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芽伸出食指,放在脣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把哥哥拉到一邊,“要是現在去叫她,那之前咱們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現在別管,也別去問,讓她一個人好好反醒反醒!”雖然她不是真的想叫舅舅休了她,但看着舅舅過的這樣窩囊,再不治治孫氏,只怕她下一步就要反天了。
冬生默然的點點頭,他也不喜歡孫氏,既然妹妹叫他不要管,他便自管自己吃飯就好了。冬生打起精神進了堂屋,還跟李元青一道陪孫茂才喝了幾杯酒。
狗剩依稀瞧着他娘跟他大姑之間的矛盾,但知道歸知道,他還是繼續埋頭吃飯,當作啥事都沒有發生過,也不去過問他娘在哪,因爲他爹孃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他早都聽煩了,他巴不得耳邊能清靜幾天呢!
他不管,狗蛋就更無所謂了,桌上好些肉肉吃,麥芽姐姐還跟她說過,吃完飯還有糖吃,所以他得趕快把飯吃完。
這邊吃的熱火朝天,那邊孫氏卻一個人坐在田家的院子裡,瞧着天色慢慢黑下來,中午吃的飯早消化了,這會她正餓的肚子咕咕叫,又不能厚着臉皮去隔壁蹭飯吃,她急的真是坐不住了,就像屁股底下長了刺似的,一刻也坐不住。
“哼,竟敢不給我飯吃!”她恨恨的站起來,跑到廚房,打開菜櫃,想找點熟菜吃,又去揭開煮豬大腸的鍋蓋,只可惜鍋裡的肉都是半生的,下午纔剛燒上,這會纔剛泛泡,哪裡能吃。
孫氏拿着鍋蓋,就要往地上摔,她摔東西摔習慣了,在家也經常幹。手剛一擡起來,還沒來得及鬆開五指呢,就聽見身後一聲嚴厲的呵斥,嚇的她真把鍋蓋掉地上了。
這一聲呵斥不是別人,正是麥芽講的。她早猜到孫氏氣急了,說不定會摔東西,她家的東西好摔,可田家的東西都是他們娘三費了好多汗水換來的,可不能輕易叫她給破壞了。
“舅媽,我得跟你說清楚了,我家的鍋蓋值五文錢,其他的東西也都是有價的,你要是想摔,可以,不過得照價賠償,”麥芽始終笑盈盈的望着她,還從手後變了個算盤出來,拿在手裡晃了晃,那算盤子被晃的嘩啦作響。
孫氏臉都氣白了,加上肚子正餓呢,火氣也跟着大了起來,頭的又回頭找東西,看着桌上擺着碗,又撲過來抱了起來,眼看着就要摔掉,“死丫頭,我就砸了你家的東西,你能怎麼着!”
麥芽連眼睛都沒有眨,只在算盤了劃拉着,“我家的盤子比較貴,每個是八文錢,你總共抱了五個,也就是40文,加上剛纔摔壞的鍋蓋,一共是四十五文。”算完了,她還笑眯眯的看着孫氏,“舅媽,我真得謝謝你,這些盤子的顏色我正好不喜歡,又捨不得換,既然舅媽這樣大方,想給我換盤子,我當然得謝謝你!”
孫氏被她笑的頭皮發麻,試了幾次想扔下,又覺着不對,她要真扔了不正合了她的意?孫氏把盤子往桌上重重一擱,“哼,我還就不扔了,你找鬼換去吧!”
