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茂才從裡屋出來,一邊扣衣服,一邊訓孫氏,“在家天天吵,出來了還要吵,啥事都得爭個高低,你也不瞧瞧你多大年紀,還跟孩子們一般計較!”
孫氏一早心情挺好的,可她受不得氣,在家裡時間孫茂才總是讓着她,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所以這脾氣也是間接被他慣出來的,現在好了慣的出來,卻收不了場。
孫氏插着腰,就要上去跟孫茂才理論,“你現在膽子肥了啊,都學會跟我頂嘴了,你是不是還想打我啊?你想打是吧,那來啊,來打啊!”說着,就往孫茂才跟前伸子。
田和菊看不下去,關了窗子,又去睡回籠覺了。
麥芽搖了搖頭,孫氏簡直就像個瘋狗,逮誰咬誰,也不管人家有理沒理,這種人,純粹屬於蠻橫不講理的,你就是有理也跟她講不清。她懶得再理會孫氏,既然人都起的差不多,她就去攤雞蛋餅了。
孫茂才被孫氏糾纏的要命,不得了,披了衣服到大門外晃悠去了。
狗蛋在裡屋叫喚着要起牀,孫氏這纔不鬧了,回屋給孩子穿衣服去了。
麥芽攤好餅子,對小二道:“鍋裡的稀飯好了,你自己去盛吧!”轉個身,她又端了幾樣泡菜出來,一併都端到院子的小桌上。
小二就着稀飯,夾了兩塊雞蛋餅,看見泡菜鮮色挺好看,便又伸筷子夾了嚐嚐,“嗯,哎喲,你這泡菜咋醃的,這樣好吃哩,酸辣酸辣的,還很脆哩!”
那幾個還沒肉好,麥芽便也盛了碗稀飯,坐到小二跟前,跟他討論起來,“這是我專門做的泡菜,跟醃鹹菜不一樣,泡菜只要醃幾天就能吃了,醃的方法也跟泡酸菜不一樣,等會你帶一罈子回去給陳掌櫃嚐嚐,他要是覺得好,我準備多做些,現在只能做辣包菜,等大白菜長好了,用來做泡菜也好吃。”
小二貪吃泡菜,嘴裡塞滿了,差點顧不上說話,也顧不上有多辣。不過的確很辣,田家的辣椒都是屬於中辣的品種,雖然不至於辣到人流眼淚,但吃多了,辣味還是比較重。小二就屬於一下吃多了,趕緊扒了兩口稀飯,這纔好些。
“呼,還真是挺辣,其實你不說,我也猜到你打算拿去賣,不是我吹,你這辣白菜,指定能賣的好,不過若是在我們店裡賣,只能當作小菜,給客人添飯,但你要是做的多,最好還是論斤去稱,這樣一來,賣的才快嘛!”
這一點麥芽也想到了,她當然曉得得按斤去賣,陳掌櫃店裡的客人再多,也吃不了那麼多。可要是拿給別人去賣,她不是很放心,要是讓田二叔撿去賣了,她還不如不做呢,“要不這樣吧,你幫我問問陳掌櫃,看他有什麼好法子,或者擺你們店裡,由你們去稱賣,不也成嗎?我在家裡也能批出去一些,這東西價格不貴,他們自己醃未必有這味道,所以我想,還是可以賣出去的。”
小二把碗裡的飯扒完,碗筷一擱,“成,我回去就給你問,你就在家等我的信吧!”
