呢!不過就她那小模樣,我一手就能把拎起來了!”
麥芽收起笑容,臨走時,很憐憫的看了何秀一眼,也跟哥哥他們回家了。
路上,冬生笑道:“你今兒可真厲害,能把何秀制服嘍,看她以後還敢猖狂不!”
大花拍手叫好,“麥芽姐姐好厲害!”她在學堂裡,可沒少受大頭兄弟倆的欺負,今兒算是報仇解恨了。
麥芽摸着她的頭,“那咱們今晚吃好吃的,咱們包餃子怎麼樣?”
“包餃子?”大花眼冒紅心,使勁吸了下口水。小花也跟着她一塊唸叨,她還沒吃過餃子呢,“麥芽姐姐,餃子是什麼?”
麥芽憐惜的撫着她的小臉,“嗯,待會你就知道了,現在咱們快回家吧,還得和麪呢!”
“好好,快回家!”大花拉着小花,當先往田家跑去。
麥芽也緊跟在後面,李元青則望着她們的背影,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回了家,大花免不了要把剛纔的事,跟田氏他們講了一遍,這會李氏也坐在田家的堂屋,她倆正洗着豬下水,準備晚上把這些燒好的。
她倆聽了大花不是太清楚的表達,卻也明白了事情的經過。田氏怕李氏擔心媳婦,勸道:“那丫頭是該給她些教訓,要不然她都快反天了,你也別心疼,光心疼沒有用,她要是我閨女,我早一巴掌上去,先打一頓再說!”
李氏搖頭嘆氣,道:“我擔心她幹啥,我是想着我那兩個孫子,照着她這帶法,準得把娃帶壞嘍,就算以後不能成大器,但再怎麼說也得好好的做人,不能去壞事了。”
麥芽站在大桌邊,抱着個盆和麪,聽了李氏的話,便道:“所以,咱們現在教訓何秀是對的,至少現在教訓她,還爲時不晚,她養的娃,她得自己負責,誰也幫不了她,養不教,父之過,她跟李元木都有責任。”
“唉……”李氏既無奈,又自責。
田氏看着閨女今天的表現,眼裡露出讚賞,她忽然笑呵呵的對李氏道:“老嫂子,我家麥芽今後成了你老李家的人,只怕何秀吃癟的日子還在後面呢!”以前她還擔心麥芽鬥不過何秀,因着麥芽從小到大,從沒跟人打過架,連吵嘴都沒有過。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麥芽瞧着田氏在看她,嘿嘿的笑道:“我今天也是看她太過份,居然在家裡那樣講林大姑,林大姑都夠可憐的了,她還能講出那樣的話,說明她這人心太狠了,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以前她再怎麼鬧,都是女人家的潑辣,這回不同了,這回是本性壞了,不給她點教訓,她還當別人都怕她呢!”
大花天真的道:“大頭在學堂里老欺負人,連夫子都不喜歡他,叫他坐後面,有一回還把他娘也叫去了。”
田氏惋惜道:“看看,這就是她教出來的孩子,你別看林虎平時挺調皮的,可在學堂裡卻也乖的很,平時到家裡來玩也能看出來,那是個懂事的好娃,跟大頭簡直是兩個模樣!”
她們倆在那慢慢講着閒話,麥芽這邊可忙的很。因爲今晚要包餃子嘛!大花姐妹倆也不去別的地方玩,就在大桌跟前趴着,看着她揉麪,看着她把麪糰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揉。
其實,麥芽很早就想包餃子了,這邊的人,也會包餃子,不過包出來的餃子都很大,像她家的這種大碗,頂多只能裝四五個就滿了。她可不想包這樣的超級大餃子。
至於餃子餡,那就更容易了。她家菜園有現成的香菜,再跺些肥瘦相間的豬肉,這餡就成了。
冬生也到自己屋編筐去了,而李元青也回家忙了,先前他送了一批木質生活用品到縣城的店裡,結果賣的很好,不光是傢俱賣的好,連板栗也好賣的不得了。光是他們幾家收的板栗就快不夠賣了,黃大全便讓他爹又在村裡收其他村民家的板栗。
這樣一來,村裡好些人都樂壞了,閒着沒事幹,跑去山上撿的東西,現在還能換成錢,咋能不高興呢!