她說着便撞開麥芽,出了廚房。麥芽跟在她身後,還是笑,“舅媽,要不拿幾個茶杯給你砸,我家茶杯過年新買的,好貴的,就是樣式不好看……”
孫氏頭也不回的往外走,也不理她,走到院裡,高聲喊了聲‘孫茂才’後面的話就難聽了。可喊了半天,也沒見孫茂才真的過來。
“舅媽,你別喊了,舅舅帶着狗蛋跟狗剩正準備回家去呢,本來我想留他在這兒過一晚的,順便把那個大姑娘領給他看看,那女娃跟我熟的很,所以叫過來也不是啥難事,要不您也給看看?幫我舅舅把把關……”麥芽一直喋喋不休的跟在孫氏身邊,孫氏喊人,她就在旁邊唸叨,氣的孫氏真想拿巴掌抽她。
可她手剛一揚起來,李元青就在門外出現了,他看見孫氏舉着手,臉色猛的一沉,也不管她是不是長輩便厲聲道:“你要幹啥?”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將麥芽拽到身後,防備的盯着孫氏。
麥芽從元青身後探出頭,笑眯眯的瞧着孫氏。
她這笑,讓孫氏更火大了。再一轉眼,真的看見孫茂才帶着兩個娃往家去了,經過她跟前時,看也不看她一眼,連狗蛋都不理她。
好好的一個年鬧成這樣,她憤憤的一跺腳,衝到孫茂才跟前,戳着他的胸口,質問道:“孫茂才,你是不是真想休了我?再另娶啊?你現在翅膀硬了,敢休我了是吧?我爲你們老孫家生了兩個帶把的,你就這麼對我,你不怕天打雷劈啊!”
孫茂才她戳的胸口疼,臉色死沉死沉的。
她把動靜弄的這樣大,田氏跟冬生當然也聽到了,田氏正欲過去,卻被冬生拉住了。現在過去也不頂用,還是看看再說。
麥芽道:“舅媽,也不是你一個人會生娃,難道別人就不會啦?那可未必吧,說不定我舅舅想要個閨女呢,要是再娶妻,人家又年輕,正好給他再生兩個女娃!”她言下之意,是孫氏年紀大了,不中用了。
“田麥芽!”孫氏嘶吼一聲,估計嗓子都快震啞了。
孫茂才,突然爆發出一聲怒吼,“嚷什麼,你要想回家,就趕緊一塊走,要不想回去,就回你孃家去!”說完,便一手拉着一個娃,帶頭走了。
孫氏愣了好一會,最終還是跺跺腳,跟着他們一塊回去了。
麥芽瞧着他們一家人的背影,臉上劃過笑容。
李元青好奇的問她在笑啥,麥芽還是笑,卻不答話。其實她吃過晚飯時,曾經悄悄把孫茂才拉到一邊,跟他講了,回去該怎麼做,而且還警告他,如果他一回去就服了軟,那以後孫氏一定得寸進尺,所以爲了他以後日子能好過,他非得狠下心來不可。
孫茂才今兒也算看到了希望,光是瞧着孫氏吃癟,他心裡也痛快,雖然他不是那麼種會拋棄糟糠之妻的人,但兔子逼急了還會跳牆,何況是他。
到了正月末,好些事情都得籌辦,不過就先緊着重要的事情去辦,比如冬生跟鄭玉的,麥芽覺得再不能耽擱,省得夜長夢多啊!
於是,他們託林氏到鄭玉孃家那邊,既然是要辦,就得公開了,大家坐在一起,一次性把問題解決清楚了。依着麥芽的想法,就是大家都約到一起,該怎麼辦,攤開了講,省得回去再瞎琢磨。所以他們便約在正月十二這天,全都到陳掌櫃的飯館子裡,林家人,鄭玉孃家的人,還有田家人,最後就是那位想娶鄭玉的大叔,大家商討一下事情究竟該怎麼解決。
麥芽想着哥哥跟田氏都是軟性子,本來她是不該參加這種場合,但情勢所逼,也顧不得許多。
正月十二的早上,冬生便着趕着驢車,帶上麥芽、田氏、林氏,還有林德壽跟在驢車後面走着,一行人都往縣城去了。
還未下正月十五,縣城裡怪清靜的,幾乎沒什麼做生意的鋪子,但是走親竄友的,還是大有人在。陳掌櫃家的鋪子前,人流就挺多的,有些在街上遇見故人的,便一起相邀在他的酒館裡,一同飲酒敘家常。
麥芽他們到的時候,鄭玉家人還沒有來。陳掌櫃剛開始並不曉得他們的來意,他還想着等過一陣,去田家拜年呢!當知道他們的來意之後,便將他們引到樓上安靜的雅間,上了些茶水跟點心。
冬生跟他閒聊了幾句,陳掌櫃近一年的時候,身體發福,倒是胖了不少,大肚翩翩,很有生意人的派頭。
陳掌櫃是個孤家寡人,除了上面還有個老孃之外,沒別的親戚了。閒談中,知道他有想領養個義子的想法,要不然他掙下的家業,豈不是無人繼承?
