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徐寄思到了養心殿外,內侍去傳話,回來後就要他等着。

這一等就是半日光景。

朝廷重臣進進出出,看着他狼狽的樣子,俱是搖頭失笑。

日頭西斜時,徐閣老奉旨進宮,到了殿門外,見到徐寄思,不由驚訝失色。他這半日都留在內閣處理政務,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忙低聲詢問。

徐寄思忍着傷口鈍重入骨的疼痛,把事情原由說了一遍。

徐閣老當即就變了臉色,心裡恨得牙根癢癢。既恨二弟不爭氣,又恨裴奕下手如此之狠。二弟有着不少劣性,自原配病故之後,愈發沒個體統。年歲不小的人了,他再怎麼管教也沒用,把話說急了,二弟就會戳他的脊樑骨,說他一生被岳家壓着連個小妾都不敢納也算了,就別管別人了。

到眼下,終於碰上了硬茬,吃了這麼大的虧。

徐閣老低聲道:“你不回家養傷,來宮裡做什麼?”

徐寄思氣道:“你說我來做什麼?我當然是來御前告狀的!你們被人欺負不吭聲,我卻不會平白受這種窩囊氣!我的事你不用管!”說話就會牽扯到傷口,鑽心的疼,他一面說一面用手虛虛地拖着一側下顎。

徐閣老面色一整,“是你失禮在先,皇上是不可能爲你主持公道的。你聽我的,等會兒見到皇上自行認罪,萬不可將此事鬧大。”

“憑什麼?!”徐寄思不耐煩地擺擺手,“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被勒令閉門思過就是因你而起,你還嫌害得我不夠麼?我知道怎麼跟皇上說,你別對我指手畫腳的!”

徐閣老面色陰沉,“可你會連累的一家人都會落入窘境!”

“你們連累我的時候,誰給我個交代了麼?”徐寄思眼神暴躁,“你少管我,進去面聖吧!”語必,轉臉看着別處,不理徐閣老了。

徐閣老瞪了他一會兒,卻因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只得進了殿中面聖。

皇上喚徐閣老進宮,並非爲政務,開門見山:“要你過來,是來說說你的家事。朕讓徐寄思閉門思過,他卻四處招搖,你是管不了他,還是覺得他理應如此?”

徐閣老忙道:“臣不敢,臣治家時的確是偶有力不從心之感。近來公務繁忙,實在是無暇顧及其他。”

沒有狡辯,還好。開春兒是朝政最繁忙的時候,皇上對大臣的私事也只是聽個結果就罷了,沒精力理會細節,“徐寄思求見,朕就不見他了,你把人領回去,好生管教。此外,他言行間多有冒犯長興侯夫人,便是徐家冒犯了長興侯。回去找長興侯問問,他要你們怎麼賠罪,你們依言行事即可。”

“……”徐閣老一時間只覺得氣血攻心,這偏袒得是不是太明顯了?真不知道徐寄思被打成什麼樣兒了麼?還要徐家給裴府賠罪?可有什麼法子呢?這一段柳閣老對他步步緊逼,皇上恐怕已對他生出了厭煩之心。短暫地沉默之後,他恭聲稱是,躬身告退。

到了殿外,徐寄思聽徐閣老說了皇上的話之後,差點兒被氣得哭出來。他這輩子也沒這麼窩火過,回到家中就病倒在牀。

徐閣老卻不能不遵旨行事。他是不可能主動去見裴奕了,便將賠禮的事交給了徐夫人。

徐夫人只覺得這日子已經沒法兒過了,但是權衡輕重之後,還是決定讓府中管事媽媽帶着八色禮品去裴府詢問。終究有皇上出面了,料想裴府也不敢做得太過火。

葉潯還不知道這些,當日和柳之南迴到府中,聽說了宋清遠和楊文慧的事。

因爲那一樁事,宋太夫人對楊文慧厭惡至極,宋清遠則是因爲在髮妻面前暴露了性情中的爲人不齒之處,急於擺脫這個人,是以,宋家一心一意要和離。

楊文慧起先也以爲和離是很順利的事,回到孃家,將此事與父母說了。父母的反應則讓她驚詫不已:楊閣老與楊夫人異口同聲地表示反對,堅決反對。

楊閣老是以男人的立場看待這件事:如今和離的事不算少,和離之後嫁得不錯的女子也是有的。但那是別人家,與楊家這件事不同。女兒出嫁前名聲已有損,嫁過去幾個月就要和離,更讓人會生出亂七八糟的想法。這樣的前提之下,便是門第再高,餘生也不可能再有人娶她了。到底是不希望女兒孤獨終老,便還是盼着她能將就着過下去,宋清遠糊塗也好,荒唐也好,到底是還年輕,又有個侯爵傍身,過些年性子沉穩了,不愁將日子過得好起來。