麥芽嗯了聲,也趕緊把稀飯吃了。今天是中秋,陳掌櫃店裡的客人並不多,此時的人還沒有形成過節要上飯店的習慣。但是爲了讓家裡的菜品豐富一些,不少有家底的人,都會上陳掌櫃那買幾樣滷菜,帶回去。而且陳掌櫃家燒的黃鱔,那也是一絕,不在那吃,可以送菜上門,也可以打包帶走的。
麥芽同小二剛把貨物裝上車,田氏挑着水桶跟冬生一塊回來了。小二今兒來的早了,村裡許多下黃鱔籠的人家,還沒有把黃鱔送來。好在,冬生收了不少,李元青隨後也把他收的黃鱔送來了,總算夠陳掌櫃一天用的,不夠也就這樣了。大過節的,估計沒幾個人去下黃鱔籠子。
送走了小二,田家人一點都不敢耽誤,忙的團團轉,今兒李氏不在,他們又少了一個人幹活,家裡來的這幾位,都是大爺。後來孫茂才看不下去,也坐下來,幫他們刮豬蹄。
麥芽瞧着孫氏坐的安穩,便對她道:“舅媽,你幫我切一下肉行不?要是不切也成,中午便不燒了,有啥吃啥!”
孫氏本來不想幹,可一擡頭田氏跟冬生都盯着她,狗蛋又嚷嚷要吃肉,她沒辦法了,只得站起來,拍掉手裡的瓜子殼,去廚房給麥芽幫忙。
小二帶了有十斤左右豬肉,麥芽切了一大塊下來,準備做個紅燒肉,至於家裡的雞鴨,田氏本來要殺一隻的,可麥芽捨不得,最近叫田和菊都吃了好幾只了,哪能再殺。
反正上回哥哥他們去打獵,打回來的兔子,野雞啥的,都還在。中午剁碎了之後,拌點料,擱進大鍋裡蒸,也一樣好吃的很。這兔子,她一早就用醬油醃了,又放在太陽底下烘乾,爲了防止招蒼蠅,她熬了生薑水,把野味都泡了一遍,這樣一來,那些討厭的東西就不敢接近了,同時還能去掉野味裡面的土腥氣。
孫氏不情不願的剁東西,麥芽在竈臺跟前忙碌。把大鍋裡的稀飯盛了,又把鍋給洗乾淨。
做紅燒肉,最好是選五花肉,三層肥,兩層瘦。切成大段,要放在滾水裡過一下,去掉雜質,然後在擱進大鍋裡煮。等煮到熟透,再撈出放涼了之後切成小片,回頭擱些醬油跟醋上個色就成了。這樣做出來的紅燒肉,不光好看,肥肉也不膩,吃到嘴裡黏黏的,粘牙。
如今田家的好菜不少,要是擱以前,連個米飯都吃不上,孫氏f纔不會想到,來她家過節。
孫氏切着菜,想到一事,欲言又止,可又忍不住問道:“芽啊,聽說你們村來了夫子教書,有這事不?”
“有啊,前些日子纔來,”麥芽如實的答道。
“哦,”孫氏停了一會,又不吭聲了。
麥芽瞧出她有話要講,可一定也不是什麼好話,她不說,她自然也不去問。
孫氏很快切完了兔子肉,把案板拿到外面洗了,之後回來再剁野雞,想了想,又道:“芽啊,你說,你這兩個兄弟年紀也不小了,特別是狗剩,這麼好的年紀,要是在家裡荒廢了多可惜,是不是得讓他上個學,念點書啊?”
麥芽聽出她話裡有陷阱,只含糊的嗯了聲。
孫氏不把她的反應放在眼裡,“我們村沒有學堂……”
麥芽笑着打斷她,“舅媽,你菜切好了沒?我要燒大鍋,要做米飯哩!”
孫氏嘴一撇,不高興的把盤子遞給她,“好了,都快剁好了,給你!”
麥芽笑着接過東西,只當她剛剛說的話是耳旁風,她一個字也沒聽到,轉身就去忙着拌兔子肉跟野雞肉了。拌好了之後,放進大鍋裡,跟米飯一塊蒸。之前她薰的小鹹魚也一併擱在鍋裡,總共蒸了三樣菜。
蓋了鍋蓋,不等孫氏再跟她講話,她便去燒火,小黑狗就趴在她腳邊打着滾,麥芽笑着揉揉它的小腦袋。
孫氏眼見又被她忽視了,氣的擱下菜刀,出去了。
麥芽瞧了眼她的背影,對着小黑狗說道:“瞧見沒有,她是想把兩個娃放到我們家,讓我們給她看着,讓兩個娃在孫夫子這裡上學,然後,她在家就快活了,你說是不?”