其實陳掌櫃此人,除了胖些之外,在中年人堆裡,長的也算周正,不似油頭奸詐的商人,下巴上掛着一串小鬍子,倒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精神。
麥芽打趣道:“陳叔,等回碰見合適的,你不如也成個家,娶個媳婦,依你的條件,就是娶個大姑娘也不是啥難事啊!”
她這樣一說,林氏他們都笑了。
陳掌櫃臉上似有微紅,急忙擺手,“丫頭啊,你就別拿陳叔開玩笑了,我都這把年紀了,要是真娶個年輕的女人,萬一哪天不在了,豈不是害了人家,這事萬萬不可,我就想着能收個義子,以後有人給我養老送終就成。”
林氏道:“你要真想心義子,那可得看好了,別碰上那貪圖你產業的人,現在的人心壞着呢,那老話不是說嗎,人心隔肚皮,隔了一層皮,誰能看清是壞心還是好心!”
田氏對她道:“這你就甭擔心了,陳掌櫃看人準着呢,這眼睛都練出來了,絕對錯不了!”
陳掌櫃不停的謙虛,他一個也講不過他們這些人。
看着大家說說笑笑,麥芽悄悄把娘跟哥哥拉到一邊,跟他倆商量下後面的事,“娘,哥,待會咱們得看情況辦事,這事不能湊合,更不能敷衍了事,必須得落下文書,按上手印,板上釘釘,才作數!”
冬生從沒碰上過這種事,加上各種感情的交織,心裡亂的很,一時也沒了主張,聽了妹妹講的話,也只是點頭。
田氏嘆了口氣,問道:“要是從家不肯放手咋辦?咱們也不能硬壓着別人簽字,若是以後他又來咱家鬧呢,這事怕是不好解決,要是村長在就好了!”田氏的性子說懦弱也好,善良也罷,反正就是軟的很。
麥芽堅定的道:“不管他願不願意,今兒都得讓他把條件開出來,只要按過手印,畫了押,他要是敢來鬧,咱可以告到縣老爺那裡去,咱有文書在手,還怕他嘛,不過,今兒的談判十分關鍵,你們倆個都不許心軟,看我眼色。”早在哥哥跟鄭玉暗許芳心之時,她就料想到會有這麼一天,而這種事一般都是有家長出面,可看田氏這副心軟的模樣,只怕是越談越糟糕。
田氏看見女兒眼裡的鎮定,心裡踏實不少。
三人又回了雅間,這時陳掌櫃已經出去了,林德壽一直站在窗口,看着樓下經過的人羣,瞧着遠處慢慢走來的幾人,他眼前一亮,“來了來了,鄭玉她爹孃都來了!”
麥芽跑到窗臺邊上,她只認得鄭玉,看着鄭玉一手拉着的中年婦女,應該就是她娘,而走在中年婦人身後的漢子,身材不高,雙手背在身後,邊走邊看着路兩邊的攤位。還有一個落在他們身後四五步遠的人,也是個中年漢子,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連身材也很瘦小,要不是臉上掛着八撇小鬍子,還真是不大看出年齡。
鄭玉今兒穿着一襲紫色的小襖,長髮編成長辮,垂在肩側,整個人看上去很是清純。不過她這髮型倒是跟麥芽的一樣,麥芽一向覺着編兩根辮子太麻煩,索性就編一根粗的,搭在左肩上。
林德壽在上面衝他們招招手,“哎,鄭玉,快上來,我們都在這兒呢!”