還是說到包餃子的事,其中的包法就不必細說,不過麥芽一個人忙不過來,李和又跟着秦語堂到附近採藥去了。她便把哥哥招呼過來,幫她擀餃子皮,這活冬生原先是不會的,但好在他學的快,幾個餃皮擀下來,便擀的像模像樣了。
他負責擀皮,麥芽便只要包餃子就好了。想想這麼多人要吃餃子,她起碼得包幾百個纔夠呢!
不過等李氏跟田氏忙完了手裡的活,也能過來幫着她包。
包好的餃子防止粘連,麥芽便在裝餃子的竹扁裡多撒上一些麪粉,再一排一排的擺上。
除此之外,麥芽對餃子的外形也很講究,捏出來的餃子立在竹扁上,跟個花似的,漂亮的很。
李氏邊幹活邊瞧她包出來的餃子,笑道:“包這樣漂亮幹啥?還不是要吃的嗎?隨便包包,能吃就成。”
麥芽笑道:“人家不都說要色香味俱全嘛,包的好看,吃着也舒心不是!”
田氏道:“喲,那我們可包不了那樣好看,只要不露餡就成!”
大花一直就趴在那,有時拿着小手戳着麪粉玩,小花就坐不住了,過一會便跑到門口,撿了根樹枝,在雪地裡畫些看不懂的圖案。
等餃子包好時,天都快黑了。
田氏看着剩下的餃子皮不多了,便叫麥芽先去下餃子,剩下的他們來就成。
麥芽應了聲,舉着都是麪粉的雙手,便去了廚房,大花像小尾巴似的,也跟着去了。麥芽微笑着道:“你跟來幹啥,廚房裡黑不隆冬的,快去堂屋帶小花玩吧!”
大花回頭看了眼正在跟小黑玩耍的妹妹,又轉回頭來,“她纔不要我帶呢,麥芽姐,我就要跟着你,等學會包餃子,回頭也包給我娘吃!”
麥芽進了廚房,點上油燈,便準備從水桶裡往大鍋裡舀水,餃子多,這水自然也不能少了。
鍋洞裡很快就升起火來,有了柴禾的亮光,廚房裡亮堂許多。大花就蹲在竈臺邊上,拿着根稻草在玩耍,小黑也蹲在邊上,搖着尾巴,熱情的看着她倆。
田氏她們很快把剩下的餃子都包完了,也把裝餃子的竹扁也給端了來,還有些沒裝下的,等下完了這一批再說。
麥芽揉的麪糰很勁道,麪皮也很有韌性,下到滾水裡不容易爛。
當大鍋裡的水燒開時,麥芽便把裝餃子的竹扁抵在腰跟右手的中間,騰出一隻手,往滾水裡放餃子,這放的動作要快,而且餃子數量也不能過多,否則會出現粘連的情況。
田氏在旁邊瞧了一眼,包餃子這種事,只有在過年時,纔有機會包餃子,往年家裡也沒錢買肉,只能買些便宜的五花肉,拌點蔥花就行了。即使是那樣的簡單,可一家人還是吃的很開心。
麥芽下好餃子,回頭一看田氏竟然默不吭聲的站着,便道:“娘,你在這兒站着幹啥呢,快叫他們都過來吃飯了,餃子要乘熱吃纔好。”
“好,我這就去叫,”田氏轉身便出去了,沒過一會,便傳來院門拉開的聲音。
冬生也到廚房來了,看着妹妹把鍋蓋又蓋上,便問她要不要幫忙。
“哥,那你幫我去掉些柴,餃子要用大火煮開,再小火慢煮一會才行,”麥芽叮囑哥哥,弄好了柴,便把碗拿來,擺在竈臺上,她好把餃子都盛起來。
小花也聞到香味了,別在廚房門後面朝裡張望。
麥芽看她倆急的樣,笑道:“你倆都到堂屋去坐着,這餃子碗太燙了,你倆不能端,快去!”