小黑狗哪裡聽懂她的話,翻個身又去睡覺了。
“世上哪有這般好事,我家事情多的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看她的娃,她分明是想把娃甩給我們,小黑,你說我做的對不?”
小黑狗還是無語。
不管對不對,麥芽都不能讓孫氏的賊主意得逞,她想的未免太美了。
孫氏在麥芽那裡沒討到好,藉着機會,又到田氏跟前唸叨。先說自己多麼的不容易,又說她弟弟孫茂才,多麼多麼的沒用,她自己有多麼多麼的可憐。她說這些無非是想田氏心生愧疚,好心甘情願的幫她帶兩個娃。
可每回她說到關鍵之處,麥芽都會憑空插一句嘴,打斷她的話。幾次之後,田氏就明白她這位弟媳婦想的是哪門子歪主意,便也就不理她了。
其實孫氏這回之所以到田家來過中秋,一方面是爲了蹭好飯吃,另一方面就是爲了娃上學來的。也並不是狗剩他們真的沒地上學,離他們村不遠的鄰村就有個學堂,只不過那學堂較爲正規,要收錢。
她聽說孫夫子收束脩就是意思意思,加上離田家又近。如果既能讓娃上學,又能把孩子丟給她姑帶,豈不是一箭雙鵰?她這想法,麥芽早看出來了。
麥芽也不是心狠,不想讓這兩個弟弟上學,只是她家實在太忙,明年還得開荒栽樹,要是再分出人來看兩個小娃,那還幹什麼活呀。萬一孩子受點傷,或者出了點小狀況,那還了得,孫氏不來吵鬧纔怪呢!
所以,還是現在狠點心的好。
孫氏一直沒能得逞,連午飯吃的都不安靜,淨找茬,不是這個鹹了,就是那個淡了,總之都不合她胃口。
本來大過節的,田氏不想跟她計較,可一瞧她這副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你要吃就吃,不吃拉倒,一頓飯都吃不安生,你到底想幹啥?”
田和菊這時冷不丁的插上一句,“她就是想找茬唄,否則還能幹啥。”
孫氏把筷子一扔,冷眼瞪她,“小丫頭片子,再怎麼說,我也是你長輩,你就這麼跟我說話的?”
像孫氏這種人,麥芽要是在別處碰見,指定也不會忍氣吞生,可人家到自己家來了,就是再不痛快,也不能把人趕走不是?
田和菊也放筷子,用絲帕擦了攛嘴巴,平靜的瞧着她,“長輩也得有個長輩樣,你懂規矩了嗎?食不言,寢不語,這話你沒聽過嗎?瞧你這口水噴的,這菜還怎麼吃啊?”
孫氏當然沒聽過啥叫食不言,寢不語,她連一天學都沒上過,知道纔怪,她只曉得幹啥事,都得讓自己痛快了,“我就是不知道怎麼地,你愛吃不吃,不吃乘早擱下!”
田和菊本來也吃飽了,當然得擱下。
田氏給兩個小娃夾菜,對於孫氏,她是沒什麼話能講了,她能說什麼,說的再多在她看來,那也是廢話。
麥芽也懶得跟她多廢口舌,她跟哥哥兩個,只顧埋頭吃自己的飯,對她的一堆廢話,視而不見。
吃罷飯,麥芽動作極快的收了碗,把堂屋桌子抹乾淨,又把陳掌櫃送來的月餅,給他們分了。月餅原本也不多,而且還貴的很,孫氏一家都是第一次吃,田家人也是,麥芽前世雖然吃過不少,但這一世的月餅都是純手工製作,吃起來一點都不膩,反而還股子清香氣,吃到嘴裡,口齒留香。
狗蛋兄弟倆個,雖然都吃飽了飯,可是頭一次吃月餅,一個很快就下了肚。他倆還把手上的碎屑也舔了,麥芽瞧他們吃的唐相,就把剩下的幾個給他們分了。
孫氏也沒吃好,還直問麥芽有沒有了,又說陳掌櫃也真摳門,田家讓他賺了那麼些錢,過節就送幾個月餅,太小氣。
麥芽心道:你中午吃的那些肉,也是人家送的,吃肉的時候也不見她說人家小氣,還吃的那樣多。
吃罷飯,田氏就直接趕人了。孫氏這種人,你要是跟她繞彎彎,她只當聽不懂,所以還不如直截了當呢!