鄭玉聽見他的叫聲,擡頭朝這邊看,瞧見麥芽衝着她笑,鄭玉臉上扯出一個十分牽強的笑容。
林氏下樓把他們迎上來,又一一給他們介紹。鄭玉他娘,是林氏的妹妹,要是仔細看,還能瞧出她倆長的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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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玉他爹,名叫鄭承友,而另外一個跟來的人,就是他給鄭玉定親下的相公,名叫馬寬,他自打上樓來之後,便沒露過笑臉,一進來,便挑了好位子,一屁股坐下了,既不吭聲,也不去動桌上的東西。
鄭承友跟林德壽寒暄了幾句,便跟他坐一塊談心,林氏跟跟鄭玉她娘講起了家常,田家人單純坐在一邊,也不冒然上去搭話。鄭玉站在她娘身後,眼睛總是離不開冬生,看的那位馬寬很不舒坦,他使勁拿隨着帶的煙桿敲了敲桌子,把他們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來。
林氏也是個精靈的人,當下便不笑了,正色道:“咱們光顧着說話了,倒是把今兒來的正事給耽擱了,咱們是先吃飯,還是先談事?”
鄭承友正想說先吃飯的,他早上只吃了稀飯,這會肚子正餓呢!
這頓飯當然是田家人出錢,因爲是他們想提親。
麥芽連忙站起來,笑盈盈的道:“還是先談事吧,等談好了再吃飯,心裡也踏實,你們說是吧?”哪能邊吃飯邊談事,那能談出什麼來,幾杯酒下肚,講出來的話便不能當真。
林氏也道:“對對,先談正事,”林氏是兩家的中間人,當然得由她先開口了,“他姨父,冬生這娃你們也看見了,這娃我從小看到大的,忠實耿直,鄭玉這丫頭也是我看見長大的,你們要是覺得兩個娃合適,我就厚着臉皮,做回媒人,給他倆有牽個紅線,你們看咋樣?”
鄭承友擡眼看了看冬生,其實他一進來就瞧見了,而且在來之前,鄭玉娘也跟她說了,但……,鄭承友低着頭,搗弄自己手裡的茶杯,臉色不陰不晴。
鄭玉娘看着兩邊氣氛挺僵的,便笑呵呵的插嘴道:“大姐,你的意思我們明白,這娃確實挺好,不過呢,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
話到這裡,就不用再多做說明,大家心裡都跟明鏡似的。
那馬寬挺直了脊背,把身板挺直了,其實按說他現在的處境是最尷尬的,可他卻坐的十分穩當,不急不燥,靜觀其變。
麥芽一直細細的盯着他看,知己知彼嘛,她自然得弄清楚這馬寬的心思。馬寬也感覺到她的視線,裂開嘴笑了,露出滿嘴的黃牙,麥芽不僅沒有迴避他的視線,還更加平靜的盯住她,直到馬寬被她瞧的不自在,別過頭去,她才轉開眼睛。
田氏笑着看向鄭玉娘,“我們今兒就是爲這事來的,眼看冬生他妹妹就要成親了,要是他哥哥再不能把親事定下,就有些不像話,我們也是着急,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我們哪裡有什麼意見,這情況你們也知道,還得看馬大兄弟怎麼講呢!”她這樣稱呼馬寬,也就間接表明她的態度。
馬寬聽見終於提到他了,便把旱菸杆往桌上一扔,有些生氣的道:“你們都串通好了,要我怎麼講,當初是白紙黑字立下的契約,你們說不作數便不作數,既然要這樣無賴,我還能有啥辦法,鄭兄啊,你這人我算是看透了,不過如此行事嘛!”