“哎,知道了,”大花跑出廚房,拉着妹妹一塊往堂屋去了。
等到冬生把給她倆盛餃子的小碗端去時,就看見她倆正襟危坐的坐在大桌邊上。
“給,這是你們的餃子,慢慢吃,餃子燙,還有好些沒下呢,”冬生把碗擱到她倆跟前。
大花一把抓過碗,拿着筷子把餃子往嘴裡扒拉,因着剛出鍋的餃子很滑,夾了幾下也沒夾住,她便乾脆搗碎了吃,弄的一碗好看的餃子都爛成菜湯麪了。
小花技術更不好,李氏看她吃的費勁,便把碗拿在手裡,餵給她吃。
沒一會,便聽見李和推門進來,外加嚷嚷的聲音,“餃子呢,餃子在哪裡,你們可別吃完了呀!”
他一進來,不往別的地方去,專跑廚房,正碰上冬生端其他的碗,他便直接把碗拿走了。
李元青跟秦語堂邊走邊說話,田氏也跟着他們一起。
頭一鍋的餃子,連每人盛一碗都不夠,所以,一等到鍋裡的餃子盛完,麥芽便又加柴加火,準備着燒第二鍋。田氏怕她一個人忙不過來,便來給她燒火,也把堂屋的餃子撿到竹扁裡,端給她。
有了田氏燒火,麥芽就只等水開就行,瞧見鍋臺上放着的醋瓶,她道:“娘,給他們拿醋了沒有?這餃子要蘸醋纔好吃呢!”
“你又沒說,我哪知道,”田氏正在往鍋洞裡添柴。
瞧着水還沒開,麥芽便乾脆放下湯勺,把醋倒在碗裡,端去了堂屋。
李元青正準備到廚房去瞧她,兩人在堂屋門口遇見了,看她手裡端着碗,便好奇的問道:“你端這個幹啥?”
麥芽把碗舉到他鼻子跟前,笑道:“你聞不出來這是醋嗎?吃餃子得蘸着醋吃纔好,不過要是吃不了酸味,那便罷了。”
說着,她將碗放在大桌上,也跟秦語堂打了招呼。這幾日他們也相熟不少,不似之前的那般陌生。
李和一聽說好吃,夾了一個餃子便往醋碗裡擱,結果夾的時候沒夾緊,餃子啪一下,掉進醋碗裡,濺了好些醋在桌子上,他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一邊笑,一邊把掉在醋碗裡的餃子又夾起來,“我手滑,一時沒注意!”話一說完,便將整個餃子塞進嘴裡,結果酸的他直掉眼淚。
小花看他一副搞怪的模樣,開心的笑了。
麥芽並不記得她總共包了多少個餃子,少說也得有兩百個,最後被吃了個精光,連一向飯量一般的秦語堂,也整整吃了兩大碗,好像得有二十個左右,等飯吃完了,他已經撐的不能動了。
麥芽包了半天的餃子,站了許久,這兩條腿根本都邁不動了,於是李元青便搶着把碗端到廚房去洗,不用她動手,自然也不能他一個人幹,剩下的活還有冬生跟李和呢!
李和也撐的不行,可被麥芽勒令去掃地,可憐他連腰都彎不下來,一彎腰就覺着剛下肚的飯,直往上泛。
不過,最近他越來越聽麥芽的話,叫他跑跑腿,幹些雜事,倒也十分聽話。他就像個陀螺,抽他一下,他動一下,不抽他,就不曉得轉。
吃過飯,看着大花跟小花身上挺髒的,麥芽便又叫哥哥幫着燒一鍋開水,再拎到房屋去,她的屋子弄了個下水道,用竹節連着的,可以把水直接從這裡倒到外面去。
小花看着半桶的溫水,眼睛都亮了。大花也是,趴在盆沿邊上,拿手劃拉着水玩。
麥芽笑着問道:“你倆多久沒洗澡了?”