“你們吃完了,就早些回去吧,天黑路也不好走。”
一般過節到別人家吃飯,也就吃一頓就走,誰家不忙?哪有空等着吃晚飯的。
孫氏今天是要回去的,可她是打算着吃過晚飯,回去就不用燒了,不成想,田氏竟開口趕她,若是此刻她還賴着不走,就顯的沒皮沒臉了。
田氏巴不得他們趕緊走,她這一天一夜,被他們一家子吵的,頭都快炸了。
麥芽偷着空,早把孫氏想將兩個娃放在田家上學的想法跟田氏講了。
田氏聽了,自是氣不打一處來,“虧她想的出!”
麥芽道:“你也別生氣,我不是沒讓她說出口嗎?給人看小娃,可不是好看的,要是有個閃失啥的,咱可擔待不起,所以,她這個念頭,咱萬萬不能答應她,他們也不是沒有能力供小娃唸書,就是想佔我們的便宜,舅舅手裡也不是沒錢!”
“你舅舅的錢,都在你舅媽手裡攥着呢,他家房子也蓋好很多年了,手裡哪能沒有積蓄,她從來就是這樣的人,自己的錢捨不得掏,儘想着從別人身上撈,你要是給了她一次,保準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呢,那就是個無底洞,”孫氏進門這些年了,就算不在一起處,田氏也瞭解她的爲人。
麥芽沒想到她娘還有這樣堅決的時候,她娘都這樣想了,哥哥指定也是同樣的想法,只要一家人齊心,就成。
其實孫氏這回走的很不甘心,本來想帶點東西走的,可她幾番提醒,麥芽他們就是不明白,還一個勁的催她趕快上路,別磨蹭到天黑。孫氏就算有氣,也只能在生在肚子裡,帶着兩個娃,跟着孫茂才回家去了。
把他們送走,田家人都長出了口氣。雖然家裡還有一位,可比他們好伺候多了。
回了家,院裡都是狗剩亂扔的東西,還有狗蛋隨處拉的臭臭。
這兩個小娃,上回在麥芽家住幾天,他娘不在跟前,倒也聽話的很,可這次來,完全就變回以前的模樣,只有狗剩收斂了些,可還是叫人氣的抓狂。
田和菊又去睡午覺,田氏心疼麥芽忙了一上午,等把院裡簡單收拾過之後,也讓她去休息去了。
麥芽昨晚真沒睡好,反反覆覆的醒,這會頭一捱到枕頭,就睡熟了,再一醒來時,天都擦黑了,田和菊也不在屋裡,不曉得跑哪去了。
雖然是過節,但家時的農活還是不能耽誤,可小娃們卻有他們想玩的事。
這不,林德壽忙着收稻子,沒空給林虎扎火把,他便跑到李元青家,讓他幫着扎一個,錢滿倉的大兒子,錢勇,也跟着一塊跑來了。冬生也會扎,他跟李元青兩個便在大門外,找了好些個材料,準備給他們扎火把。結果,村裡的其他小娃知道後,也都一窩蜂的跑來,把田家門口的小路,塞的滿滿的。田和菊也好奇的站在廊檐下,看熱鬧。麥芽從屋裡出來時,哥哥跟李元青已經扎着幾個。
扎火把是鄉下小娃在中秋這天,必玩的一項活動。
火把製作簡單,是把幾根麻秸,綁在一塊,外面再纏上稻草,最後再淋上一點煤油就成。不過,這煤油是稀罕東西,誰家能捨得拿出來給小娃玩了,所以大部分都是隻拿乾草去燒。也有用曬乾的南瓜殼,在裡面放上燈燭,拿在手裡,也能當火把玩。
冬生他們做的火把小巧的很,爲了防止小娃們不小心燒到手,稻草綁的很高,下面的麻秸露出一大截。
鄉下小娃的玩具不多,雖是簡單的玩火把,可也能給他們帶來無盡的歡樂。
李元青叮囑他們,火把只能在這裡玩,不能拿到村裡。如今,村裡到處都堆着稻草堆,稍不注意就得引燃,那後果可就嚴重了。
夜幕完全降下來時,小娃們拿着火把在空中飛舞,像一顆顆閃爍在黑夜裡的螢火蟲。
麥芽跟田和菊一塊站在廊檐下,麥芽轉眼瞧見田和菊臉上散開的笑容,輕聲道:“你是不是很久沒玩過火把了?”
