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頭, 嘀咕一句:“湯可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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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四,我正忙的時候接到了小茗領導的電話,我和常主任沒有工作接觸, 他找我能有什麼事?簡單問候幾句後, 他轉入正題, 託我從香港買一個攝像機。
我納悶怎麼來之前不說?再說了, 您喜歡什麼樣的、預計花多少錢, 買回去不滿意誰負責呢?
“型號跟咱們機構那個一樣。你幫我從香港看看,錢呢,麻煩你幫我墊上, 回來給你。”
我撇了撇嘴,會計那套學得倒快, “那個, 常主任, 機構的攝像機是總幹事從美國帶回來的,幾年前的型號了, 您也知道數碼這個東西日新月異的,更新多快,恐怕早就不生產了。”
“那就拜託你幫我看看,如果實在沒有,買個跟這個型號差不多的, 不要太好的, 只要跟原來的差不多。你多費心, 香港關稅低, 這類產品怎麼也比咱們內地便宜不是?”
這叫什麼要求?搞得我稀裡糊塗, 買還不買新式的,摳門能摳成這樣, 不愧是幹慈善的。
常主任的電話掛了沒多久,小茗的跟了過來,上來先問候我幾句,我聽她的聲音帶着幾分神秘,知道要麼在更衣間要麼在樓道,估計有事情發生。
“常主任找你沒有?”
我的預感還是很準的,“剛放下電話。”
小茗用超簡練的語言分享了常主任遭遇的倒黴事件。原來爲機構拍影像資料留存時,不慎將公家物品——攝像機失手掉到地上,摔壞了。如果發生在別的單位,此類事件的解決方法大概很簡單,修去唄,公家掏錢,反正是爲了工作,況且誰也不是故意損壞,頂多扣點錢作警示。可發生在我們這樣的慈善組織,它就是另外的解決辦法:常主任全費。不想維修費用昂貴,簡直沒有再修的價值,再添點錢夠買架新的了。
我明白常主任的意思了,既然是賠給機構的,當然不能比照私人購買的標準,最好從哪個旮旯淘換來,管它下市沒有,越少花錢越好。
我對小茗埋怨道:“上哪給他找去啊?貴就貴吧,你跟常主任說,修修能用別買新的了。”
小茗冷笑一聲,“你以爲他願意買新的?破機器是幾年前的型號,配件不好找,要送到北京總部修去,也不保證有零件。他去找上面,人家說了,不修也行,讓他按照□□賠錢,機器歸他了。你說他怎麼辦?”
怎麼辦?還用說嗎?換誰也不能答應啊。現在的攝像機小巧了不說,功能也比以前先進,早替換成了數碼,我們那個還是卡帶的呢。
“那你跟常主任說說,我幫他買個便宜的,差不多夠用的,能糊弄上面就得了。”
“就是這個意思,他的臉陰了好幾天了,搞得我也沒好日子過,幸虧那天我離他遠,不然要說我碰他才掉的,拿我陪綁。他奶奶的,我也要掏一半。”
可憐的常主任,這個月工資泡湯了。
小茗用一句話結束了通話,“我他媽的以後什麼東西都不碰,省得倒黴掏錢給他們更新換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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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五上午,我和石先生做完了最後一位志願者的採訪,我們回到辦公室,就着記憶,我快速整理材料,下午我們會爲整個項目做最後梳理,確保培訓內容的完整。敲完最後一個字,我拿起水杯牛飲,肚子開始咕咕叫了。石先生在對面不錯眼珠的看着我,我馬上低頭看自己的服裝,沒事,趕緊捋捋頭髮。
他說最後一天工作,分別前請我吃午飯。原來這樣,我悻悻的起身,心裡說,嚇人,早講清楚不行嗎。
我們吃的煲仔飯,油汪汪的香腸、翠綠的菜心。石先生吃飯很快,我才吃了一半他已經開始剔牙了,“我總是認爲自己年輕,可是見到你們這些後生仔才覺得可怕。”
我們交流其它話題的機會不多,每次都是圍繞着項目談,多餘的話沒有幾句,我嚥下飯,“您不老。”
他有點不信似的擺擺手,“別這麼講了,我知道的。剛開始跟你們接洽的時候聽說是派個女仔過來,還認爲你們不重視項目,我說這麼年輕,能承擔的了嗎?心裡有些不舒服。我想如果不行,自己再去內地做個培訓樣板,讓你們照着來好了。沒想到你把我這裡的資料掏得乾乾淨淨的,你再多呆一天我都害怕沒有東西給你了。”
我笑笑,接着埋頭吃。
“你知道努力,做事拼命啊,”他話鋒一轉,“我知道你跟羅生關係不錯。”
話題切換得太快,驚得我差點噎着,忙端起湯喝一口,想着怎麼解釋,他接着說:“參加慈善拍賣你跟他一道去的,是不是?”他狡猾的笑起來,“我也要了解情況不是?問起來纔好講啊。”
忘了這事,他要裝作也在現場啊,我還是不想講禍害的事,笑笑不說話。
“我見過他,不過,他大概早忘記了。他是靚仔,想不注意都難。記得幾次酒會的酒水贊助商就是他。不好意思,安小姐。”
我腦子裡那根敏感的弦嘣蹦響,難道發生了什麼?