他把矛頭指向鄭承友,因爲他曉得鄭承友極講義氣,講的都有些過頭。果然,鄭承友那張黑乎乎的臉,漲紅的也看不出顏色,倒是眼睛通紅通紅的。
鄭玉眼睛也紅紅的,卻是難過的要哭了。
眼見着形勢快要朝着馬寬想的那般發展,麥芽站起身,自然大方的走到馬寬面前,笑道:“依着年齡,我該叫您一聲叔叔,按着輩份,你也當得起叔叔二字!”
馬寬氣的鬍子抖了抖,他原先是不在意年紀的,想着要跟鄭玉成親,就不願聽見別人把他叫老了,他氣憤的別過臉,“隨你!”
麥芽還是笑,“既然您同意,那我便稱呼您馬叔叔,”看着馬寬肩膀在顫抖,她笑的更開心了,特別把馬叔叔三個字咬的很重,“馬叔,鄭玉的想法,想必您也是知道的,她爲了抗爭同你的婚事,連性命都不顧了,試問,這樣女娃,你真的敢娶回家嗎?就不怕別人說你仗着一紙文書,便不顧他人死活嗎?你跟鄭叔他們也是一個村住着,要真鬧到那般田地,你便真的可以安心了是嗎?”
麥芽此番話,就像連珠炮似的,直把馬寬身前築起的堡壘給轟了個乾乾淨淨。就是因爲不敢,他纔不敢繼續逼着鄭家交人,要是真鬧出人命,他在村裡也沒法待了,本來這事就叫人看不過眼,都在背後戳他脊樑骨。
看着馬寬不吭聲,麥芽明白,她還需要再添一把火,“馬叔,依您的條件,也不是找不到媳婦,到時候找個稱心如意的,她也願意跟您把日子往好了過,過個一兩年,說不準還能給您添幾個小娃娃,如此一來,您這一輩子,纔算齊全,何苦非得揪着鄭玉不放,再說了,找個年紀差不多大的,也知冷知熱,把您伺候好好的,從今以後,老婆孩子熱炕頭,豈不是一樁美事!”
她講完之事,雅間裡好一會沉默,大家都沒吭聲。林德壽不得不對麥芽另眼相看,他想不到,這丫頭如今越發的能說會道,他們這些老的根本比不了,果真是長大了。
鄭承友用咳嗽打破了沉默,“馬兄弟,我們倆相交這麼些年,說實話,我一直把你當兄弟看,若是我跟前有個妹妹,我一定講給你,可是鄭玉跟你年紀差太多,況且她死也不願意,我也不能把我閨女往死裡逼不是,換作是你,你忍心嗎?”
這可能是鄭玉從他爹嘴裡,聽到最讓她感動的話,也叫她止不住的淚流滿面,終究是骨肉親情。
馬寬重重嘆了氣,恨恨點起旱菸,其實他的想法也簡單,年輕時家裡窮,娶不上媳婦,加上還有個年邁的老孃要他奉養,哪個女娃也不願意一過門就伺候老的,好不容易等她娘過了世,他也耽擱的成了老光棍。那日,其實他酒也喝多了,話趕話就趕上了,一時衝動,便寫下了字據,拉着鄭承友的手,給按了手印。當然這茬,他是不會說破。
他是看着鄭玉長大的,若是有那心思,那不跟老流氓一樣了嗎?可立都立了,他便抱着一絲僥倖心理,想着能給他老馬家留個厚,便就此厚下臉皮來,當然了,這其中,他暗懷的小心思還不止這一點,畢竟光棍的太久,心裡以及身體堆積的壓抑都太多,逼的他急不可耐的想找個婆娘。
馬寬悶聲道:“我也不是非逼鄭玉嫁我,可要是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毀了契約,我不甘心!”他不甘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要是再進一步就不是孤家寡人了,哪裡能甘心。
田氏試探着問道:“大兄弟,你有啥條件,就提出來,咱們再商量!”