田和菊沒想到她會忽然對自己講話,愣了下,又重新把目光投向那片螢火閃爍的地方,“以前小的時候,我們家也住在鄉下,那時候,每到中秋,哥哥也給扎火把給我玩……”
麥芽聽出她話裡的憂傷,也許在鄉下的那幾年,纔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她試着問道:“你根本不想去選妃,我說的對吧?”
田和菊起初還有些表情,到最後只化作慘淡的一個笑容,“沒什麼想不想的,我又不想嫁給平凡人,也不想過平凡的日子,誰不想往高處走呢,就算過不了幾關,可至少也比現在強吧,我可不想再跟我爹孃一樣,整天爲着柴米油鹽爭吵,這樣的日子,我一天都不下去!”
麥芽嘆口氣,也許不是田和菊的想法錯誤,只是各人追求的不同。人不同,命不同,哪能每個人想法都一樣呢!
這時,李元青舉着一隻剛紮好的火把,跑到麥芽跟前,笑嘻嘻的道:“你也玩一個!”
麥芽有些欣喜的接過他遞過的火把,這火把看着好像挺重,但因爲上面只綁着稻草,而且捆綁的比較緊,所以拿在手裡反倒輕的很,燃燒起來也不會那般迅速。
“和菊,給你玩吧,”麥芽將火把遞給田和菊。
“不要,萬一火星子濺到身上,把衣服燒壞就麻煩了,還是你自己玩吧,”田和菊雖然心裡也很想玩,可礙於自己的衣服,她只得把想法掐滅了。表面上看她似乎有很多衣服,其實都是撐場面的。
她不玩,麥芽也不勉強,便跟着元青,拿着火把往林虎他們所在的方向去了。
林虎瞧見她來,歡呼雀躍的把自己快要燒完的火把湊過來,“麥芽姐,我來給你點。”
麥芽手上的火把被他引燃,林虎又教他怎樣轉,怎麼拿,纔不會燒到自己。帶着火把跑,燃燒的火苗,就像是拖着條龍尾巴。
鄉下有句俗話,玩火的小孩,夜裡是要尿牀的。雖然不一定科學,卻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白天玩瘋了,夜裡睡的就死,難免會忘了爬起來尿尿。
林虎扔掉了燒完的火把,便跟幾個男娃子打鬧起來,講的話都很粗。
冬生走到妹妹跟前,“芽,回家吧,這些火把都燒完了。”
李元青道:“我再去瞧瞧,”他不放心,眼下是秋季,天氣乾燥的很,只要零星的火苗子,都有可能引發山林大火,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等檢查完了一圈,李元青又把年紀較小的娃送回村裡,這才返回家。
過了中秋,就是一場秋雨一場涼,真正要入秋了。
各家田裡的油菜陸續都種上了,也有不種稻子,專種小麥的,秋季也只有這兩種農作物。田家地裡都種上了油菜,另外,田氏的油菜苗下的較多,她跟麥芽兩個,便把家裡屋後一片都種上了,另外後面塘梗也種了一圈,這叫土地合理化利用嘛!總比空在那裡強。
除了種油菜之外,娘倆還得忙着種大白菜,今年冬天家裡有挖地窖,蔬菜也能儲存,就算不能儲存,這大白菜還是比較經凍的。