他有些歉意的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擴展些人脈,你知道我們這行需要人幫襯,不然推行項目很難的。我給他打了電話,講你工作很努力,人聰明,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不要客氣。”
“只有這樣?”
他點點頭。
我放下心來,沒有其它的就行。
“你猜他說什麼?”石先生饒有興致的看着我,象是轉述一個聳人聽聞的大事件,“他竟然說,什麼事到了安可手裡都可以搞定,她不需要人幫倒忙。”
我很想大笑,可作爲被談論的主角不能自己笑自己,很裝蒜的微微笑。我想,如果這個搞定裡也包括他以前的情債,絕對不幹,削死他完事。
到了下班的鐘點我與石先生握手道別,如他所說,再多呆一天他也沒東西給我了。臨下班的兩個小時,我們結束項目的全部內容,聊起其它。香港慈善業的發展和現狀,通過他的簡短描述,我有了大概瞭解,同時對我關心的幾個問題,我們展開了探討。他不愧是個從業經驗豐富的專業人士,我的問題很淺顯和初級,在他的提點之下延伸了許多,內容太多,我的大腦象個高速運轉的機器,拼命記錄再記錄,真後悔沒帶錄音筆。
辦公室同事陸續離開時,他一擺手結束了話題,“真的不能講了,我多年累積的東西也掏給你了。”
下輪渡時,竟然見到禍害帶着波比坐在老地方,他怎麼比我還早了。我笑着跑向他們,波比還是那麼瘋,四蹄騰空的奔過來,我左拐右拐的躲着它,還是沒成功,屁股上被猛推了一把,差點跪地上。
禍害過來,牽起鏈子,輕聲喝止波比。我把電腦包給他,換過鏈子自己拉,“你怎麼比我還早?我今天是正點下班。”
“我知道你今天是最後一天,肯定不會加班的,就早些回來了。”
每天忙着項目,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休假的事,我打算晚飯時再說。
我給他講石先生與我的談話,說回家後要先整理思路寫一些筆記,晚些開飯。他馬上說,今天他做飯。
“你會做飯?”我有點懷疑,這人跟他兒子一樣懶,只有跑步鍛鍊那刻勤快,整個是油瓶子倒了不去扶的主。
他瞥我一眼,很不屑的沒說話。
到家顧不上洗澡,我鑽進屋裡忙,他倒了一杯冰水送過來,看我不擡頭地敲打電腦,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波比不知何時跟了進來,趴到了腳下,沒有眼白的黑眼珠深情的凝視着我。我想,換成它爸來做該多好,忍不住給它個飛吻。
整理完,我去洗澡,揉着溼漉漉的頭髮到客廳,他已經把飯擺到了桌上。仔細一看,媽呀,真是枉費他忙活半天,今天吃素菜,全部的蒜蓉口味,不對,有條清蒸魚,蒸得魚目枯白,通體裂開,賣相委實猙獰,讓人不敢下筷子。
我笑了,“吃你做的飯,得把人先餓三天,不然沒有感恩的心。”
他怎麼會聽不出我的諷刺,“你是最狠心的女人,三個小時我都捨不得餓着你的,跟我在一起,哪次沒有餵飽你?”