這人哪,就怕他沒條件,只要條件,那就好說。
馬寬咬了咬牙,半天才憋出來一句話,“你們想毀了契約也行,拿五十兩銀子來換,有了錢,我……我就把契約給你們!”
田氏倒吸了口涼氣,其他人臉色也難看了,鄭玉更是恨不得上去敲他幾棒,“你也太過份了,那不過是一張廢紙而已,你居然敢獅子大開口,你就不怕遭了天打雷劈!”
麥芽心道不好,馬寬這樣講是有點賭氣的意思,鄭玉這一激將倒可好,肯定得把他激毛了。
果然,馬寬站起來,臉上的皮肉直抽抽,“我就不怕,有啥大不了,反正我也是光棍一條,要是被雷劈沒了,倒還省了口棺材,我今兒還就告訴你們,五十兩銀子,一分不能少,現在就得給,否則別怪我沒給你們機會,要是把路堵死了,那也是你們自找的!”
林氏急道:“哎喲,好端端的商討,你急啥,我曉得你也不是這樣的人,馬寬兄弟,你快坐下,喝口水潤潤嗓子!”
馬寬冷哼一聲,又坐了回去,本來他今兒就老大不高興了,這會更是火上澆油,氣到冒煙了。
冬生也氣的很,他握緊了拳頭,額上青筋突突的冒,像頭蓄勢待發,又中盛怒之中的野獸。
麥芽查覺到哥哥的異常,拽住他的胳臂,悄聲道:“哥,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現在是咱們要求着人家,只能智取,不能來硬的,你要是不想把事情弄的更遭,就聽我的,別輕舉妄動!”
冬生擡起的拳頭,硬是被妹妹按了下去。
麥芽再轉過臉看着馬寬時,已經迅速換上了笑臉,“馬叔,我知道您心裡不痛快,等這事完了,回頭我讓哥哥陪您好好喝一杯,不醉不歸,”笑到一半,她卻忽然板正了臉,“馬叔,其實您也想趕緊把這事解決,我說的對吧?不過呢,我還是得把醜話說在前頭,雖說這契約是鄭叔親手按下的,但你自己也說了,他是喝醉之後按的,誰都知道,那酒桌上的話,豈能當真,前幾天我還聽說,有個富商請縣老爺吃飯,乘着縣老爺喝醉酒的時候,也學着您的法子,拿着他的手,按了個契約,其實那富商想要的,無非是某處早就想中的宅子,他想要,人家卻不肯賣,於是便找到縣老爺打官司,編出種種理由,使了種種手段,最後卻叫縣老爺給下了大牢問了罪,你知道原因是啥嗎?”她說到這裡,忽然停住,不講了。
馬寬正聽的入神,因爲她說的正是他幹過的事,他並不知道,此刻他額頭上冒了一層細汗珠,不過,他還是死鴨子嘴硬,“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縣老爺!”
麥芽笑了,“對哦,您不是縣老爺,可是縣老爺卻很討厭酒桌上欺騙的手段,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去問問這家店裡的小二。”爲了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明力,麥芽讓哥哥把小二叫來了。
小二是個機靈鬼,麥芽問他,“小二,前幾天縣城裡有個富商,因爲欺騙縣太爺,用欺詐的手段,騙了個文書,最後還下了大獄,這事你聽過吧?”在馬寬看不到的角度,麥芽衝小二眨了眨眼睛。
小二哦了一聲,啞了片刻之後,便誇張的講述起來,“沒錯,這事咱們整個縣城的人都知道,哎喲,那富商可慘了,家底都被抄了,自己還下了大獄,縣老爺還賞了他三十大板,屁股被打的鮮血淋淋,以後就算傷口好了,只怕都是個廢人哪!”小二不光用嘴說,表情還十分誇張,又是惋惜,又是憐憫的咂嘴。
馬寬不過是個農村漢子,一輩子也沒見過縣老爺長的是圓是扁,只當他是心裡的一個神,他只知道村裡人只要提到縣太爺都十分畏懼,有的老人說,縣老爺長的英武高大,那身高足有九尺,縣老爺的眼睛只要瞪着哪個,那個人就會嚇的渾身哆嗦,把自己的的罪證毫不保留的招供出來。
所以這會馬寬有些坐不住了,麥芽衝小二感激的笑了笑,又故意問他道:“小二哥,你說若是讓縣老爺知道有人拿這種法子去騙子,他會不會也把那人下了大獄?”