另外,還要種一雙菠菜,一雙香菜,(這裡的雙指的是,菜園裡,分隔的一小塊地,是方言)還得排大蒜。田氏本來還想種雪裡紅,春天的時候可以拿來做鹹菜,可麥芽覺得還是泡菜比較嫩,所以還是種高杆白菜強一些。泡出來的酸菜,脆生的很。
至於要用鹹菜水泡臭豆腐,反正村裡有很多人家都醃鹹菜,到時候跟他們講一下就成。
田氏娘倆忙着播種,在過了中秋沒多久,田貴就託小二稍了話來,讓他用馬車帶着田和菊回縣城,說是初選快到了,讓她回去準備着,大概在?十月底的時候。
田和菊臨走的時候,跟她來田家時沒啥區別,表情淡淡的,無所謂好,也無所謂不好。
不過,麥芽卻瞧出她臉上有一絲落寞。不管怎麼說,這是都是她自己選的路,是苦是甜,也只有她自己去承受了。如果她不願意,現在反抗還來的及,可惜……
田和菊一走,田家就得趕快忙着自己的事。
因爲要去談樹種的事,紀安山身體不好,走不了遠路,可光是田冬生跟李元青去,他又不放心,好在還有林德壽,黃年本來也想去的,可一看已經去了三個人,去多了好像也沒用,他便留下了。
麥芽估摸着,這一去得好幾天,便讓兩個娃多裝着錢帶着,先把樹種定下也成,就是不知道,他們那裡有沒有現成的樹種。
途中,他們要先去一趟縣城,跟陳掌櫃打個招呼,得了地址再往河洛縣去。
田李兩家的男娃們都走了,兩家就一塊夥着做飯吃。李氏家的菜園地,李元青早都平整好了。可惜李氏腿腳不好,田氏跟麥芽便幫着她一塊把菜種上。李元青還在菜地邊上開了個條小溝,水是從上游引來的,澆菜園子就不用跑遠去挑水了。
種大白菜先得下菜籽,等到菜籽長成一指長的菜苗時,就能分栽到菜雙上。
至於種大蒜,這裡普遍的方法是挖地溝。就是在菜雙子上,挖一排排小溝壑,然後把掰開的蒜種,一個一個均勻的放在溝壑裡面,這蒜種與蒜種之間的距離要適當,不然會影響蒜頭的生長。
等排好了,再用鐵鍬把蒜頭蓋上,上面再撒一層糞土就成了。
要是天不下雨,就得連着澆好幾天,直到蒜頭出苗爲止。
除了種大蒜之外,種香菜跟菠菜就簡單多了,先把菜地平整好,上面澆一層透水,再把菜種撒上,最上面再蓋一層稻草,保證溼度,等過幾天掀開之後,就能看見出的嫩綠的小菜芽。
光是這些活,娘倆就忙了好幾天。
等菜地種的差不多,就得去油菜地裡鋤草,等明兒開了春,還得再鋤幾次,不然會影響收成。
陳掌櫃家的小二帶了話回來,說是麥芽醃的泡菜,他都是成罈子賣給人家,根本不稱,好多都是縣城都做小吃的,也有開飯莊的。銷量也還不錯,所以田家的小生意裡,又多了一項泡菜。
這也沒法子,同樣的菜,人家吃多了,總要膩,不換換口味哪裡行,這就叫,人有我精,人精我變。
要批量醃製泡菜,光是自家菜園裡的蔬菜指定是不夠的。於是,麥芽便發動林氏跟黃氏,也跟着她一塊醃,所以一到了下午,田家院子裡,熱鬧的很,也因爲家裡沒有男娃在,所以林翠帶着鄭玉也來了,二妞自然也是少不了。這麼些個女人聚在一塊,熱鬧的可想而知。
田氏頭一次瞧見鄭玉,只覺得這女娃長的很乖巧,沒啥棱角。總之,就是叫人看着舒服。
林翠想起上回麥芽說,採菊花的事,她還惦記着,“麥芽,你到底啥時候去採菊花呀,我還等着嚐嚐菊花茶是啥滋味呢!”