我真的餓了,催着他快點吃,一會還要帶波比去海灘上散步呢。
他試毒似的每樣嚐了一口,大言不慚的說不鹹,只要不鹹就是成功。我想,這傢伙平時肯定不做飯,再一想,他能爲我做飯,當第一個嘗試他手藝的人,也是不錯的事。
才吃了沒幾口,大門處傳來捅鑰匙的聲音,嚇得我汗毛倒豎,以爲來了壞人,不想,Lisa推門走了進來,身後還跟個人。
我從九月份後沒見過她,她的樣子沒變,依舊靚麗可人,我們的存在也同樣嚇了她一跳,愣在門口。
我和禍害一身家居打扮,在她看來什麼都不用問了。她身後的人放下揹包,從暗影中露出青春白皙的臉龐,彈木吉它的小男生。沒想到他們竟然有了來往。
局面有點尷尬,我收回目光,低頭看自己的飯碗,數米飯粒。
禍害問道:“你怎麼來了?沒提前講一聲。”
她咯咯笑起來,大方牽着男生的手,來到桌邊,“我哪知道你在這裡住,這邊不是一直空着嗎?正好有朋友過來,我想你這裡正好閒着,不如借我們用用了,怎麼,打擾你們了?”她並不知道我能聽懂粵語,講起來很隨意,“不妨礙了,反正是樓上樓下,我們住樓上,不會影響你們的,他只呆兩天。”
波比一定熟悉她,繞在她腿邊聞聞,尾巴甩幾下。我想給它一巴掌,她當你媽是空氣,你還獻媚,站錯隊了吧?
看出禍害擔心她講話沒有分寸,起身拉她去了門口,兩人低聲交談起來,我懶得豎起耳朵去偷聽,等會大不了拿行李去住小酒店,明天回燕都唄,笑着對男生說:“吃飯了嗎?一起吧。”
男生回身瞟瞟在門口商量的倆人,不知道他是否能聽懂粵語,那倆人刻意壓低聲音,他想聽也不容易。
去廚房拿了碗筷給他,他自然得象到了家,盛了飯端起就吃,沒有任何客套。夾菜時,他手腕上的表異常顯眼,那是一款與他氣質不搭調的名貴潛水錶,男生面相稚氣,手腕幹細,這樣的表太過厚重,感覺上象小蘿莉塗了濃烈的CD香水。
他覺察到我的視線,不在乎地將手腕伸過來,讓我看得更清楚些,“好看嗎?”
我垂下眼睛,點點頭。
“她送的。”
我對他的坦白不知怎麼接,心裡說,還用解釋嗎,當然她送的。
他不在乎的笑笑,語調中的戲謔和自嘲非常明顯,“她挺大方。”
一錯神的功夫,險些咬到舌頭,我也笑起來,“是啊,挺大方。”
他講話不似相貌上的清純範,有股不羈,似乎明白自己在別人眼中的猜想,很破罐破摔的勁,“照我看也不算什麼,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咱們的付出換回這點東西,挺公平。Lisa說她表哥做洋酒生意,很賺錢,能住愉景灣的房子,應該實力不差,估計還有遊艇吧?我看海邊停了很多。”
我沒法把自己整得很純潔,撇清說自己不是他想的那樣。Lisa連個正眼都沒給,在她眼裡,我是從內地過來與他表哥有露水情緣的女人吧,裝出來給誰看呢,我和他的確同屬‘咱們’陣營。
我說:“有,兩艘呢。”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溜過,從脖子到手腕。
我的筷子一下戳到魚眼睛裡。
快吃完一碗飯時,他們倆回來了,Lisa明顯是不高興,踩地的聲音帶着怨氣,很重。
禍害拿了一副碗筷給她,我和木吉它男生低頭吃飯,誰也不看。
可憐的兩菜一湯怎麼供得上四個人吃,我不會殷勤的起身去添菜,誰願意做隨便。禍害似乎也沒覺察到這點,悶頭扒飯。
“誰做的?好難吃,”Lisa撅起嘴,“叫外賣啦。”
我放下碗,“吃飽了,你們慢用。”
我喊波比,帶着它去了海灘。波比很機靈,看出我心情不佳,對着海浪一通亂叫,我坐在沙灘上,指揮它,“咬去。”
它衝進海浪中,瞬間一隻落水狗回來了,我的心情更覺沉重。沒多久,禍害找到了我們,默不作聲的陪在身邊,我站起身,喊波比回家。
波比這個可惡的傢伙,對着禍害又跳起來,圍着他前後跑,根本忘了我。