小二唏噓道:“那是肯定的,咱們縣老爺最恨這種人了,咋了,你們這裡是不是有誰幹過這等事?那可得當心了,千萬別讓縣老爺曉得了!”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麥芽遣了小二出去,轉而看了看其他人,林氏眼裡有笑意,林德壽也是,他們瞧着馬寬一副坐臥不安的樣子,知道他心裡這鼓一定打的咚咚響。
田氏跟冬生都有些疑惑的盯着妹妹,這傳言他們可從沒聽過,她是咋曉得的。
麥芽可不管他們怎麼想,她只對馬寬笑着道:“馬叔,您剛纔要的數目我們可出不起,所以我就想着,如果實在不行,咱們就去縣老爺那裡打個官司,當然這打官司的費用,可以由我們出,這樣對您對大家都公平,再說了,我跟縣太爺還有一面之緣,我們曾經去過縣衙,所以也算跟認得,怎麼樣,馬叔,您看咱要不要到縣衙去遞個狀子?”
馬寬霍的從凳子上坐起來,表情有些緊張,“去縣衙幹啥,咱們都是鄉里鄉親的,要是去縣衙,對上公堂,那多傷感情,還是大夥商量着解決,和和氣氣的,對大家都好!”
林德壽呵呵一笑,高聲道:“是啊,馬寬兄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剛纔說要五十兩,那也是氣話,既然是氣話,便當不得真,這事好商量,好商量哈!”
林氏也道:“就是哩,咱們這些窮人,累死累活的一年也掙不來五十兩,要是真的豁出性命去,豈不是叫馬寬兄弟也背了罪孽,只怕他夜裡也睡不安生的,你們說對吧?”
大家都明白了麥芽剛纔一通亂侃的意思,便都幫襯着一塊說。
鄭承友垂着腦袋,又不吭聲了。
鄭玉娘道:“馬寬兄弟,你看這樣成嗎?我家還有隻羊,你要是願意,就把那隻羊當做賠禮叫你牽回去,那隻羊壯實,雖然只值十幾兩銀子,可那是頭母羊,都快生了,你看咋樣?”按道理講,母羊比公羊精貴,因爲公羊只能賣了換錢,可母羊卻能帶來無盡的價值。
鄭承友眉頭跳了跳,雖然他捨不得家裡的羊,但跟女兒比起來,那隻羊送出去也算值了。
林氏跟林德壽也幫着她說襯,麥芽卻不擔心,她知道馬寬一定會答應,但她還得再說幾句,卻是對鄭玉娘說的,“嬸子,今天回去之後,你可得把馬叔的終身大事放在心上,早些託人給他尋摸個合適的對象,要是成了,我們都要去喝喜酒哩!”
鄭玉娘愣了下,而後呵呵的笑了,“這有啥難的,馬寬兄弟人長的端正,家裡又沒負擔,想找個婆娘還不容易!”
林氏也道:“我回去也幫着問問,這三條腿的蛤蟆找不到,兩條腿的人還不滿地都是。”他們讓馬寬又看到了希望。
馬寬使勁磕了磕手裡的煙桿,在給自己下決心,“成,一隻羊就一隻羊,反正我是個老實人,吃虧也認了,這契約給你們!”
