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鄉路,路漫漫,鄉音送不了歸途。羽之紅塵註定無雪……
耿月再次將“祁薰”拉到自己面前,完全在大家的意料之外。這快速的動作,讓漠塵兩人還未多做反應,眼見着祁薰被利用,漠塵手裡劍鋒一轉擦着她的手臂划過去,皮膚上傷口的血漬沾了劍,而另一邊,霜澤的直刀卻因爲快招來不及收手的動作,直直刺向擋在耿月面前的人。
刀落處,沉悶的穿透聲音,驚訝聲,尖叫聲,嗚咽聲,彷彿那女子眼裡的落淚聲都清晰可聞。
而那冷若冰霜的沉默男子,抽刀貼近女子的時候,幾近耳聞的道了聲對不起。
那三個字直擊眼前淚人的心臟,不敢置信的緩緩低頭看着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卻又瞭然於心的苦笑。
原來,縱使我擁有你心愛女子的容顏,也終究融化不了你內心的冰山。
原來,即便你察覺了我的心意,也還是敵不過你對小薰的珍視。
如若在你面前的人真的是她,你的刀,還會狠狠的刺過來嗎?
如若被耿月抓住的真的是她,你的眼,還會平靜的無漣漪嗎?
你的溫柔只會對她,而你的狠絕也只會爲她。這便是你與漠塵的不同,你的默默,是可以不顧一切的。
霜澤,你那句對不起太沉重了,也太彌足珍貴。
至少,只有這一句,你是對着我說的……
男子眼裡的隱忍算作是對自己最後的送行,身後耿月因這預料不到的一擊重傷鬆了鉗制的手。“祁薰”身體失去重心向前傾倒,落進霜澤的懷裡,那胸膛的殷紅血液瞬間染透了他素白的長衫,暈開一片一片絢爛的紅跡,仿若指引黃泉的彼岸花,然而,正如那孤獨的地獄之花,存留了記憶,忘卻了前生,相念相惜永相失……
此時,她的身份不再是假扮的祁薰,迴歸到葉婕羽的自己,淚灑血衣,如果她還自以爲是理解他的,那麼,這犧牲換來的或許便是值得。
救了他心愛之人的值得。
刻了他心結之人的值得。
“假如,我是說假如,你會記得我嗎?”
“……會。”
她擡手的力氣都沒有,胸口劇烈的疼痛,甚至呼吸困難,她知道,他可以一刀讓她斃命,可是他沒有,是因爲歉意而讓自己再多看他一眼吧,即使三途河邊,渡了忘川便會將他遺忘。
可是啊,怎麼能忘,這一刀的刻骨銘心,刻進他的心裡,刻下她的來生。
我說,霜澤,你知道我喜歡你嗎?比喜歡更喜歡的存在。
我說,霜澤,你知道我曾吃醋嗎?當你的目光只追隨小薰的時候。
你記得同我共說過幾句話嗎?想想十指可數的數目。
“你,知道是我?”
“……因爲眼睛不同。”
啊,原來是這樣,因爲眼睛不同,那個被你早已銘記的清透雙眸,我永遠也模仿不來。可是,可否這樣想呢?因爲眼睛不同,你也認出了是我。
周圍安靜一片,漠塵封住耿月的行動,靜靜的站在兩人的旁邊注視着,這一幕是那麼熟悉,只不過立場卻完全不同,他看着葉婕羽用祁薰的面容微笑閉上雙眼,手停留在霜澤的心房,這樣的畫面讓他想起那時祁薰的樣子。
聰明如他,又怎麼會沒有發覺那女子並不是祁薰,即使景銅的易容幾乎達到完美,可還是有些地方是不可能被複制的,眼睛不同。正如霜澤所言,那乾淨無瑕的眼眸是很難模仿的,可他並沒有想過要犧牲一個人來解決這件事情。雖然他並不明白霜澤爲何要如此行動,但在漠塵的心裡也僅僅存在着惋惜,這個女子的勇敢與坦然甚至還有那明知後果的犧牲精神。
身上突然有了被拉扯的力道,漠塵回過神,看着葉婕羽打扮的祁薰悲痛欲絕的抓着他的衣袖,渾身劇烈的顫抖,沙啞的聲音堵在喉間,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跪在地上仰視着他,手輕輕擡起向着葉婕羽和霜澤的方向,視線卻不敢看過去,只是緊緊的盯視着他。
張着嘴一字一頓的咬着嘴型,比沙啞更哽咽的開口,“你……爲……何……不救她?”
祁薰抓着漠塵的手愈加用力的向下拉扯,聲音漸漸清晰,哭腔也更加明顯,那易容的裝束因這淚水漸漸模糊,原本的面容重現於臉上,幾近聲嘶力竭的只一遍一遍重複着那一句話。
你爲何沒有救她?
你爲何沒有救她?