大花擡起頭,認真想了想,“不記得了,好像很久了,我娘說,冬天洗澡太冷了,要是再生病就壞了,髒一點也沒啥,反正又不礙事。”
麥芽把水弄好,反身把屋門關上,“冬天也得洗澡,洗過了,身上也能暖和一點,好了,你倆快點脫衣服,別耽擱,要是水涼了再洗,可就不好了。”她又去拿了些幹菊花撒在盆裡,另外還有特製的皁水,就是用皁角的熬出來,濃度很高的皁角水,倒進盆裡,就算作是沐浴露吧!
“要我幫忙不?”田氏不放心她一個人弄兩個小娃,便在門外邊問道。
麥芽站起來去給她開門,其實不用她幫忙也成,她一個人也能搞定。
田氏一進來,便趕緊把門關上,防止冷風溜進來,“哎喲,今兒外面可真冷,你們倆還站着幹嘛,快些把衣服脫了。”屋裡燒了炕,暖和的很,田氏便把棉襖脫了,捲了袖子幫她倆脫衣服。
小花還好,大花怪害羞的,小聲道:“我自己來!”
田氏看着她紅撲撲的小臉,無聲笑了。
這兩個娃真是沒久沒洗澡了,在澡盆裡泡了沒一會,那身上的灰即使不用搓澡巾,也能退下厚厚的一層。頭髮也得洗,要是麥芽沒瞧錯,她倆頭髮上都生蝨子了。這在鄉下是很正常的事,冬天冷,不能常洗澡。大花還只會聽她孃的話,等她再大一些,知道要漂亮了,就會好很多。
田氏幫着她倆洗頭,想起麥芽小的時候,她白天就是再忙再累,回家也得給她洗的乾乾淨淨,後面她會照顧自己了,也養成了習慣,即使是大冬天,隔上一天,便要用水擦一遍,否則睡不着覺。
不過,她也想了,林大姑也是骨子裡就不愛乾淨。
洗完了頭,麥芽便用乾淨的棉布給她倆擦了頭髮,只能擦到半乾,就趕緊讓她便鑽進被窩裡面。田氏也翻出麥芽以前穿過的舊衣服,破是破了點,但也算乾淨,給她倆湊合着套上。
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再鑽進被窩裡,身上滿是野菊花跟皁角的清香。大花長這樣大,還從沒有這樣乾淨過,連睡着了,臉上也掛着笑容。小花也是,兩個小娃甜甜的進了夢香。
第二天一早,林大姑便來了田家,她不能總這樣消沉下去,就算她可以,她的兩個娃也不能老麻煩別人帶。
所以她不得不振作起來,重新把擔子扛起來。
她來的時候,大花她們還沒睡醒,昨晚睡的太香了,到了早上還不想起來。
田氏招呼林大姑到屋裡坐,把昨晚給兩個小娃洗澡的事跟她講了,林大姑感激不已,說着說着,眼睛又要紅了。田氏趕忙勸住她,家裡早上熬了豆腐腦,她便去盛了一碗,放上紅糖,也算是給她補補。
林大姑本來也沒什麼胃口,但聞見豆腐的清香,還有紅糖的香氣,便打起精神,喝了一碗,等田氏要給她再盛一碗時,她趕忙把碗送到廚房,直說吃飽了。
看着天色不早了,她就去裡屋,把兩個娃叫醒。
畢竟是自己的親孃,還有她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即使麥芽給她們洗澡,給她們做好吃的,可一看見親孃,小花依舊一頭撲到她懷裡撒嬌了,大花也是,眼睛紅紅的半趴在被窩裡。她還記得昨兒母親哭喊的模樣,叫她很害怕,跟她所熟悉的孃親不是一個樣,所以當今兒再度看見以前的林大姑時,她呆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林大姑眼淚啪嗒啪嗒的掉,摸着大花的小臉,哽咽道:“花啊,咱們回家了。”
只這一聲,便叫大花哇一聲抱住她脖子哭的驚天動地。
田氏在外面聽着她們娘三個的哭聲,也覺得心酸,等林大姑帶着娃走出來時,她道:“今年過年,你們都到我家來過吧,反正我家也是要跟元青他們一塊過,人多過年也熱鬧一些。”
林大姑猶豫了下,感覺有人在拽她袖子,低下看時,對上大花跟小花期盼的眼神,她只得強撐着笑容,點頭道:“那就得麻煩着你們,老是給你們添麻煩,我真是過意不去,先前那棺材……”
田氏伸手製止她再講下去,“就當我們去的喪禮錢,也不是我們一家出的,大家分攤了,也沒多少,你也別往心裡去,帶着兩個娃好好過,把她倆撫養長大,要是有可能,以後招個上門女婿,給你養老養終,這一輩子也就齊活了!”