他倒也爽快,把那張揣懷裡許久,連睡覺都不敢拿出來的黃紙張,擺到了桌子上。
鄭玉像看到救星,趕忙撲上去搶過來,可她也不認字,便拿給鄭承友看,讓他辨認下,是不是他籤的那張。這契約,鄭承友認得,先前馬寬拿給他看了許多次,底下還有他按下的手印。
既然馬寬答應了契約不作數,他就不會再使詐,也沒那個必要。鄭玉當着大傢伙的面,把那契約擱在香爐上燒了,一股股的黑煙升起來,卷着那紙契約化做灰燼。
麥芽鬆了口氣,這事總算解決了,她讓哥哥趕緊讓陳掌櫃上酒上菜。
馬寬悶悶的坐下大口吃肉,大吃喝酒,酒過三巡時,有了些醉意,叮囑鄭氏,可別忘了給他找婆娘的允諾。
鄭家人臉上也有了笑意,特別是鄭玉,笑的輕鬆自在,再也不似帶着愁苦之色苦哈哈的模樣。
同時田氏也跟鄭玉家人商量着,俗話說趕早不如趕的巧,不如就趕在正月十五去下定,更熱鬧了。
鄭承友對鄭玉也心有愧疚,也知道鄭玉看上田冬生,聽林氏說田家日子過的不錯,冬生也是個懂事能幹的好男娃,她要是嫁到田家,好日子還多着呢。
兩口子一合計,覺得鄭玉的親事,宜早不宜遲,現在就有很多人在背後講閒話了,要是能早點解決,也是件好事,他們晚上也能睡個安生覺了。
於是他們便同意了田氏的意見,定在正月十五這天望門樓子,就是由冬生去接鄭玉孃家人,過來這邊望門樓子,看看田家的產業,田家的實力。
日子定下了,林氏也得代替田氏詢問他們家有啥條件,當然了,這得回去慢慢考慮,等想好了,列個單字再讓林氏帶回來。
總之,今天把冬生的終生大事定下來,麥芽安心了,田氏心裡更是踏實不少,他們都沒想到,鄭玉的這件事,能這麼輕易的就解決了,之前他們還以爲,今兒要打一場大仗,卻沒想到麥芽憑着瞎辮的幾句話,便嚇的馬寬掏出契約。
回去的路上,林氏講起馬寬的表情,還笑的合不攏嘴。林德壽跟着驢車後面走着,也誇讚麥芽聰明,點子太足了。
麥芽笑道:“其實我也是想了許久,又細細觀察了馬寬這人的相貌,這叫看啥人說啥話,像他這樣的人,你要是來硬的,只怕越談越糟糕,可咱要是把縣老爺搬出來,他就得衡量衡量,量他也沒那個膽子!”
冬生好奇的問道:“那你說的那個富商,我們咋都沒聽說過,真有這回事?”
田氏瞪他,“你這傻小子,腦筋都不及你妹妹一半的聰明,你沒聽出來,這是她瞎編的,好在小二那臭小子機靈,他要是給說漏嘴了,這事可就露餡嘍!”
麥芽不以爲意的道:“小二天天跟人打交道,要是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還咋當店小二,我問他之前,把重要的情況都是給他點明的,你們難道沒聽出來?”
林德壽點着手指,笑道:“你這丫頭,心眼可真多,我們都老嘍,哪裡曉得你肚裡的花花腸子。”
幾人說說笑笑,快便到林家門口,田氏囑咐林氏幾句,讓她務必一得到消息,馬上去田家說一聲。林氏叫她別那麼緊張,即使鄭玉孃家現在開單子要東西,田家也是備不齊的,這事都好商量,規矩不都是人定的嗎?
回了家,遠遠的就瞧見李氏坐在自家門口,望着田家的門,一瞧見他們回來,趕忙喊了一聲,又慢慢挪着步子過來了。
田氏把兩個娃的事,又同她說了一遍。聽到事情解決了,李氏也長舒了口氣,放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