漠塵~~~你爲何沒有救她啊……
好像不知疲倦,祁薰扣着拉扯漠塵的衣袖處開始出現破裂,指甲直接接觸到掌心,甚至扣出血來,聲嘶力竭的聲音一句一句敲擊着漠塵的內心,痛苦的隱忍,皺眉眯眼飲去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
再一次聽到她的聲音,竟是這般昏天暗地的感覺。
她另一隻手沉重的捶打着他的胸膛,她在怪他,她一定知道自己也認出了葉婕羽的身份,也一定知道霜澤是同樣的想法,她不敢去怪罪霜澤的做法,他想她一定是在害怕,如若她怪了霜澤,如若她說了痛恨霜澤的話語甚至不會原諒。那麼葉婕羽的在天之靈也一定會對她生氣。
祁薰,你就是這樣,葉婕羽也是這樣,你們都會徹底的爲對方着想,甚至不顧那生命的重要,甚至甘願放棄一些什麼,所以你只能來怪我,那麼我就讓你盡情的發泄,直到你的心不再因爲這件事情而痛苦。
“這是殺手的做法。”
“……”
你一定不知道,當你聲嘶力竭的哭喊因我這話突然停止的時候,你那表情讓我多麼的心慌,可是祁薰,我提醒過你,我是一個殺手,這已經無法改變。
多年之後,當漠塵再次回憶這天的劫難時,心裡還是會隱隱痛苦,那目光變得渙散的女子,那身着血衣冷漠的男子,以及那倒在男子懷裡微笑死去的女子。
原來是這樣,那笑容似乎告訴了漠塵,可以死在心愛之人的劍下便是幸福的。所以祁薰也一定是這麼想的,所以她纔會痛徹心扉的難過。
只是霜澤,應該也是預料了這悽絕才狠心出了手。
這是殺手的做法,也是殺手爲愛的另類風格。
漠塵的話讓祁薰安靜下來,卻無法阻止她繼續的淚流滿面,嘴裡甚至仍然喃喃自語着責問漠塵爲何沒有救葉婕羽,不過或許在場感同身受的人都明白,她也是在責問着自己,爲何就順應了她的做法。爲何明明可以說話,卻爲了惜存漠塵那少之又少的溫柔而固執的沒有開口。
心理作用是強大的,所以她成功了,但是心理作用有時也是致命的失誤,所以她也失敗了。
僅僅是那自私的想法,卻斷送了至親的命運,她還有大好的青春年華,她還可以更深的愛,更痛的怨,可是這一切都被自己的軟弱,自己的私願斷送了。
多年之後,當祁薰再次回憶這天的劫難時,心裡還是會深深的自責,那甘願爲了朋友犧牲的女子,那默默爲了愛人殘忍的男子,以及自己那心愛之人冰冷的話語。
遠處,羿冰的視線被連颺遮擋住,但是祁薰聲聲的哭喊句句直入耳中,她緊張的抓着擋住他的男子衣領,褶皺摻雜着汗漬,身體忍不住顫抖,即使不去看向那邊,發生的事情也足夠讓她難以消化,她不敢相信葉婕羽的死,也不敢相信漠塵與霜澤的冷漠,祁薰的聲音更是讓她忍不住受到感染流下淚水。
這便是形同陌路的例子,心裡的害怕複雜的困擾着自己,擁着自己的男子同他也是如此形同陌路,究竟要怎麼做,纔可以拉近所有人的距離,她是個公主,但是卻無能爲力於此。
多年之後,當羿冰再次回憶這天的劫難時,心裡還是會淡淡的擔憂,那摸不透想法的白衣男子,那痛哭不止的悲情女子,那默然直立的冷情男子,以及身邊這抓不住的風中男子,幾個人是否存在長久的幸福。
從此想要變強,想要變得足夠有資格陪在某個人的身邊。
而擁着羿冰的連颺,此時的笑意卻不知其意,深不可測。或許那擁緊的手臂早已泄露他的心情。
景銅安靜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太瞭解霜澤,以至於這種做法都預想過,可是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會被霜澤的堅持與葉婕羽的義無反顧震懾住,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人,她不可能爲了所愛之人做到如此地步,如若換做自己……不,不會有這般假設,因爲自己根本不會這麼去做。
只是多年之後,再回想這事的時候,景銅心裡還是會想,如果當時站在那裡的是自己呢?有那個勇氣面對霜澤的堅持嗎?而自己,究竟能否做到,成全他的默默癡情,這般大愛的做法。
祿姣雖是目前這裡最爲冷靜的一個人,卻也有一些不爲人知的內心想法,複雜到難以訴說,她的目光落在重傷的耿月身上,是否自己的命運其實是與她相似的,只會是那個受傷的人,這一幕太過傷感,祁薰的哭聲也讓她愈加的煩躁卻又揮之不去。
而她,在此之後再也沒有回憶過這件事情,因爲她怕承認了,也曾想象過自己也是個苦情的女子。
緊緊握住雙拳,祿姣靜靜的走出木堰廳,她有要完成的事情,那纔是她該去做的。此次的事件唯一留在祿姣腦海裡的便是漠塵那句低低的訴語。
這是殺手的做法。
“沒錯,我是個殺手,是風花雪月中花的宮主。”
木堰廳內,除了耿月終因傷口太重昏迷過去,其他所有人的思緒都圍繞在已經停止呼吸的葉婕羽身上,這個曾經帶給祁薰短暫歡樂的女子,這個曾相識第二日便與她分享連屏山美景的女子,這個常把“我是我爹的女兒”掛在嘴邊的女子,從此離開了這個紛亂的塵世。
而她此生最幸福的時刻,便是生命完結的時候。
因爲她心愛的男子,陪在身邊,擁她入懷,眼裡只有她……
那封藏在祁薰懷裡的信件也成爲了葉婕羽最後的字跡:
小薰,讓我再任性一回,讓我能更接近他一回。
那一見鍾情的緣故,那雪亭邊的凝望,花開花落等不到下一個冬季,情絲如夢,夢中不解結,結果了註定。
無情不知多情苦,輾轉相思君不惜。
千年輪迴願續緣,縱使無情妾依舊。
“如有來生,希望你能記起,刺在我心間的那一刀。”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爲因果,緣註定生死。”——《佛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