楊夫人呢,以前是放過狠話,說女兒過得不如意只管和離,可那也只是氣話。她比楊閣老想得更多更細緻:長女回到家中,他們做父母的在一日,能保她一日衣食無憂,可等他們百年之後呢?便是她的親弟弟,又怎麼可能長久地妥善照顧?況且,鍾情裴奕、和離之人,這些都是會被人戳一輩子脊樑骨的事實,時日久了,誰受得了?與其賭氣和離,還不如守着宋清遠混日子。

兩個人把這些道理與楊文慧細細地說了,楊文慧卻不認同,執意和離,恨不得當即就擺脫宋家。

三個人僵持不下。

楊文慧索性破罐破摔,不出一日,便將有意和離的消息散播出去,逼着父母答應。

楊閣老與楊夫人不理這個茬,就是不同意。

楊文慧陷入了空前尷尬的境地:婆家恨不得給她一紙休書,孃家死活都不讓她離開宋家。她成了兩邊都不管的多餘的人。

葉潯聽說這些,思忖多時,想着宋清遠和楊文慧和離的事也只是鬧過就算。既然楊閣老、楊夫人不答應,必然會從中周旋,少不得給宋家一點兒甜頭,或是楊閣老出面求皇上給宋清遠一個芝麻小官做着,或是楊夫人出面,給宋家謀取一樁有些油水的買賣。

她起初是有些意外的,後來細想想,也就理解楊閣老夫婦的用心了。自古勸和不勸散,何況鬧出這種事的是自己的女兒。

楊文慧那種女子……細想想,還是有些唏噓的。

如果楊文慧不曾因爲裴奕鬧過那檔子事,如果她嫁的是一個有些可取之處的男子,僅憑那份城府、果決甚至惡毒,都能挑起一個家,讓身邊的人對她唯命是從。可偏偏,嫁的是宋清遠,那是扶不上牆的一灘爛泥,不但如此,還會和宋太夫人一起把一個女子毀掉。

楊文慧能及時清醒,用孃家勢力壓制住宋家的話,日後興許還能過幾天舒心的日子。最怕的是她因爲失意、怨恨,被宋家母子帶到溝裡去——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非但如此,還會被對方同化成一類人。

反過頭來再想宋太夫人和宋清遠,葉潯唯有苦笑。那對母子可不就那樣麼?怎麼樣的人遲早都會被他們氣得半死。他們的所思所想就像六月的天,一時一變。爲着好處,纔會對人低頭。你不屑理會他們,他們會以爲你是沒本事沒資格,宋太夫人尤其如此。只有你把他們死死踩在腳下的時候,他們纔會消停下來。

如果把楊文慧換成別人,葉潯真會着意開解、點撥幾句的,也是太清楚做宋家媳婦的痛苦與艱辛了。偏生是楊文慧,對她有着莫名的敵意憎恨的女子,她這些心得也只能自己消化。

轉過天來,徐府的管事媽媽來傳話。

裴奕白日不在家,便是在家,也沒閒情理會。

太夫人是個不管事的,這陣子正忙着在後花園建個玻璃花房。

葉潯便命人將徐府的人帶到正房,聽了那名管事的話,笑問:“我們要徐府怎麼賠罪,徐府就怎麼賠罪?”

管事媽媽不敢隱瞞,道:“是皇上的口諭。”說這話的用意,也是隱晦地提醒葉潯:皇上給你們臉面,你們也不要欺人太甚。

葉潯想了一會兒,笑得有些調皮,“你們的大小姐上次開罪我的事,我也沒認真計較。前些日子,她曾幫着宋夫人給我添堵。眼下呢,她的二叔又冒犯了我。裴府總不好讓徐閣老或徐夫人過來賠罪,就讓徐曼安過來吧。我這幾日清閒,她若是還沒個體統,我再幫徐家管教她一番。”

“……”管事媽媽不敢搭話,心裡卻腹誹着:也沒認真計較?您把人打成那個樣子了,還不叫認真計較?

葉潯笑道:“你回去吧,將我這番話如實轉告。徐曼安敢不敢來,明日給我個回話。”

管事媽媽即刻趕回徐府,自是一個字也不敢隱瞞。

徐曼安一聽,當場就鬧了起來,一是出於惱火,二是出於懼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