說起這事,麥芽對田和菊還挺抱歉的,本來是答應帶她採菊花的,可哥哥走了之後,家裡活實在太多,她真沒有時間去採菊花,“等這些泡菜醃好,咱們再去採,反正那菊花擺在野地裡,也不會長腿跑了。”
二妞呵呵的笑道:“我還真想象不到,一片菊花逃跑的樣子哩!”
衆人都被她逗笑了。
黃氏忍着笑臉,兇她道:“你這丫頭,又沒正形,明年就要給人家了,還這副德行,你就不能讓省點心!”
二妞不服氣的衝她吐舌頭,“你就知道讓我省心,大哥到現在也沒定親呢,你咋不操心他哩,整天就把嘴擱在我身上,我都快被你給講爛了哩!”
二妞講話的確糙,黃氏被她弄的打也不是,氣也不是,“我咋不操心你大哥,給他講了好幾個,可人家就是不滿意,你說我能有啥辦法?你倆就沒一個讓我省心的,非把你老孃逼死才快活!”
田氏說道:“你別說你家黃大全,我家冬生不也一樣,我一提給他定親的事,他就躲,說什麼家裡纔剛剛好些,不急着定親,你說,我哪能不急呢!”
這裡面唯有林氏跟李氏不急,林虎年紀還小,操心這事還早呢。至於李元青,自然是不用多說的。
幾個婆娘討論起孩子來,就沒完沒了,不光說孩子,還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來講,難怪人家說,三個女人一臺戲,一點都不假。
她們說她們的,幾個女娃子躲在一邊說悄悄話。
今年過中秋,按例二妞的夫家,要接她去過節,所以今年二妞沒在家過節了。
麥芽問她去了,感覺如何?跟王大慶處的咋樣,二妞直搖頭,“他太悶了,半天打不出一個屁,跟我在一塊也不愛講話,基本都是我在說,他在聽。”
林翠笑道:“那還不好,要是你們倆人都愛講話,還不曉得聽誰的好呢,就你這性子,跟他吵架也吵不上,這還不好嗎?”
鄭玉也同意,“是啊,兩個人的性子最好是能互補,不然就像我爹跟我娘似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弄的家都不像家了,”鄭玉在林家一住就是半拉月,說實話,林德壽真是脾氣好,也夠包容,不然擱在一般人身上,再親的親戚也沒有住這麼些天不走的。
麥芽聽出鄭玉話裡的傷心,便試着問她家裡的情況,想讓講出來,心裡也許能好受。
鄭玉重重的嘆口氣,“就那樣唄,我是不想回去了。”
林翠接過話茬子,替鄭玉鳴不平,“我那大姨父,就是個糊塗鬼,要不然能把自己閨女往火炕裡推嗎?他就不想想,兩個年齡差距那樣大的人,哪能在一塊,這不是糟蹋人嗎?”
二妞聽了也生氣的很,“要我說,鄭玉,你乾脆就跟他們說,你嫁人了,這樣他們不就死心了嗎?”
鄭玉苦笑着搖頭,“你想的太簡單了,我嫁人?我嫁給誰去?我要是想隨隨便便把自己嫁了,就不會躲到現在,就算我現在把自己嫁了出去,也難保他們不會來鬧,這不是給人家添麻煩嗎?”
二妞剛纔說話的聲音有點大,叫黃氏聽見了,要不是礙於手上都是辣椒麪,她真想給她兩個爆慄。
麥芽暗想,鄭玉還真是個好姑娘,只是可惜了,有這樣一對父母,“其實現在最麻煩的,就是那人手上的契約是吧?”
鄭玉點點頭,“是哩,他總拿着那東西來威脅我們,我又不想嫁給他,你說,我要是不躲,又能有什麼辦法?”
麥芽道:“可你也不能躲一輩子啊,還是得想辦法,把他手上的文書弄回來,這樣纔是一勞永逸的好辦法,你說是不?”