我被晾在了中間,回去面對他們,還不夠難堪嗎?不回去,對着禍害我怕自己忍不住亂髮脾氣,只能選擇了與家相反的方向。走出很遠才發覺,他牽着波比在後面,沒有跟上來的意思,隔着十幾米的距離。天色已經暗了,前面是社區的休閒廣場,不少人在露天座椅上納涼,我也過去,找個位置坐下。
我等着他坐到對面,然後告訴我,今晚怎麼安排。這是他的房子,留下誰是他的權力,算起來我是最沒有話語權的人,不過再沒有話語權,我也可以選擇離開。木吉它男生不在乎別人怎麼想自己,我終究是在意的,極度在意。我也自嘲的笑了一下,安可似乎註定是個小兵的命。無論在爸媽還是任何事面前,我只有聽從安排的權力。
他牽着波比坐了過來,看我不出聲,環顧下四周,“你來這不是渴了吧?如果渴了回家喝冰水去,我給你倒。咖啡就不要想了,我沒帶錢夾,沒錢買單。你現在一定恨死我了,肯定不會拿錢來贖我,波比留在這裡不行,我不放心,把你留下抵賬也不行,老闆要是讓你幹活,我心疼。咱們還是回家吧。”洋洋灑灑說了一大段後,看我不接話也不起身,他強行把波比的鏈子塞到我手裡,“好,我回去拿錢夾,你點飲料,想喝什麼隨便點吧。”
我沒有心情喝飲料,也隨着站起來,“一起了,我去收拾行李。”
他一下按住我,“不要。我已經讓他們走了,我出門時看着他們離開了,你在這裡哪也不去。你是爲了這個生氣嗎?”他好像如釋重負,“你嚇死我啊,我以爲是生氣沒有對着Lisa介紹你,招得你生氣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有些糊塗,他在擔心這個?
他很聰明,馬上明白我們想的不是同一件事,一下笑了,“我早晚敗在你手裡,你不說話的樣子太可怕了,害得我想東想西,拜託你能不能下次對着我發脾氣說出來啊,猜你心裡的想法很辛苦啊。”
我想我們又走到了兩個極端上,我極力控制自己不對他發脾氣,他卻恨不得我吼出來,以此摸清我心裡的想法。
我說:“其實,你一直知道我怎麼想的,不是嗎?你對我的想法一直揣摩得很清楚。”我沒有說,是你誘惑着我一步步走到你的陷阱裡,淪陷其中,卻偏偏說猜不清我怎麼想的。難道還要我剖開心,說,你看,這裡已經完全被你佔據了,沒有留下任何人的位置才行嗎?
他的神色變得很凝重,彷彿在進行一場談判,“安可,我不知你怎麼想的,你讓我很困惑。很多時候,看着你的行爲,以爲你是喜歡我的,可轉瞬一想,你是另一個人的女朋友,你們之間有牢不可破的感情。你與我劃出很清楚的界線,在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能依賴和分享的情感,你隨時可以從我身邊離開,回到原先的愛情裡,我能留住什麼?哪怕一張你的照片,你也刪除。怎麼會有你這樣狠心的人?”說完,他猛然看向別處,豐滿的嘴角抿緊了,似乎有些不得不發的怨氣,“安可,你以爲我對你是抱着遊戲的態度,以爲我身邊很多女人,只是爲了換個口味纔來找你的,對不對?你也一定以爲我不停去燕都,只是爲了把你騙上牀,對不對?”
這一刻,我才明白語言的乏力,沒有任何一種語言能讓他明白,不論你抱着何種目的,我都不計較,我愛你,願意用全部的力氣愛你,願意你吃我做的飯,願意爲你打掃房間,願意偷偷親吻你的衣服。
我想,安可到底還是一個笨孩子,笨到不會表達心裡的愛和痛苦,這一切都是因爲你啊!
他拿走波比的鏈子,“你走吧。你去找他,去跟他講,有個傻子喜歡你喜歡的要死,恨不得把自己放到硫酸水裡洗一遍,洗得沒有以前的痕跡,象個新生兒似的站到你面前。去啊,去對他講,講我有多傻。你們倆一起嘲笑我。”
我猛地抓住他手,死死攥住,似乎鬆開就再也不能見到他。
他伸出手,撫上我的臉頰,萬分不捨般撫摸着。
我低聲說:“我……我……”我該怎麼說,承認自己說謊成性嗎?
“跟他分手,”他摩挲着我的脣角,喃喃的話語彷彿催眠一般,“跟他分手,安可,跟他分手。”
我點頭,眼淚在如潮水般的喜悅中滑到臉頰。