林大姑苦笑,哪有說的那般容易,不過對村裡的人感激,她還是記在心裡,就是她還不了,也能叫兩個娃以後還。
既然說好了叫她們過來吃年飯,那田家今年過年可就熱鬧了。
但是,在些之前還有好些事情要準備呢!
因着今年田家做了熟食生意,便有很多人上門來定過年吃的菜,不爲別的,就圖個新鮮,也好讓來家的客人眼前一亮。他們也怕田家過年不做生意,便提早前來預約。
不光是他們來預約,連王大慶他們那幾個分銷點,在臘月二十一這天,也匆忙趕來,也是要提前跟他們說一聲。因爲按着風俗,所有的店鋪不下正月十六是不開張的,他們也怕田家同樣不開張。
不過麥芽卻不是這樣想的,做生意就得學會鑽空子,跟別人走不一樣的路。
幸好之前,她家就一直在囤貨,加上連日的大雪,氣溫很低,那些裝着新鮮豬下水的大缸就擺在院子裡,哥哥鏟了雪,把大缸埋住,這樣便能保證原料的不會變質。豬下水存了,加大料跟香料,她也存了不少。足夠這些豬下水用的。
現在路面的積雪過大,已經沒法再到縣城進貨,小二也不來了,臨近年關,酒樓的生意便要關門了,等到正月十六再開張。這是他們歷年的習俗,一年忙到頭,沒個歇息的日子,便只有乘着過年的十幾天,多陪陪家人。
所以現在不僅要準備過年的事,還得緊着時間趕在臘月二十八之前把這些豬下水,跟牛肉鍋燒出來。既然還有幾天,麥芽便想着先把家弄好,等到臘月二十五之後再開始燒這些菜。
但在臘月二十三這天,家家戶戶都有一項大事做,那就是掃塵。主要是房樑、拐角、還有平時不常注意到的旮旯角落,都得在這一天清洗一遍,除此之外,家裡的被褥枕頭啥的,該洗就得洗,該曬就得曬。
說來也怪,每天二十三,或是二十二,再陰沉的天,也能放晴了,或許這纔是前人的智慧。
早上的時候,林翠帶着鄭玉來了。先前麥芽生病的時候,她倆也沒少往這邊跑,可因着李家那邊多了兩個陌生的男子,而且跟田家住的又近,時不時就會過來,所以她們不便老往田家跑。
今兒是掃塵的日子,林家的活她倆昨兒就幹完了,林氏想着田家事情多,便叫她們過來看看,看有啥需要幫忙的。
她們來的時候,麥芽正在家裡拆洗被子,田氏也準備拿着自制的長把掃帚,彈彈灰。見她們來了,想着家裡有人幫忙,便帶着東西往李氏那邊去了,田家屋子是新蓋的,那蜘蛛網還沒來得及結呢,屋子也沒多髒。李氏行動又不便,麥芽也不好過去幫忙,便只能她去。
麥芽瞧着她倆過來,開心不已,想起辦年貨的時候在縣城給鄭玉買的新繡鞋,本想着等鄭玉來拜年的時候再拿給她,可既然來都來了,便想着等會給她個驚喜。
林翠站在麥芽的炕邊,看着她去下的被套,驚訝道:“我上回來咋都沒見你在被子上套這個?這是啥時候變出來的?”她摸着軟軟的被套,羨慕壞了。用這東西套着被子,拆洗的時候只要把被套拿下來,而不用再一點一點的拆掉被面被裡,洗好曬乾之後,再一針一線的套上,方便的不是一星一點啊!