這個道理,鄭玉當然清楚,可眼下,也沒有什麼好辦法。
林翠瞧見她們臉上都陰沉沉的,打岔道:“行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是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往火炕裡跳,現在說什麼也沒用,到那時候再說吧!”
二妞也道:“就是,還不到山窮水盡那一步,別那麼悲觀!”
麥芽戲謔她道:“喲,你還學會講成語啦?看不出來嘛!”
二妞不好意思的抓抓自己的長辮子,“我有時聽他們在背詩,順便就記住幾句了,還不錯吧!”
林翠呵呵的笑道:“當然不錯,你再學一些,說不定還能去考女狀元呢!”
幾個人邊鬧邊幹活,眼看着泡菜醃的差不多,麥芽便提議,帶着鄭玉她們去菜菊花,等教會了她們,以後她們自己就能去採。
田氏擺手讓她們去玩,剩下的,有她們幹就成。
幾個女娃子洗了手,麥芽從廚房拿了兩個菜籃子,一塊往外面去了。
天邊的夕陽,把一大塊天空都染成了紅色,漂亮的很。
路上,林翠問麥芽,林德壽他們三人是不是該回來了?麥芽算了算日子,去了有幾天,具體情況她也不曉得,她又沒去過河洛縣,也不曉得他們談的怎麼樣,不過,若是順利的話,應該是快回來了。
田家門口的小溪溝,常年長着許多野草野花,有些連她們都不認得。小溪溝只有在夏季時,溪水纔會漫上河沿,其他時候都是野草綠意盈盈的景像,風景很美。
幾個女娃一直從田家門口,邊講邊笑着往小溪邊去了。
走到半道,二妞哎了一聲,指着河邊岸道:“你們瞧那邊的是誰?”
二妞嗓門本就大,她一吆喝,大家都尋聲看去,原來小溪對岸走過兩個男娃,一個是福嬸家的兒子,孫良樹,另外一個人,是跟他八杆子打不着的宏寶。就是宏桂芹的大哥,宏有成的大兒子。
這兩個人湊在一起,着實叫人納悶。
林翠拽了二妞一下,“別亂嚷嚷,咱們走咱們的,你管人家是誰幹嘛!”
“哦,”二妞話講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只怕叫對面的人都聽見了。小溪溝只是條小溪,水面本就不寬。
早在二妞出聲的時候,孫良樹就注意到她們了,“咦,你們在這兒幹啥呢!”孫良樹是個被過度保護,暫時還沒發育全面的男娃,看着人高馬大,可腦子卻簡單的很,他看見對面一下站了那麼多女娃子,只知道很高興。
二妞沒好氣的啐他一口,“你管我們要幹嘛,倒是你,咋捨得從你娘懷裡跑出來了?”
孫良樹臉紅了,支吾着道:“我……我陪宏寶出來玩呢!”
這裡只有麥芽認得宏寶,打從第一眼瞧見這個男人的時候,麥芽就知道他心地不純,不是個老實人,可人家也沒犯着她,她不好把話說喜歡或是討厭,只是個不相干的人而已。
她不認得宏寶,可宏寶卻認得她,他跟孫良樹找了個水淺的地方,跨到對岸,笑嘻嘻的對着麥芽道:“田家妹子,我們之前見過的,你該不會把我忘了吧?”
他這話一講出來,就能聽出他是個舉止輕浮的人,哪有一見女娃面就說這些話的。麥芽當即把臉拉了下去,“不好意思,我還真是不記得了,請問你哪位?”
宏寶原本是滿心歡喜的,一下子見到這麼女娃子,他怎能不青春萌動,可再一聽麥芽這話,一點都沒給他面子,他只得乾笑幾聲,岔開話題,“天都快黑了,你們幾個這是要去哪?”
二妞跟麥芽都不會給他好臉色,鄭玉壓根就不會吱聲,林翠覺得她倆講話太沖,忙接過話道:“我們不去哪,就在這小溪溝邊上轉轉,採些野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