鄭玉柔和的笑道:“咱們上回來的時候,她就套上了,你沒瞧見,反正我是瞧見了,只是這顏色不鮮豔,你沒瞧出來罷了。”
林翠嘴一撅,“麥芽,你得教我做這個,昨兒我跟鄭玉洗被面洗的都累死了,今兒要是曬乾了,還得一牀一牀套上,太麻煩了。”
麥芽笑道:“這有啥難的,你好好看看,不過是兩個被面縫在一起,在一面留個口子,把被子塞進去,再攤平,臨了再把口子縫上,不就完了嗎?你以爲有多難呢!”
林翠不可置信的把被套翻過來翻過去的看,這上面的針線都是手工縫製的,而不是踩着縫紉機,嗒嗒踩幾下就能出來的。
麥芽針線活做的還湊合,那針腳卻也均勻的很,針腳是從裡面走的,等縫好了再翻過來,這樣的話,從外面就看不見線條,這樣也好看一些。
林翠看了半天,總結一句話,“要是我做的話,準比你做的好看!”
鄭玉笑了,“你呀,講話真不害臊,我咋沒瞧出,你哪裡比麥芽強了?”
林翠眯起眼睛,陰陰的笑道:“喲,這還沒過門呢,就幫着小姑說話了,行啊,你還是我表姐呢,這麼快胳膊肘兒就往外拐啦!”
“亂講,”鄭玉氣的要打她,被鄭玉躲開了。
三個女娃,一邊幹活,一邊嘻嘻哈哈的鬧騰。
冬生從外面回來,瞧見屋裡一片女娃的笑聲,他倒不好意思進去了,便在院子裡剷起雪來,順便也把院子打掃一遍,之前他去幫李元青搬做好的傢俱,等會要送到縣城,這是今年的最後一批,四方貨棧也要歇業了,本來黃大全早就想歇的,但是黃年想着這店是四家人出的錢,歇的太早不好,再說,也不要大全回來幹啥,他只要把店看好就成了,所以黃大全便準備把店一直開臘月二十八,小六要是想回去,便提前放他假,今年小六賺到錢了,回去也能過個好年。
他們送貨的時候,也得去收板栗。那糖炒板栗在縣城賣的很火,又因着是四方貨棧獨家供應,加上是季節性的出售,就顯得尤爲稀有。板栗不光可以當做零嘴吃,也可以拿來做板栗燒雞,妙用多着呢!
田家的菜園子也披了一層銀妝,把綠色的蔬菜都蓋住了。
那韭菜因着天氣冷,長的不快,冬生便掏了些青灰,蓋在韭菜上面,防止上凍把韭菜凍死了。
鄭玉抱着被套,走到院裡,正好看見他挑着竹筐從菜園裡出來,兩人對上的一剎那,都有些無措,有些慌亂,還有些不知所措。
還是鄭玉先開的口,“呃,冬生哥,我們……我們來幫麥芽洗被子。”一說完,她便低下頭了。
冬生呵呵笑了兩聲,一手攥着扁擔,又是低頭,又是擡頭,“哦,那……那你們忙吧,我出去一下。”
他好像忘了,他纔剛剛回來,這出去又是要去哪呢!
麥芽跟林翠透過窗戶,都瞧見哥哥好像屁股有火燒似的,匆匆挑着竹筐又出門了。
林翠悄悄拐了下麥芽,“哎,你哥咋還害羞呢,我娘都去跟姨家說過了,他們也都同意了,你家要是去提親,那他倆的事,不就在眼前了,還害啥羞呀!”
麥芽笑道:“我哥這個人你還不知道嗎?他要是害羞起來,比那女娃子還會臉紅呢,我估計要是鄭玉再跟他說幾句話,他只怕要扔下東西,逃到天邊去了呢!”
林翠道:“瞧你說的啥話,都把你哥說成啥人了,有那麼誇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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